「八方縱橫,氣貫星月——小子,你與赫連覆雨是什麼關係?!」

  銳利如猛禽的雙眼緊緊攫住天涯目光,男人厲聲喝道,聲音微微發著抖,視線卻有些迷茫了。

  「他讓我來殺你的。」天涯答的淡漠,不做正面的回覆,心裡盤旋的卻是同樣的問題。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與赫連覆雨又是什麼關係?!紫袍男人方才脫口直呼了赫連覆雨的名,又為什麼,他使出的武功路數竟與自己有幾分神似,儼然傳自同宗?

  「他讓你來的⋯⋯」男人重複了一遍,神色竟如同受辱。

  他沒來,他沒來⋯⋯他為什麼不來?!

  不能來?不願來?不屑來?

  他以為,那個被他一時鬼迷心竅摧毀所有一切、劫後餘生的孩子,會想要親手取了自己性命的,他一直等著,等了二十年⋯⋯死在對方手裡也算是一個圓滿的解脫。可是不,來的竟然只是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嘍囉⋯⋯

  尖銳的刺痛將他自失神中喚醒。青年手中的長劍沒有錯失彈指間的機會,毫不留情刺入他的腹部,他回手抵擋卻已太遲,劍鋒偏開幾吋,卻仍刺入肉中。他感到劍刃在體內翻轉,致命的劇痛使他怒嘯出聲。

  「你我之間,只得一人能活。」天涯迅速抽出劍,幾點血跡濺上他的面容。長劍受到鮮血的滋潤,散發出了嗜血的狂氣,青年平淡的面孔也染上一些冷酷的色彩。但那雙清透的眼睛並無一舉得手的喜悅,相反的,透出一絲決絕的冷漠寂寥。

  劍光飛快閃動,他正要一如往常的削下對方腦袋,負傷的男人卻發出獅怒般的呼嘯,青筋暴起,長棍刷刷舞動,將他硬生生逼了開來。劇烈的動作使男人傷口鮮血如泉湧,流的滿地都是,但他像是不知痛覺般狂撲上來,觸目所及皆被棍風籠罩。垂死的搏命異常兇悍,天涯無法強攻,只能硬守,在有限的空間內翻飛閃避,甚至被對方那股蠻力逼得踏壁上樑,格子架上的卷軸震落了大半,層層疊疊攤在地上,數十幅畫上竟都是同樣的主題——燕子。

  展翅翱翔的、歛翼收羽的、臨水照影的⋯⋯水墨或重彩,塗鴉或工筆,滿滿的燕子。滿地維妙維肖的鳥影,像是同時張口啼叫,看得天涯眼花撩亂,冷不防被一棒打在胸口,登時噴出一口血沫,卻只是晃了晃,一劍劈開長桌,木屑灰飛四濺,揚起一陣煙塵。

  「你殺了她——是你!是你殺死了她!」圖畫染上腥紅,紫袍男人面孔忽地扭曲了,散發出可怖的光彩,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被刻骨的恨意填滿,「你們殺了她⋯⋯兇手!騙子!」

  天涯摀住胸口警戒地瞪著他,呼吸急促。這個房間,這個面有狂色的紫袍男人,滿地的圖畫,赫連覆雨分派給他的任務,驀地給他一種毛骨悚然的奇詭感覺,似乎這裡塵封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被喚醒,像無形的水流開始源源不絕的注入封閉的空間,將人淹沒滅頂在狂瀾之中。

  他感到自己似乎闖入了某個不該進入的空間,壓迫得他呼吸困難。

  男人殺紅了眼,天涯也激起了狠勁。劍光棍影挑翻了琉璃蓋,最後一根蠟燭滾倒在木桌上,火苗咬住男人方才畫的圖,很快將之吞噬,整排紙立時變成了一隻火龍。都是易燃的物品,棍風煽動下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地氈在幾個起落間著火,濃煙密佈。

  被火光包圍,紫衣男人眼中閃過驚懼,緊緊捏住了手中的長棍,喃喃念著無法聽懂的字詞,卻被一股力量重擊得跌飛數尺,背脊狠狠砸在牆上。一把冰冷的長劍飛掠過火焰,直指他的咽喉。

  血自他口鼻緩緩湧出,他這才清醒過來,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胸脯劇烈起伏,他發出哮喘似的哭號,用手抓住了天涯的劍尖,渾然不覺被割破了手掌。

  「覆雨⋯⋯讓我見他⋯⋯讓我見他一面!」瀕死的壓力似乎令他崩潰了,雙眼暴凸,一抽一抽喘著氣,急切低吼:「我有話要對他說!他會想聽的⋯⋯他會聽的!我對不起他⋯⋯讓我解釋,我把所有事情說出來⋯⋯老三!老三,求你⋯⋯」

