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後之設定  #跳痛注意   

  易天涯風寒了。

  青年單薄歸單薄,底子卻很強韌,不是易病的體質。為此,赫連覆雨感到五味雜陳。

  他向來氣恨不自愛的行為,想來不免生出幾分火,很想罵他一句該——天涯這個輕忽自己的毛病始終扭不過來。數九寒天,仗著年輕體健,一襲薄衣就在冰天雪地裡晃盪,非得病上一次吃過苦頭才要學乖。但同時,又有些瞭然於心的沉重。

  其實受涼的頭一日若是好好歇息,或許也不至於這樣大病一場,只是青年不會偷懶懈怠,依然晨起鍛鍊,又策馬出城忙碌了大半日,待他感到不適時已是深夜,很快就發起高熱,陷入了昏迷。赫連覆雨並不喜歡他這個逞強的壞習慣,然而多少也清楚,天涯慣於強撐硬忍,至今仍不大會分辨吃苦與受罪之間的差異,而這樣逆來順受的脾氣,很大程度是自己強迫出來的。

  冷眼看著因發熱而面色潮紅、眉頭緊蹙,難受得翻來覆去的青年,拿他沒了辦法,高傲的男人最後也只能咽了一口氣,恨恨無聲嘆息。自銅盆裡絞了一條溫毛巾,赫連覆雨像擦著一尊雕塑般,熟練而迅速地替昏睡的青年擦起頭臉,額際、下頷、後頸等容易發冷汗的地方更是多擦了幾次,以防他黏膩難受。又觸了觸他的後領,確認晌午才換過衣服依然乾爽,才略為滿意。

  自天涯發病以來,除了三餐湯藥漱洗外,酷愛乾淨的男人更是每隔幾個時辰便替他擦身篦髮、更換衣物,將病得一蹋糊塗的青年和自己的寢居維持在一個整潔的狀態。這些瑣事將他自晨起到就寢之間的時間剪得零落破碎,但素行能幹的男人很快就抓到訣竅,很快就上了手,倒也不至於太過麻煩。經過兩日的悉心照料,天涯病情明顯好轉,然而昏迷的青年開始轉醒後,才是吃力的部分。

  約莫是被擦過臉後舒服一些,天涯眉頭微微舒展開了,掙扎著滾了半圈,憑著尋求慰藉的本能迷迷糊糊地蹭到了他腰畔,腦袋在絲質的衣料上摩擦了一下,伸手勾住他的衣袍,抓得很緊,卻不敢用力,啞聲抽噎:「別走……有蛇……」

  瞥見他左腕上那圈淤紫的咬痕,正打算起身回書房的男人還是軟化了,坐回原位,將夢囈的天涯抱高一些,讓他枕在自己腿上,一面以指尖與指腹輕輕按壓他腦門與後頸的穴道讓他呼吸通暢一些,一面繼續回想著書房裡看到一半的清冊以及盤算關內分舵的部署,偶不時還要拍撫一下青年因噩夢而突然顫抖的削瘦背脊。

  天涯這場病來得兇且急,所幸無甚大礙。只是大半時間都在昏睡,偏偏睡得又不踏實,加上發熱,不斷囈語掙扎。就是睜開了眼睛,意識也還未真正清醒,說起話來像是自言自語,時而安靜順服,時而啜泣踢騰,像是魘魔又像是囈症,那個傷痕就是他在睡夢中突然哭起來,卻又不敢也不願發出聲音,硬生生將自己咬出來的痕跡。

  「他意識不清,身體又不舒服,記憶有些錯亂,病好了也就好了。」殷辰憂如此解釋。

  ──清冷淡漠的青年心底壓了太多委屈心事,清醒時藏得很深,此時失去理智控制,才爭先恐後地湧上來。

  讓他發洩,也是好的。

  赫連覆雨默然。於是一連幾日,男人只能在青年陷入噩夢時讓他伏在自己懷裡,像是安撫受驚的幼兒或小獸,一次又一次順著他的背,直到受回憶折磨的天涯獲得一點慰藉,或是需求得到滿足,終於再次沉入昏睡。

  大多數時候天涯的囈語都是雜亂無章的,有時甚至口齒不清難以辨識,但這幾日來赫連覆雨斷斷續續的還是聽他說了好些事情。大多是很早以前的,比如他就聽過好幾次天涯委委屈屈地喊過爹和寒宵,重複著怕黑和懇求人放他出去。又有一些,他其實猜得出梗概,比如青年在噩夢裡抽搐喊疼,輾轉反側,呢喃低泣著不要。

