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 #陳年瑣事

 

  除夕,大雪紛飛。

  恢宏的殿堂裡燈火通明,難得笑語人聲的氣象。黑衣勁裝的少年披著一身霜雪,穿過偏門,自飛雪連天的寒夜裡翻入明亮的室內,避開燈火,從陰暗的廊柱背後悄然掠至位於中央的主座旁,朝著坐在主位上、擎著酒杯正淡看著一室熱鬧的青年,輕輕喚了聲:「閣主。」

  赫連覆雨回頭,看了看風雪夜歸人。他一襲深紅色的華服,張揚的顏色壓住了平日肅殺冷酷的氣場,卻令本就出眾的五官更加狂狷鋒利,滿廳燈火都相形失色,與之對應的一身黑的少年面色略微蒼白,清秀的眉宇間籠著一層輕淺的血腥煞氣,在喜慶的背景裡有些突兀。然而高傲的青年映著一室輝煌卻深邃無波的眼底似有光影動了動,總算染上了點顏色:「回來了。」

  他朝身側丟了個視線,天涯會意,悄悄在他右側的次席落坐。酒已過三巡,殿堂裡宴席正熱鬧,沒幾個人留意到他出現,只有坐在赫連覆雨另一側的莫冰微笑注視著他,傾過上身與他招呼:「正說到你呢,總算是回來了。再遲一些可要派人出去尋你了。閣主交代你的任務都完成了?」

  「嗯。」甫坐正的天涯眼眸微抬,他不習慣與人客套,下意識覷了覷側容冷峭的紅衣青年,如實道:「月餘前勾結鐵刃堂的那兩個叛徒,都死了。」

  莫冰挑了一下眉頭。大過年的冷不防提起個「死」字有些觸霉頭,江湖中人慣在刀光血海裡打滾,看著百無禁忌,實際上避諱更多。但一旁的赫連覆雨毫不在意,他也只能從善如流地恭維一句:「不愧是閣主親自調教出來的人,身手就是俐落。」

  看著銀翼烏鴉般清冷冷的少年,儒服翩翩雙眼明亮的青年淺笑不改,雙手捧起酒杯,朝他致意。

  莫冰已是副閣主,身份地位僅次於赫連覆雨,他敬的酒天涯不能不喝,猶豫片刻,只能跟著舉杯飲了一口。玉杯裡琥珀色的酒水晶瑩澄澈,是上好的瓊漿,只是他還年少,沒多少飲酒的經驗,一口下去只覺得又苦又熱又辣,半點也不好喝,灼燙的酒氣沿著喉嚨燒到了空空如也的腹內又衝上鼻腔,不由得蹙緊眉頭,被嗆得連連乾咳。

  他這一陣子人和武藝都有明顯的成長,比起早些年跌跌撞撞可憐兮兮的模樣,清淡的少年神色雖然還帶著少不更事的痕跡,已經養出了些許沉靜內斂的氣質,像一柄尚未開鋒的利劍,不見其形,卻難掩銳氣,稍微有些眼力的人都不敢小覷。但此時嗆了酒,手足無措淚眼汪汪的模樣,一團煞氣的少年不經意顯出了一絲稚拙的孩子氣,驟然的反差讓人頓時有些忍俊不禁,一直冷眼旁觀的赫連覆雨也不住勾了勾唇角,插口干涉:「別作弄他了。他還小,不會喝。」

  任他鋒芒初露,表現得如何俐落出色,終究只不過是個大一些的孩子。

  這個認知使莫冰心頭一舒。他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想著自己和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較勁什麼,心軟之餘也啞然失笑,看著心情似也甚好的紅衣青年,調侃道:「差不多該學著點了。閣主十八般武藝都教他了,怎麼獨獨漏了這一項?一杯酒都吃不住,教不嚴師之惰,你得替他罰。」

