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被赫連覆雨從前線撤下來並軟禁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風雨閣。

  赫連覆雨處分天涯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對於兩人之間撲朔迷離又暗潮洶湧的關係眾人早已司空見慣,處之泰然。只是這樣直接解除了他的職責,卻是破天荒頭一遭,一時之間議論紛紜,各方說法私底下傳來傳去。

  有人認為赫連覆雨只不過是藉機拿易天涯來開刀,以儆效尤重整紀律。有人相信天涯此次的失誤讓赫連覆雨對他失了信心。而這樣的消息讓不少屈居於天涯之下的風雨閣下屬活躍了起來,希望能趁此機會取而代之。也有說法是赫連覆雨終於被惹惱,無論做為下屬還是孌寵,都徹底厭棄了易天涯 ⋯⋯

  在一個範圍有限的碉堡裡,流言蜚語傳開的速度甚至快過疫病的蔓延。

  雖然根本不怎麼和風雨閣內其餘人等有交集,這些刺人的閒言閒語還是無法避免地傳入天涯耳裡。他不喜歡受到拘禁,被這樣畫地為牢圈禁了數日令他十分不自在,而眾人看待他的目光,也一樣使他難以自處。

  妒羨的、得意的,恥笑的、看好戲的⋯⋯彷彿所有人都盯著他,稍有行差踏錯就一哄而上,等著落井下石。孤身處在這個冰冷敵對的環境,縱使已經習慣,但還是苦悶得令人窒息。

  他不是很確定赫連覆雨這個決定有何目的,但赫連覆雨若是想冷落他,除了接受,他一點抗議的餘地都沒有。倘若這也是給他的懲罰的一部份,那麼的確是很一帖很重的處方。 

  是以當他透過影衛,接到赫連覆雨私下召喚他的口喻時,天涯自覺可悲地竟然有幾分欣喜。

 

  議事的火煌殿後方接連著一片園林。青年習慣性地避開林徑,撿著偏僻的小路走。

  庭院深深,他步伐輕快,一身淡色的衣袍幾乎融在扶疏的花草之中,彷彿一隻穿林的飛鳥,迅巧卻不引人注目。但這樣輕俏的身影並沒有瞞過來人的眼光,一聲清脆的呼喚聲準確地自他後方響起。

  「天涯!」

  聽見這個聲音,天涯先是反射性地僵了一瞬,接著像是没聽見一般,繼續自顧自地前行。

  「天涯!」沒有得到回應的赫連玨音又喚了一聲,急急提著裙襬追了上來。可眼前的青年非但没有停下,步伐反而加快許多,若不是動作依舊平穩沉著,幾乎讓人有一種落荒而逃的錯覺。這樣的反應,怎麼能不教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金尊玉貴的少女惱怒萬分?眼見這個難得遇上的人馬上就要遁走,她氣急敗壞地嬌喝出聲:「易天涯,你給我站住!」

  被如此指名道姓地喝令,天涯無處可躲,無聲低嘆了一口氣,萬不得已停下了腳步,垂著眼毫無抑揚頓挫地打了聲招呼:「玨音小姐。」

  赫連玨音三步併作兩步跑至他跟前,揚起頭毫不避諱地望著他,俏生生的面孔寫滿了怒氣。

  「没聽見我喊你麼?為什麼要跑?我這麼可怕,會吃了你不成?」

  「屬下不敢,玨音小姐誤會了。」

  他平板的答覆讓任性的少女更加不滿,妙目圓瞪,越發咄咄逼人:「那你是什麼意思?你說呀!」

  面對她蠻不講理的質問,天涯一時無語,不動聲色地退了兩步,悄然拉開與赫連玨音的距離,心中暗暗後悔自己不走佈著影衛的路徑,這才遇上了這個難以擺脫的橫禍──整座風雨閣裡,除卻赫連覆雨,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屬赫連玨音這個驕傲豔麗,又蠻橫無比的姑娘。