  縱使面色不顯,冷峻的男人還是感到心臟被輾過一般,落下沉重的壓痕。他太清楚自己對青年做過了什麼,甚至可以說,都是精心算計過的殘忍和鞭撻。他厭惡哭哭啼啼的孩子,天涯幼時逼著不讓他示弱逃避,總是以嚴苛的方式磨練他。而長成後的天涯太堅忍冷淡,以至於讓人以為他已是千錘百鍊後的剛強,但實際上青年只是太擅長忍耐。期待是達到了,天涯成了一個清冷悍烈、無人敢小覷的煞星,然而過程裡受了太多傷,有些失去的東西,就是永遠失去了。

  時間無法倒流。而就算回到過去,那個處境之中,也沒有別的選擇。

  但是現在,當驕傲的青年在意識昏昧記憶錯亂之際,在這樣似是而非的場景裡,他總算能夠回應青年曾經的求而不得,給予一點過去的天涯苦苦渴求的安慰與疼憐。

  門短促地敲響了兩聲,一名婢女低眉斂目地捧著盛著粥與藥的托盤入內,一眼也不敢多看,按照指示將托盤擱在床頭便躬身退去。由始至終並無多大動靜,但敏銳的青年還是驚醒了。長睫顫了顫,他睜開眼,眼神迷離空洞,搖搖晃晃地撐起了上半聲,啞著嗓子低喃:「水……」

  赫連覆雨遞了一杯蔘茶給他。他咕嘟灌了幾口,似覺得苦,又皺著眉頭一把推開。男人眼明手快地接住差點傾倒在床上的茶杯,心知天涯意識渾沌,並未真正清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自白瓷盅內舀了一碗粥,以湯匙攪拌直到適口的溫度,才推至天涯唇邊,「吃飯。」

  「不要,」天涯蹙起眉頭,有些困惑又抗拒的茫然:「我不吃蝦。」

  「我知道。沒有蝦,這是花膠雞絲粥。」赫連覆雨耐著性子解釋,雖然心裡有數,這時和天涯說什麼都是雞同鴨講。

  果不其然,青年完全沒聽入耳,只是悶聲堅持道:「我不吃蝦……」

  「天涯,」赫連覆雨懶得和他攪和,低喚了一聲,聲音未有起伏,卻不怒自威,「張口。」

  男人積威深重,天涯對他的畏懼是刻在骨血裡的,就是病得神魂顛倒也不敢違抗如此明確清楚的指令。十指焦慮地絞緊了被子,恍惚中,過去因不馴而挨打的記憶歷歷鮮明,他不自覺一個冷顫,繃緊全身肌肉,絕望地望向眼前的男人,以一種陌生而壓抑的語氣低聲嗚咽:「不要打,好不好?我受傷了,真的……」

  「不打你。」赫連覆雨胸口一窒,一時無語,末了只能深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提醒自己此時的天涯退化如一頭幼獸,且困在自己的夢境裡,道理是講不清的,責備或逼迫也起不了什麼效果。抬起一指輕輕摩娑青年因恐懼而發青的蒼白面頰,帶著磁的低沉嗓音放緩了語氣:「天涯,聽話。只要你吃了粥與藥,還想吃什麼,我讓人做。」

  或許是男人沉穩的話聲及撫慰的動作令人感到安心,天涯鬆動了幾分,迷茫道:「真的?」

  「真的。」看著因病而明顯消瘦清減的青年,和他眼下淡淡的黑影,赫連覆雨多少有些心疼:「你想吃什麼?」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指望語無倫次的天涯能給他一個有意義的答覆,不料青年想也未想,脫口而出:「……桂花糕。」

  赫連覆雨心念一動。他本身不嗜甜,幼時的天涯跟著他也就沒什麼機會吃點心,而後青年逐漸長大,印象中也未見他對糕點零嘴一類特別感興趣,然而此時昏亂中提起,想來於天涯是有特殊意義的。桂花不是北方植物,關外凜冽的氣候風土更是難養,桂花糕雖非什麼金貴的玩意兒,卻不是北方常見的食物,而是關內氣候和暖地區的普遍點心。

  念頭轉過幾轉,男人不動聲色,只是應了聲:「好。」

 

  桂花的季節已過,但這麼點事情還難不倒風雨閣的廚房。

  月才初上柳稍,一碟子新蒸好的桂花糕已送入赫連覆雨屋裡。翻看著成堆公文的男人隨手吃了一塊,只覺得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無甚特別,但既然答應了,仍是把剩下的桂花糕端回寢居。原是想給病中的青年高興一下,可看著梳洗乾淨的青年好不容易沉沉熟睡,呼吸平穩神色平和,赫連覆雨不願吵醒他,於是將糕點擱在桌上。

 

  天涯睜開眼睛的時候,曙色才剛過。

  發呆了片刻,他才模糊地想起,自己似乎是病了,記得一些頭疼發熱的片段記憶,貌似病得不輕,纏綿病榻了好幾日。此時高燒已退,他只覺得人有些虛乏,除此之外倒不怎麼難受,也可能幾日來睡得夠多了,精神竟然還不錯。