  「這算得上什麼本事?時間到自然就會了,有什麼好教的。」赫連覆雨鄙薄地輕嗤一聲。口裡如此說,仍依言遞出手中的酒杯讓莫冰斟滿,無所謂地喝乾。

  「閣主難道沒聽過,技多不壓身?」莫冰莞爾,揚手再次盛滿他的和自己的酒杯,相視碰了碰杯。另外一名下屬見機不可失,立刻走上前來敬了一杯酒,湊趣地說了兩句玩笑話,岔開了話題。年紀輕輕便以鐵血震驚四方的青年甚少與下屬同樂,唯有這種場合,赫連覆雨能展露出異於平日的耐性與縱容。沒有人知道這是嚴謹冷厲的一閣之主少有的真情流露,或者只是體恤部下的逢場作戲。

  這些場面話彎彎繞繞,好不容易脫身的天涯耳尖微紅,端坐得筆直,只靜默地垂首盯著跟前的食案。他回來得晚了,碗筷酒菜倒是一樣不落地早已備妥,擺滿了整桌。春節是一年一次的大宴,菜色向來豐富,更有許多關外難得的珍稀食材,端的是色香味俱全。然而他在苦寒中百里奔波,中途凍餓太久反而失去了胃口,加上剛才空腹灌了烈酒,胃有些難受,草草扒了幾口飯充飢,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神色依舊淡淡的,赫連覆雨一飲而盡手中的酒,放下空杯,懶懶朝莫冰道:「本座乏了,先回去。你代我坐鎮,別讓他們鬧得太過。」

  夜未過央,按理並不算太晚,這是早退了。莫冰訝異地應了聲,一閣之主言明要走,他也不敢強留,只能眼睜睜看著赫連覆雨起身,一旁的黑衣少年旋即像條影子般亦步亦趨地跟上去,一前一後遁入側門的陰影,消失無蹤。

  出了亮如白晝的火煌殿,夾雜著鵝毛飛雪的夜風立刻撲面襲來。

  天涯在強勁的朔風中晃了一晃,勉強才站穩腳步。但比起來時路,此時他跟在赫連覆雨身後,高窕的青年逆風而行,自然而然擋住了大半風霜,暗地裡輕鬆了不少。只是一步入黑暗,青年便像是將所有溫度都留在了身後的光明中,神色肅然冷冽,又似是心有旁騖,不知不覺越走越快。天涯的輕功相當不錯了,卻比不上赫連覆雨在積雪中縱橫自如,沒多久便被遠遠甩落,追趕得十分辛苦,好在過一段時間青年便會察覺弄丟了人,停下腳步待他跟上。

  就這樣走走停停,直到青年在路徑的盡頭,再次立身於微光搖曳的石座燈旁,天涯踉蹌幾步趕至他身畔,在他轉身繼續前行前揪住了他的披風,仰頭望著這個他又敬又畏,但畏遠多於敬的青年。

  雪落在赫連覆雨的狐皮披風上,又被朔風吹得四散飛旋。挺拔俊美的青年紅衣映雪,在黑暗與半明半滅的燈火光暈中,線條犀利恍若勾墨的雙眼寒光深沉,看著天涯,又似望穿了他,投放在更遙遠的地方。

  他神態從容,心思卻毫無片刻停歇地飛轉,同一時間裡想著好幾樁事情。方才火煌殿內氣氛看似和樂,實際上風雨閣正與鐵刃堂死戰,在座眾人面上一派融洽,暗地裡其心各異。鐵刃堂勢力龐大且根基深厚,並不容易扳倒,又地鄰風雨閣,雙方衝突激烈,差不多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風雨閣這幾年迅速竄起,內部卻還不夠穩固,組織裡有不少人是自陰風寨和其他併整的勢力中接收過來的,投機取巧者居多,他已悄悄整頓過幾回,清理了一些奸細和見異思遷的叛徒,卻還是不夠。看來還是得再雷厲風行地血洗一次,才能收攏權力,震懾住那些搖擺不定的異議份子⋯⋯