  他明白赫連玨音對自己心有所屬,可他實在不明白她究竟是喜歡自己的什麼。  

  雖然勉強可以算是自幼相識一同長大,兩人身份一直是雲泥之別,不曾有過交集,小時候赫連玨音還仗勢欺負作弄過他好幾次。而長大一些後他處境越發地難堪,不但成了赫連覆雨手中一柄殺人的利劍,甚至是他發洩慾望的玩物,理當受盡唾棄,萬眾追捧的赫連玨音卻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偏偏看上了這樣的自己,且堅持了好些年,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赫連玨音強迫的愛慕讓他頭疼是一回事,真正讓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原因,是赫連覆雨。

  打死他都忘不掉,幾年前赫連玨音毫無預警又沒有掩飾地表達出對他的心悅之情時,赫連覆雨的反應。若他自己不是整樁鬧劇的核心,這或許會是個頗有意思的經驗,畢竟十多年來,他幾乎從未見過算無遺策的男人可謂是出乎意料、震驚又錯愕的神色⋯⋯只是緊接而來的一場風暴,卻也是前所未有的黑暗殘酷。

  始作俑者赫連玨音被關回了她的閨閣禁足了大半個月,滿腹憤恨的赫連玨音為此與兄長鬧得近乎決裂,就連赫連荷風都捲入了爭吵。赫連覆雨有無對她做出其他處分他不清楚,但是那個男人帶給他的那場教訓,足以令他記得一輩子。

  少見的勃然震怒,至甚連辯駁的機會都不給便將他扔入刑堂處以大刑。明知道他受不了落入他人手中的無力感卻依然故我,那樣不管不顧,刻意的殘忍⋯⋯

  他極度不喜歡赫連覆雨將他交給別人懲治,即使實質上還是出自於男人的指令。

  獨來獨往的青年不信任旁人,也害怕受傷,面對傷害的本能一向是躲避或抗拒。十多年來的調教,赫連覆雨做為他的庇護者與加害者已在他潛意識裡建立了強悍得不容他質疑的形象,被逼迫著違背本能,臣服於對方的掌控之下。他能夠忍受赫連覆雨對他為所欲為,不代表他可以屈服於其他人的暴行。  

  然而被鐵鍊鎖住,又如何能抗衡?越是掙扎,受到的壓制就越是激烈。他不記得自己被關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多久,他只記得自己氣息懨懨、意識恍惚之際,滿帶鄙夷的嗓音穿透過一片的黑暗,無比冰冷地敲入他渾沌的腦海──

  「就憑你,也妄想高攀本座唯一的妹妹?」

  他的聲音讓天涯猛地一顫,意識清醒了幾分,睜開眼睛,便看見赫連覆雨站在他面前。

  昏暗的光線下,男人俊美的面容一半藏在陰影裡看不清楚,餘下的一半陰寒倨傲,神色似乎消了氣,卻像是對著陌生人般,覆著一層生硬冷漠。

  被如此冤枉,觸動了他心底最脆弱的一角。男人的指責與厭恨的語氣令他惶恐,莫名的委屈隨著全身的痠痛湧上,嘶聲道:「我沒有⋯⋯

  「我相信你沒有。」

  淡然聽著他氣弱游絲的申辯,赫連覆雨眼底回復了些許溫度,隨手解開了束縛住他的鎖鏈,將他自刑架上抱下。攬著天涯的腰,他看不出喜怒的目光地掃過他筋疲力盡的淒慘模樣,冰冷的長指輕柔而隨意地撫了撫他腫起的面頰,語氣卻說不出的冷酷。

  「我只是要你記著,你要是有膽子和玨音糾纏不清,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自煉獄走過一遭回到人間的天涯完全不想去領會。

  於是自此以後,對赫連玨音這個天外飛來的無妄之災,他能躲則躲,離得越遠越好。

  可正如許多情竇初開的少女,天涯的抗拒閃躲、赫連覆雨的高壓手段,根本無法阻止赫連玨音燃燒著的一腔熱火。越是阻礙,只讓她越是叛逆,更加深了她想要得到天涯的決心。 

  想到什麼便做什麼,是赫連玨音一貫的處世態度。素來受盡嬌寵的她更是從來不曾設身處地替別人著想過,因此天涯會不會因為她而惹上麻煩,極少被納入行動考量之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