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覆雨有些自嘲地一哂。

  江湖上的人摸不清底細,總以為貴為副閣主的莫冰以及年紀輕輕就一戰成名的易天涯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然而實際上,檯面上位置放得最高、離他最近的這兩人,由始至終都不是他真正當作心腹的對象。

  當然,細分起來還是不太一樣的。莫冰與他的關係相對簡單得多,各懷目的相互欺騙,拋開多餘的情緒,有此結果也是意料之中,誰也說不上欠了誰。天涯卻是他帶著報復的私心養起來的,一開始打算當作棋子,恣意糟蹋,用過即扔。然而稚子無辜,他未曾遷怒過那個安靜懵懂的男孩,隨著時間推移,人的心思情感太複雜,有些東西變了質,竟生出了那麼點晦澀難明的糾纏。

  三叔和段歧殤的話分別浮上心頭,再被他煩厭地撥到一旁。似是想排遣那股說不出的心浮氣躁,赫連覆雨隨手自棋盒裡拈起一枚棋子,但只不過掃一眼有待收拾的殘局,男人鋒利的目光驟凝,劍眉冷冷一蹙,立刻察覺棋局被人動過。照料他環境起居的僕婢從來不敢輕易碰觸他的物品,唯一的可能,就只能是剛離開的天涯了。

  天涯的棋藝普通,冷淡的青年並不擅長布局,行棋的方式也太冒進,不過臨危拆招的判斷力倒是很敏銳,且心思有些飄忽,勝在出其不意,偶爾能使人耳目一新。只是這局棋已行至尾聲,赫連覆雨也自知下得並不好,已沒剩多少餘地,他不認為天涯有能力扭轉情勢──而天涯也不是想扭轉情勢。

  看著棋盤上多出來的那枚黑子,赫連覆雨深不見底的目色越來越沉。

  一片混亂中,天涯落手還是很精準的。

  方寸之地,被白子圍住的黑棋尚有一絲苟延殘喘的機會,他落的那一子,僅僅一子,卻做死了最後的活形,徹底斬斷活路,勝負底定。

  ……青年下的,是死棋。

  背後爐火無聲跳動,執棋的手半晌空懸,習慣將事物玩弄於指掌間的男人,一時陷入了沉默。

 

  * * *

 

  出了北院,天涯習慣性地在高牆外站了片刻。牆內燈火三三兩兩,他知道赫連覆雨還未就寢。燈火光影落在清澈的眼瞳深處,並未等它熄滅,單薄的青年壓下長睫,轉身踏入黑暗的夜色之中。

  夜已深了,天涯卻不想回到自己屋裡,於是臨時起意岔開了方向,朝宮蒼浪被關押之處走去。

  自從被帶回風雨閣後,宮蒼浪便被囚禁在一處離殷辰憂居處不遠的別院裡。說是囚禁,院裡院外部署了十多名影衛,但傷重的青年至今奄奄一息動彈不得,與其說是限制他行動,倒不如說是因他身份貴重,加強防護更為貼切。

  殷辰憂的住所離北院很近,這兩處不是天涯平日會涉足的地方,自謎境回來後他也只去看過宮蒼浪一次,此時難得在附近,便起了順道去看一眼的心思。

  他抄的是捷徑,黑暗之中起了濃霧,伸手幾乎不見五指。走慣了夜路的青年不甚在意,憑著熟悉的地形與自己的跫音回響聽聲辨位,邁步的速度絲毫沒有緩下。走了半刻鐘,遠處朦朦朧朧閃爍出零星的燈火和屋脊的形狀,他正要加快腳步,冷不防感到一絲異樣,還未來得及細想,眨眼間人已本能扭身疾退數尺,長劍連鞘帶出畫了個半弧,凜冽的罡氣護住自己,也逼退了夜色裡的來人。

  濕冷的寒夜裡霧氣更重了,似乎凝在了一個點上,空氣陡然下沉。

  天涯冷冷注視著包裹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的一道人影。

  啪啪。人影緩緩拍了兩聲掌,清脆的聲響在深夜中更顯刺耳。縱使看不清楚面容,但自輕佻帶笑的語氣,可以想見那張精緻美豔的桃心臉上是怎麼樣的神情,「不愧是以快劍名震江湖的的易天涯,好俐落的身手。」

  「你在這裡做什麼?」天涯冰冷問道。雖然對方身形未動,又站了數尺之遙,他仍握著手中的劍,沒有絲毫的鬆懈。

  「你看不出我在走路麼?這條路難道是你開的不成?」花弄影挑眉輕笑:「我的住所在這附近。我才要問你,怎麼會在這兒出現呢。」

  聽著他有恃無恐地反問,話裡若有似無的嘲諷,天涯心頭一沉。自那日與段歧殤說過話後,也不知道段歧殤和黃離用了什麼方法,他確實再沒遇見過花弄影了,卻沒想到原來是將花弄影搬到了北院附近。