  只要清醒了,青年就絕不會躺著。撐起上身,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倒在赫連覆雨的枕頭上,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但略顯凌亂的摺痕是男人睡過的痕跡,而錦被下的自己一絲不掛,被裹在男人的中衣裡,手上還抓著一件男人的外袍,渾身上下、一呼一吸間盡是熟悉的冷香。天涯面色微紅,潦草地繫緊衣帶,隨意披上手上的袍子,便拖著過長的衣襬踉蹌下了床。

  窗外隱約可見風雪,屋內燒著地龍與銀絲炭,不怎麼冷,他赤足走過羊毛地氈,至桌邊捧起茶壺,對著壺嘴仰頭灌了大半壺水,乾渴的喉嚨才覺得舒服了一些。

  放下茶壺,他目光瞥見了桌上的桂花糕,登時有些怔神。

  這是他幼時很喜歡吃的一道糕點。劍逸山莊裡種著幾株桂花,因此是偶爾會出現在食盒裡的點心,尤其是秋日裡,一個月裡總能吃上幾次桂花糕。只是劍逸山莊是名門府第,鳳隱城又是物產富庶之地,能吃的點心花樣多著了,總要隔一段時日才能輪得上,而全家上下吃什麼用什麼,總是根據曲寒宵的喜好而定的,偏偏寒宵並不特別喜歡桂花糕,廚子做這道點心的次數也就更少了。其實若是他告訴寒宵,自己想吃桂花糕,相信寒宵會讓人做的,可那時,就算他與寒宵關係親密,他也不曾開這個口……即便當時是個懵懂的孩子,他也還是有著不受寵的自覺,以及,那麼一點點不願開口乞討的微薄自尊。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那幾株桂花被鏟掉了,他只能站在一旁看著,什麼也不敢說。從此以後,他再也沒吃過桂花糕了。

  下意識拈起一塊放進嘴裡,淡淡的桂花香氣仍在,卻味同嚼蠟。

  「醒了?」漱洗完回到寢居的赫連覆雨,進門就看見天涯站在桌邊吃著隔夜的點心。與青年四目相觸時看見那清冷而略帶蒼涼的眼神便知道天涯這是真正醒了,心頭才一鬆,目光落在他不整的衣衫和踩在地毯上的赤足,又沉了下去,隨手拿了件毛氅披上他肩頭:「怎麼起來了?那些是昨夜的,冷了別吃。要的話讓廚房再做新的。」

  「不必了。」天涯搖搖頭,將點心推到一旁,悵然若失,又如釋重負:「現在不想吃了。」

  赫連覆雨看了他一眼,未置一詞,只是將他的領口繫起來,才淡淡道:「想吃什麼?」

  天涯略一思索,低聲道:「餃子。」冬至那日他有事外出,而後又病了,入冬以來竟然還未曾吃過一次餃子。

  赫連覆雨會意,將他推到躺椅上,又扔了一條毛毯示意他蓋好。

  看著男人流動的衣襬消失在門邊,天涯垂下長睫,內心淌過一道熱流,有些觸動。

  雖然病時意識昏亂,他其實是知道的。朦朧記得一些零碎的片段,例如隱約有著男人悉心替他擦拭更衣、餵他吃藥喝水的記憶。以及發熱時一個接著一個的噩夢,和噩夢之後,被人撫慰著的溫暖感觸。青年也無法具體說出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約莫就像自高空墜落,卻終於被接住了,那樣劫後餘生的心安。他覺得自己像是大哭過一場,身心俱疲,卻總算能重新呼吸了,一股難以言喻的輕鬆。

  裹在溫暖的毛毯裡,大病初癒的青年輕嘆一口氣。

 

  櫺花窗格外大雪紛飛,只願歲歲年年春如舊。

 


 

突然有靈感,原本打算1/1號時發的,結果......嗯,如君所見,就是卡文了  連番外都卡我到底何苦為難自己!(大哭

嘛,算是遲來的新年快樂吧~~~ 雖然總覺得這篇寫差了(抹臉

主要是想寫個閣主照顧寶寶的段子,畢竟總覺得閣主很像一隻勤奮看顧小雞群的母雞(被閣主打死

每次想起他吐血到快死了還得浪費力氣提醒天涯穿衣服就心有戚戚......

結果寫著寫著就想療癒一下寶寶,於是歪歪扭扭的生出了這篇東西

畢竟沒安全感無藥可醫,還神智不清,唯一解方只有順著病人咯(閣主盡力了!

然後可憐的寒宵躺著又中槍惹

 

PS. 12/31正文有更新哦,避免因為標題太相近導致被錯過,這裡順便說一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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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5)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