  其實若是梳整一段時日,人心或許能慢慢聚攏,可惜在這條刀尖遍佈的路上,他從來沒有的,就是時間。

  腳下皓雪坦蕩無垠,大地一片白茫乾淨,他眼前觸目所及,卻是無止盡的血色。

  收回了目光,他看著身側煞氣陰冷的少年,明明是那樣無聲無息的單薄,幾乎融入茫漠的黑暗之中,卻是漫天風雪裡唯一真實而有溫度的存在。哪怕一身勁裝時已微有凌厲之色,回到他面前時,依然只是一個安靜而順從的所有物。抬起指,他像撫摸一條聽話的獵犬般,撫了撫天涯的側臉。

  「天涯,」輕吐出一口氣,他冷冷一笑,像是對著懵懂的少年,又像是對著自己,低聲道:「要起風了。」

  他雲淡風輕的語氣,令天涯心頭一凜。下意識握緊了腰際的佩劍,勁裝的少年對於權謀鬥爭似懂非懂,卻也隱隱感覺得出所處氛圍的動盪肅殺,敏感地自青年眼裡偶然流瀉的瞬間,預見了又一場即將展開的血腥風暴。

  窒礙難行的長路終有盡頭。

  北院的前堂燈火通明,後堂寢居也如往常一般寂靜無聲,原本走動的人就少,過年時節人人團圓,撤去了大半守衛,更顯得冷清寂寥。

  但回到熟悉的住所,逃避了宴席的人聲喧鬧,終於能夠喘口氣的天涯如釋重負,步履都不禁輕快了起來。

  洗去一身疲憊,卸下染血的勁裝,他換上乾淨柔軟的衣服,披著外袍,輕手輕腳掠過了依然亮著燈火的中堂。他的身手靈巧,卻沒躲過赫連覆雨敏銳的聽覺,察覺了他的動靜,屋內的青年喚了一聲:「過來。」

  屋內僅點著一爐炭火,地龍也未燒至最熱,但燭火漫照在地氈和白牆上,映襯半開的雕花門外清冷的寒夜雪色,將室內都鍍上了一層靜謐的暖意。

  青年依然一身紅衣,一面撥弄著沙盤,一面坐在圓桌邊煮茶。水正好開了,他執起紫砂壺,微微偏著頭,將熱水注入茶壺中,一股清香隨之四溢,蒸騰的霧氣讓他的面容有些模糊,懸在眉目間的殺氣已經收斂起來了,一舉一動百無聊賴的閒雅。

  光可鑑人的桌面上,他對面的位置,擱著一碗清湯素麵。

  天涯微一怔愣。自從青年開始分派他任務後,他出入無定時,有時三更半夜才回到風雨閣。這種時候過了飯點,他也吃不下飯菜,吃乾糧又太過可憐,赫連覆雨會吩咐灶房給他煮一碗麵果腹,幾次之後,就成了習慣。只是他沒想過自豐盛的宴席上歸來會有東西吃,一時不敢確定,是否是替自己準備的。

  「不餓嗎?」見他站在原處不動,赫連覆雨倒著茶,眉眼不抬。

  天涯這才定了定心神,馴順地溜到桌邊坐下,小聲道:「餓。」

  盛在瓷碗裡的麵還是熱的,微微冒著煙,幾片菜葉覆著切絲的鮮蕈和野蔬,簡單卻易入口,是他喜歡的味道。捧起湯碗喝了一口,熱湯醇潤,霎時一陣暖意流遍周身,過慣了嚴謹生活的少年難得感到幾分舒適,蒼白的臉色總算有了一點生氣。比起火煌殿內的盛宴,坐在北院裡吃一碗素麵更讓他自在一些。

  他情緒雖然不明顯,這個年紀還是藏匿不住太多心思,起心動念透過眼角眉梢,在赫連覆雨眼底一清二楚。心中所想並無太大差別,青年漫不經心看著他,忽地想起了一事,低低哼笑一聲,自袖中拿出一樣物品,推至他眼前。

