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躲著我?」美目直直瞪入他的眼底,赫連玨音繼續質問。  

  「天涯沒有。」

  青年平平淡淡的回答,讓她更是惱火:「還說沒有!你現在不就在應付我麼?」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拿這無理取鬧的姑娘沒轍,天涯眉頭蹙了蹙,保持緘默。

  赫連玨音忿忿瞪了他一眼,但見對方勉強可以稱之為順服的態度,又不期然柔下了眸光。她心裡還是有這個人的,再怎麼惱怒,也只不過是姑娘家耍些脾氣,並不是刻意要仗著權勢壓制天涯,只要他不抗拒,滿心甜蜜歡喜的她自然不想與他為難。

  「天涯⋯⋯」放軟了口氣,她臉色稍緩,幾步湊上前,看見天涯衣領上沾了一瓣落花,下意識伸出手想替他摘掉。

  赫連玨音是寂寞的⋯⋯ 至少她自己如此認為。

  風雨閣陽盛陰衰,又不是一般尋常地方,性格嬌縱又身份貴重的赫連玨音並沒有什麼知心密友。和她關係最為密切的兩個兄長──赫連覆雨遙遠而冷厲、赫連荷風溫雅卻飄忽,又與她年紀有所差距,和她都不甚親近。而其餘風雨閣部眾,如莫冰等人,她則不屑與之為伍,認為他們全是自大的狂徒、名利的走狗,接近自己也不過是覬覦美貌,並想藉機攀上赫連覆雨罷了。於是身處權力核心、卻似永遠游走在邊緣的易天涯引起了她的注意⋯⋯久而久之,她心裡就裝進了他的影子。

  而易天涯這個人也的確是有他異於常人之處,起碼,放眼整座風雨閣,就只有他一個人,自幼至今絲毫不將她放在眼裡態度恭謹客套得很敷衍,若不是礙於禮數,只怕連虛應她都不肯。

  可她偏偏喜歡他的不理不睬。

  這樣一個清冷單薄的背影、看似無情還似有情的眉眼,彷彿透著一點輕煙般的憂悒,卻能一回手血洗對手滿門而不眨一下長睫,漠然得不見半點情感⋯⋯如此出眾又忍抑的人,要是燃燒起來,會迸發出什麼樣的光和熱?那結實卻空虛的胸膛,又有著怎麼樣的溫度?

  少女懵懂善感的一懷愁緒無處發洩,便這樣寄託在了天涯身上。也只有對著天涯,她才會稍稍流露出一絲女兒家的柔情體貼。

  只可惜她這樣降尊紆貴溫存示好的舉動,半點也没引起心上人的動容。

  彷彿她白嫩的手是一條毒蛇,天涯迅速揚手一道掌風輕巧撥開,並隨即退開一大步,凜然道:「玨音小姐請自重!」

  「你──不知好歹!」竟然被這樣不客氣地拒絕了,赫連玨音惱羞成怒,原本想要慰問他傷勢的溫言軟語瞬間消逝無蹤:「易天涯,你不要太過份!我是想關心你,何必這樣不領情?對你好你不要,偏要惹我生氣你才高興是麼?」

  天涯煩躁地蹙起眉,任由她自彈自唱,同時眼角餘光掃過身後,暗暗估忖著退路。

  他知道赫連玨音不懷惡意,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撇開他對她全無好感,還有赫連覆雨嚴正警告在先。既然無心,又不是嫌日子過得太輕鬆,他壓根兒不想激怒那個手段激烈性格殘酷的男人,實在没必要在這裡和她攪和。

  「你這人為什麼總是這麼不誠實,非得要人生氣不可?」他的沉默被誤解成了歉疚,赫連玨音稍微解氣,漾開了一張如花似玉的嬌顏,自顧自猜將起來:「難道是我大哥的緣故麼?是因為他不准你和我在一起,所以你才這樣避著我──」

  「不,與閣主無關──」決意裝聾作啞的天涯忍不住出聲打斷她的一廂情願,深怕這個口無遮攔的姑娘胡說瞎猜,要是以訛傳訛傳入赫連覆雨耳裡,那他真是跳黃河都洗不清了:「天涯身份低下,不敢冒犯玨音小姐。」

