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夜色深沉而透明。 

  一顆顆明亮的星點綴於墨藍浩渺的穹蒼,閃爍照耀著萬籟俱寂的大地。吹拂著的夜風中飄著一股淡淡的花草清香,轉涼的冷空氣並不刺骨,反而帶給人一股新鮮清冽的舒適感,一如澄澈如冰心玉壺的月色。  

  可獨自踏入赫連覆雨寢居的天涯卻全無欣賞的閒情。特別是他到了北院,卻被吩咐自前院前往內院會見閣主後,更是舉步維艱。

  北院佔地遼闊,一共四進,前堂後寢,前面兩進用以議事,內院則是赫連覆雨起居的空間,內外之別,公私之分,其意義不言而喻。

  隨著赫連覆雨和他之間的距離一步步縮短,他的心也一吋吋下沉。

  他心裡實在沒準那個深淺莫測的男人打算做什麼,等著自己的又會是怎生一番光景──經過白日與赫連玨音那一段插曲,他心中惴惴,直覺有很不好的預感。

  但對著赫連覆雨的命令,他向來沒有不從這一項選擇。

  穿過了蜿蜒的迴廊,他最終在盡頭中堂那扇半掩的紫檀木門前停下了腳步。

  屋內照出的火光透過門上的方格櫺落在他的靴尖。深吸了一口氣,他抬手以指節在門緣上輕扣兩下,並在聽到室內傳來暗示的聲響後慷慨赴義,一咬牙推門而入。

  然後在看到眼前景象後愣了一瞬。

  房內點著燈,和煦的光芒照得這間過份井然有序而顯得有些清冷的廳堂都染上了絲絲暖意。赫連覆雨斜靠在躺椅邊,神色平淡地把玩著一把綴有流蘇的別緻匕首。他的鶴氅與外衣隨意地掛在一邊的扶手上,卸下了正裝,男人輪廓分明的俊容少了幾分平日的冷厲,多了一點恣意放鬆,長髮半散披洩在胸前,神態極之慵懶,正好和一身嚴謹禁慾的黑袍成明顯對比。一旁茶几上放著的一盆仍帶著水珠的鮮美葡萄,見天涯眼角餘光瞥去一眼,他隨口道:「西域送來的。要吃一些嗎?」

  語氣輕描淡寫,神態彷彿不過是在詢問外頭冷熱那樣的自然,一雙線條俐落狹長如勾過墨的眼微瞇,目光卻仍然清醒而犀利。

  受寵若驚的天涯回過了神,斂下眼睫低聲婉拒:「不。」

  他揣測不出赫連覆雨召他前來的目的,卻至少知道了一件事──赫連覆雨此刻心情相當不錯。

  只是,這對他來說是好消息抑或壞消息就難說了。

  順手關上了房門,將月光連同清寒的夜霧隔在門外,他轉過身來面對著這一室的燭影暖帳,以及斜坐在躺椅上,那個看似無害、卻像一隻盤臥的雄師般渾身散發著逼人氣息的男人。語氣還是那樣不抗不卑的平淡:「閣主找我有事?」

  「有。」赫連覆雨悠然揚聲,側了側頭,在天涯面孔上來回打轉的目光暗了幾分。長眼竄出幽亮的微光,他薄唇微啟,口中滑出的話很簡短,很悠閒,卻隱隱透著一股惡意的戲謔──

  「服侍我。」  

 

  ***

 

  「服侍我。」  

  簡單平淡的一句命令、卻充滿了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決斷和傲慢。  

  尤其是自赫連覆雨這個權傾半座江湖的男人口中吐出,不必刻意揚高聲調,毋需加重音節,隨便淡淡然然一句話,都隱含著懾人的威勢。不過三個字,輕柔似一角香爐裡的裊裊薰煙、轉瞬在空氣中飄飛散盡,卻猶如千金沉重,轟然砸在天涯心坎上。  

  兩人之間無形牽制著的那條弦驀地扯緊,跳動的燭火似乎有一剎那的凝結,接著又歡快地扭動起來,只是同樣暈溶溶的光線,卻染上了一層不自然的暖意。 

  詭異的沉默緩緩在室內擾動,一吋吋啃蝕著天涯。他僵立了片刻,瞬也不瞬的目光對上了赫連覆雨帶著壓迫性質的冰冷視線。吸了一口氣穩住情緒,他喉結動了動,驚愕而嘶啞地開口,想要再次確認男人的意圖:「閣主?!」

  這不是赫連覆雨第一次拿他來洩慾。但除卻懲罰,兩人有一段時間不曾有過這方面的交集了──赫連覆雨忙於他顛覆江湖的霸業,他則忙著替他東奔西走流血賣命,沒有閒情、更沒有閒暇。

  再說一向也是他被糟蹋的份,何嘗用過服侍這個曖昧又羞恥的辭彙?!