  「荷風給你的。」

  天涯放下筷子,看著桌上那一串嶄新的銅錢——新鑄的硬幣,中間的圓孔處以五色線及紅繩穿過,打成了一串如意結。這樣的錢幣他不陌生,是壓歲錢。這一般是長輩給後輩的心意,然而上已無父母,赫連荷風每年都會替赫連玨音準備,不知什麼時候起,也會順便給他一串。他今年回來得遲了,在火煌殿內沒見到荷風和玨音,想來是早早便回去了。他們兄妹二人有自己的圍爐,向來不會久留。

  壓歲,即為壓祟,有鎮壓邪祟,保佑孩子無病無災無痛,平安再長一歲的寓意。荷風的心意天涯一直放在心裡,只是年紀漸長,一方面覺得自己不再是個小孩子了,另一方面,隱約有幾分惘然。他的日子從來都與磨難緊密相連,雙手開始染血後經常在刀光劍影裡打滾,怎麼可能無傷無痛,幾乎是癡人說夢了。他忍不住覷了對面妖美的赫連覆雨一眼,想知道這個待他一貫嚴苛酷烈,甚至一手將他推入血雨腥風中的青年對此有何看法。

  看出了他的遲疑,赫連覆雨看著那串祝福美好的銅錢,也感到有些可笑。他是不相信這些風俗禁忌的人,甚至幾乎是蔑視了,但目光落在天涯淡薄的面容上,雖然不那麼重視少年的生死,那透著清淺悒色的眼神還是令他有些在意。天涯並不脆弱,相反的,可以說十分堅韌,然而彷彿與生俱來般,身上總帶著一股轉瞬即逝、沒有重量似的支離伶仃。抿了一口茶,他言簡意賅:「既是給你的,就收著罷。」

  撥開了沙盤,他將一方棋盤挪到桌上,放上了九枚黑子,再隨意落了一枚白子。天涯明白這是要和他下棋的意思,自棋盒裡捻起一枚黑子,思索片刻,才小心翼翼放上棋盤。

  他棋藝生澀,也不很擅長對弈,根本不是對手,赫連覆雨對著他,也和偶爾磨練他劍法時陪他餵招差不多,只不過打發時間、指點路數罷了。

  少年每一步都凝神推敲良久,青年也不在意,他心裡有另一盤棋,只是品著茶,一面應付他,一面慢慢思索如何藉著重整組織,同時對付鐵刃堂。

  零零落落的爆竹聲自遠方響起,夜已不知不覺過了子時,一縷幽暗的梅花香氣自半敞的門外飄入,浸透室內。

  屋內的兩個人不約而同停下了動作,看著屋外依舊簌簌落著的雪。靜默之中,一年又過去了。

  長夜漫漫,韶華易逝。流光容易把人拋。

  到了很多年以後,物是人非,回想起那個時候,誰也說不清,年年歲歲,到底是誰陪了誰的了。

 


 

除夕夜守歲的時候我突然很想寫個寶寶過年

但整個過年忙到瘋掉 對完公婆對父母簡直崩潰 我現在好討厭過年啊啊啊

然後長輩還中了Covid...... 總之一整個碰不到電腦也沒力氣

好不容易爬回來,寫寫改改了很多次又覺得詞不達意寫不順

原本想要棄掉算了 反正年都過去多久了超級不應景 但又覺得磨了這麼久有點可惜

於是還是努力寫出來惹~ 不順眼的地方之後回來修一修可能會更順暢吧

 

這篇的天涯年紀設定大概13歲左右,還沒一戰成名,跟閣主也還沒有發生什麼太大衝突的時候

寫著寫著覺得閣主跟天涯最大的問題就是,寶寶長大了翅膀硬了進入叛逆期了吧(指)

寶寶雖然是寶寶,但是有一天還是會長大的啊啊啊~

(莫冰表示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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