  赫連玨音卻沒這麼容易打發。

  「身份算什麼?我才不在乎!」她昂起精巧的下顎,將一頭秀髮甩至身後,與兄長一般深邃而凌厲的美目在天涯微微別開的臉上溜了一圈,驀地冷笑一聲:「藉口,你就只會找藉口。易天涯,你若以為我這麼容易哄騙,那你就錯了。你就裝吧,我知道你才沒將這些世俗名利地位看在眼裡,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少拿這些理由搪塞我。」

  天涯瞇起清透的長眼,眼底浮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不耐煩。他懶得和她囉唆下去,正想施展輕功直接遁走,微一轉身,卻臉色微變,僵住了動作。

  幾尺開外的樹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人影,嚴謹繁複的黑袍隨風輕揚,卻悄無聲息。赫連覆雨面上表情淡淡的,彷彿偶然經過信步賞花一般,神色從容閒適,深如寒潭暗不可測的目光卻鋒利而精準地投射在眼前的兩人身上。

  赫連玨音隨著他的視線扭過了頭,見到意料之外的人,俏臉也不住煞白,失聲叫道:「大、大哥!」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天涯不動聲色地幾步拉遠與赫連玨音的距離,迅速屈膝蹲跪下來,朝他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閣主!」

  將兩人略微慌張的反應盡收眼底,赫連覆雨緩步走近,語氣漫不經心的譏誚:「怎麼,不是聊得很高興麼?繼續。」

  「哥──」這樣似笑非笑的回應反倒令赫連玨音有些侷促,怎麼也想不到私會天涯被逮了個正著,心虛之餘,索性端起架子先發制人:「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句話應是我問妳的。」赫連覆雨在她面前站定,神情一斂,冷冷道:「這不是妳該來的地方,玨音。沒事的話就離開。」

  赫連玨音有些不安的瞥了天涯一眼,又覷了覷兄長的臉色。她雖然我行我素,對這個作風強勢的哥哥還是有幾分忌憚,也自知理虧,不大敢當面違抗他的話,見他似沒有發怒的跡象,這才不甘心地哼了一聲,轉身怏怏而去。

  赫連覆雨不為所動地目送她的背影。天涯不敢起身,維持著姿勢,直到赫連玨音的衣襬消失在花徑的另一端,這才有些艱難地再次喚了一聲:「閣主。」

  雖然他自認沒有做錯任何事,在男人的面前,他依然感到一股緊迫逼人的威壓。

  赫連覆雨待他一貫苛責,若是有心尋事,任何一點錯處都能衍生為懲誡施虐的理由。已經不受待見了,偏又牽連上了赫連玨音⋯⋯受過的慘痛教訓歷歷在目,他可以想見對方的慍怒,卻像是吞了一把黃蓮般有苦難言。

  居高臨下的赫連覆雨懶懶掃了他一眼,目光精銳如他,一眼便看穿了青年平淡神色下的緊繃。

  ──看來幾年前那次重責,天涯記上了心。

  唇角不著痕跡地微微勾起,青年受到制約的反應以及可以稱為馴服的態度,令他有幾分滿意。

  他確實有意冷一冷天涯,卻沒想過轉頭又撞見天涯與玨音湊在一起。第一眼看見時不免生出了火氣,但無論如何養了天涯十多年,脾氣與性格他摸得相當透徹,安靜的青年心裡有什麼念頭多半也瞞不過他太過銳利的眼睛。天涯對玨音毫無心思,這點他一直很清楚,是驕縱成性的玨音單方面纏著天涯不放。然而赫連玨音畢竟是他血緣相連的親妹妹,再如何違背他的命令同他吵鬧,他也無法真正對她做出懲處。如此一來,也只能從天涯這一端下手,徹底斷絕任何可能的錯誤的牽連。  

  他心思轉了幾轉,面色不顯,既沒開口讓天涯起身,也不見動怒的意思,長袖忽地一翻。  

  男人袖風揚起的瞬間,天涯竭力克制著自己才壓下了閃躲的衝動,但隨即意識到了赫連覆雨並不是要對他出手,反應極為迅速地在須臾間改退為進,抓住了那個男人扔出的一卷東西。 

  垂首,卻是一卷微微泛黃的羊皮紙。天涯不明所以地展開,發現是一張精細繁複的地圖。

  內心格登一跳,他不敢妄自揣測,猛抬起頭,目光在面無表情的男人臉上尋梭:「這是⋯⋯

  回應他的,卻只是一道冷淡而專斷的命令:「今夜之前,一字不漏地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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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