  他悲愴嘶啞的悲鳴,像隻被剝了皮的動物在血泊中滾動。

  天涯長劍抵在他項上,些微一遲疑,手勢卻沒有縮回分毫。

  老人垂死又狼狽的模樣讓他有些觸動,但沒有被打動。

  那只是一種兔死狐悲的憐憫。

  他太明白了,赫連覆雨不會聽的。不論這個垂死的男人想說的是什麼事情,都不會聽的。赫連覆雨思緒清楚得近乎冷酷,當他下的命令是格殺,就代表他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若是願意理會,那麼根本就不會派自己前來。他忽然瞭解了幾分自己在這一個任務裡的地位——他只是一個工具,代替那男人執行處決的工具。

  他不知道這紫衣男人與赫連覆雨之間有什麼樣的過節,男人口中呼喊的老三是誰,但他收到的指令很明確,帶回這人的首級,交給赫連覆雨。頸子上的鏈子貼在他的皮膚上,被火焰烤得熱燙,如烙鐵。

  火勢越來越猛烈,整座房間已成一片火海。牆壁冒出嘶嘶白煙,一片一片剝落。

  灼燒的熱浪令天涯難以忍受,無法在繼續待下去,右手一轉,便要解決男人的痛苦。

  「不、不⋯⋯」血泊中的男人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著天涯背後,發出痛苦的嘶鳴。他著魔似的反應讓天涯不住微微瞥過頭,向著他的視線望去。

  密布的火光中壁紙脫落了,火焰裡出現一幅與人等高的陳舊的畫像,工筆精緻,栩栩如生,就連天涯這樣不諳丹青的外行人都能看出繪者蓄滿了情感,一筆一畫皆嘔心瀝血。

  那是一名女子的側影。十分年輕的少婦,紅衣,杏眼,桃腮,欲言又止的一個含笑回眸,說不出的英麗颯爽。並非傾人城國的絕色之姿,卻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姿韻風華。

  天涯確信他從未見過這個女人,但美麗的面容不知怎麼的有幾分熟悉。打從進入這個地方以來,恍若相似又全然陌生的既是感再次湧現,令他開始感到不舒服。

  壁紙逐漸燃燒起來,絹布開始捲曲,晃動之下,女人卻彷彿在火焰中活過來,堅定而悲憫地注視著他,那雙靈動的眼睛像是要訴說什麼,卻無法開口⋯⋯

  垂落的壁紙貼在畫軸中間,她的腹部開始燃燒,同時頭髮也著了火。

  「不——!」同樣望著那幅畫的紫袍男人再次發出悽愴的怪叫,不顧一切奮力撲去,不知是想將之重新藏起,還是將火撲滅。他眼中只有那幅畫,全然忘了天涯的劍擱在他項上,直接撞入了光輝清冷的劍刃。直至嚥氣,他依然維持著那樣虔誠狂熱而悲哀的神采,天涯混亂中聽他斷斷續續喊出幾個字,聽著像是「煙」,又像是「融」,興許是與這場火災有關的,但真正的答案恐怕再也沒人知道了。

  提著首級,他自火焰纏繞的窗口飛掠而出,背後的屋子不斷冒出滾滾濃煙,接著轟然倒塌。衝天的火光將夜色照得一片慘亮。

  天涯半邊的面容被煙燻黑,滿身的熱汗被冷風迎面一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蹙著眉回頭再看一眼,眼前忽然閃過白芒,他右手一揮,舉劍架住。

  架在他劍上的是另一把劍。

  交錯的長劍對面,是一張泫然欲泣的臉。是一個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卻咬牙切齒,滿眼的恨意。

  「你殺了他!你是誰,為什麼殺了我義父!」

  她怒聲質問,舉劍又要砍向天涯,全然拚命的神態。這麼點功夫看在天涯眼裡不值一哂,抬手以劍一推,便將她揮得退後數步,跌倒在地上。

  「你是誰?你到底是誰?!我恨你——」

  他邁步子頭也不回,少女懵懂又發自肺腑的呼喊自他身後傳來。

  直到他跨上馬背,馳騁出數十里後依然迴響不止。


  他是誰?他是誰?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經歷這些。像是與他有所關連,卻又毫無頭緒。

  馬蹄踐踏在石子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

  在赫連覆雨以交換條件意味深長託付予他的這樁任務中,他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此篇存稿箱吐稿~)

那個,必須說,少女還是必要的龍套,以後關鍵會出現的
真的不是故意讓天涯寶寶又出門拈花惹草的啊 (艸

抱著銅盆吐血的閣主表示:告非,才出個任務跑劇情而以,又給本座出去沾惹女人!

某瀲:所以正確做法應該要把他關在風雨閣裡不能放出去的......啊閣主救命!你家叛逆期的小媳婦要弒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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