  青年腦海一時閃過了幾個念頭。不期然想起了近日針對自己的流言蜚語,他心臟緊縮了一下,同時男人眼底嘲弄般的惡意讓他瞬間清明,靈敏地意會到,這是為著白日他與玨音的牽扯。赫連覆雨果然沒那麼容易放過他⋯⋯不是懲罰,卻是折辱,藉由踐踏他的自尊,讓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悲慘羞恥的處境,以抹殺根本不存在的妄念。

  難以言喻的心酸與忿恨漣漪般擴散,清冽的眼裡那一層故做的淡漠一片片碎去,像打散一地的琉璃殘片,鋒利無助而脆弱。

  無論旁人如何謠傳、無論事實上他的確是赫連覆雨用以發洩的對象,他同時也是個年輕氣盛的青年,黑白兩道最頂尖出色的刺客,心理上他都不肯自甘下賤為孌寵⋯⋯

  這是他刻在骨血裡的驕傲,慣於強行壓制他的赫連覆雨也未曾在瑣碎細節上與他計較,他禁不住咬牙望著對方,僵持中流洩出一點受傷哀求的顏色。

  可赫連覆雨的眼神很快讓他絕望了。

  盛滿刻意的戲謔,卻絲毫不見玩笑的神色,深沉似無盡的深淵,冰冷得很徹底。冷酷的男人一旦做出決定,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夠動搖他。

  他明顯抗拒排斥的反應並沒有逃過赫連覆雨的利眼。

  「怎麼了?」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嘲弄地揚起了唇角:「不聽話麼?」 

  天涯呼吸急促了幾分,十指掐入了掌心。

  襲上心頭的恐懼與強烈的自我厭棄令他下意識想要逃開,但是在這有限的空間內,在這個操縱著他一切的男人跟前,他又有哪裡可逃?   

  完全無力反抗,就像隻陷落在蛛網上的小蟲,只能任憑對方擺佈玩弄,越是掙扎,只會將自己纏得更緊。

  太清楚抗命的後果,天涯垂下目光,讓長長的睫毛遮住眼裡近乎自暴自棄的悲哀,壓抑著啞聲道:「⋯⋯不是。」 

  深吸了一口氣,他強忍著幾乎扯碎他內心的羞憤,強自鎮定地走向躺椅上的男人,直至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到不過相距數吋,只要稍微動一動衣襬便會相互摩擦的地步──然後遲疑了半晌,有些手足無措地立在原地,彷若有道肉眼看不見的線,阻隔了他更進一步。

  對方過度強大的氣場疊合著內心的反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後退,但再怎麼惶恐,箭在弦上,由不得他不發。

  天涯臉色略微蒼白,屈了屈膝,僵硬無比地在赫連覆雨面前以一種極緩慢的速度半跪下來,伏低了身子。兩人的高度隨即上下倒轉,完全被籠罩在男人陰影下的天涯立時生出了一股熟悉而屈辱的無力感。

  赫連覆雨依然懶洋洋地靠在椅上,沒有出聲,只是以饒有興致的視線看著他動作,以眼神示意他繼續。無須更多提示,天涯也知道他這是在等著自己主動討好。

  

  雖然未有過類似的經驗,但是身為一個男子,該如何取悅另一個男人這點常識他還是有的,只不過具體內容該怎麼做他卻是一片茫然,只能硬著頭皮嘗試。

  磨蹭了一下,他蹙著眉,試探性地伸出手,見赫連覆雨沒有阻止的意思,這才極慢極慢地探向對方的腰帶。

  低垂著頭,他不敢抬眼面對上方男人的目光,可赫連覆雨鋒利的眼神卻似把利刃,刺得他每一吋裸露的皮膚都隱隱生疼。臉上的溫度在羞愧之下不斷升高,身上肌肉每一根線條都繃得幾乎折斷、腦海裡每一條神經都在對他叫囂著停止,但還是只能努力穩住呼吸,以微微發顫的十指試圖解開他腰帶上的繩結。

  也許是因為不習慣,也可能是察覺了對方轉為不耐煩的情緒而有了壓力,明明不怎麼困難的步驟卻費了他好一番功夫,解出了一頭冷汗,好不容易才鬆開了那條要命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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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