  忍著滿腔惱火,他面沉若水,抱劍側身而立,讓花弄影先經過。

  花弄影倒也沒和他糾纏,施然自他面前走過,很快便再次隱沒在霧夜之中。

  望著彷彿再也化不開的濃霧,天涯忍不住朝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多看了一眼,收劍回鞘的右手五指在劍鞘上使勁一握,才鬆開。

  他的反應很快,但很少有人能逼到他身邊如此之近。雖然大霧減弱了視力與聽覺,他卻未曾聽見花弄影的腳步聲。妖嬈的男子簡直全無聲息,若不是一股強烈的臨危感,他幾乎感知不到對方的動靜。

  來勢洶洶,卻又輕盈矯捷,如煙似幻。

  除了碧梧山上那幾枚被赫連覆雨擋下的暗器,天涯還未見他顯過功夫,現在想來,那一次或許也未使出全力——他臨戰的經驗太豐富,不必交手都能靠直覺判斷出對手的深淺,就方才一下照面,猛然察覺他不想放在眼裡的花弄影,輕功恐怕不在莫冰之下……玉面修羅的名號,絕非浪得虛名。

  這麼些年來,天涯已經很少有芒刺在背之感了。但只要一見到花弄影他就滿心的不舒坦,彷彿有一把潛伏在暗處的利刃,對準自己的咽喉,讓人寢食難安。

  那樣緊繃的感受直至他踏入宮蒼浪的別院都未曾消散。

  倚門站在廂房入口,他雙臂環胸,遠遠注視床榻上昏睡未醒的青年。

  殷辰憂的醫術的確出神入化,相較半個月前在鎮上撿到人時猶如一塊爛肉的模樣,昏睡中的宮蒼浪鼻青臉腫的面容已經恢復了大半,依稀有了些曾經的公子哥兒的風貌氣色。

  「既然來了,怎麼不進去看看?」一把溫煦的嗓音先身而至,如清風拂過,提著藥盒的殷辰憂款款步上台階,經過他面前跨入房內。

  天涯沒應聲,仍然留在原地,看著素衣蹁蹮的男子在床邊矮凳上坐下,熟練地翻看宮蒼浪的眼皮、又抓起手腕診起脈來,一面悠閒而隨意地與自己搭著話:「聽說人是你撿回來的。你知道他醫治起來有多棘手麼?外傷也就罷了,五臟六腑全是淤血,還中了若干幻毒,好幾處筋脈錯位,就連手骨腿骨都全數折斷了。嘖,下手的人也是真狠心。」

  天涯微一蹙眉,不自覺順著話問了聲:「治得好麼?」

  倒也不是多在意宮蒼浪的身體,只是深知傷筋斷骨對習武之人而言是多嚴重殘酷的打擊,推己及人,難免生出幾分惻隱之心。

  對生死病痛司空見慣的殷辰憂聞言只是事不關己地聳了聳肩,一貫的雲淡風輕:「筋骨這東西一旦錯過了醫治的時間,廢了就是廢了。就是我也只能救個三成回來,殘疾是免不了的了。」將昏迷不醒的宮蒼浪腦袋撥至一邊,他在頸側插了三枚火烤過的銀針,打趣地輕笑:「不過放心,他底子頗好,復原的速度不錯,舌頭也還在。再養個十天半月,就是再上幾次刑也能挺住的。」

  他略帶風涼的玩笑話讓天涯心頭一沉:「我不是為了拷問才救他性命的。」

  殷辰憂側首,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淺笑依然:「我只管醫治,人怎麼處置與我無關。做主的不是我,這話你該去和閣主說。」

  天涯有些厭惡地別開視線不願看他。明明不是主從的關係,表面上看似超脫淡然,但出於某些他無法理解的原因,殷辰憂這個人從來不曾違逆赫連覆雨的意思,簡直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最該清楚那個男人的暴行,卻總是視若無睹的態度,這也是天涯多年來一直對他生不出好感的原因之一。

  同時他眼神一黯,沒有吭聲,環臂的十指不自覺加重了力道。

  殷辰憂的話微微戳到了他的痛處。那日在鎮上,赫連覆雨允諾救下宮蒼浪已是網開一面。當時就劃清了底線,自己也同意了,接下來怎麼對待宮蒼浪已沒有他能插話的餘地。放過宮蒼浪一命頂著的是徹底激怒宮勝旭的後果,如今飛雪宮和風雨閣是什麼情形,宮蒼浪與他非親非故,他實在沒有立場懇求赫連覆雨再手下留情。

  更何況,不必自取其辱,他心裡也很清楚答案──赫連覆雨絕不會答應他的。

  「我隨口胡說的。」見他神色有異,殷辰憂難得收起笑意,溫和道,「閣主還未發話,你別當真。」

  天涯垂下眼睫,看似馴順地默不作聲,心思暗自轉動。

  他沒有天真到旁人三言兩語就相信的地步,但思及細處,殷辰憂的玩笑話是有幾分道理的。宮蒼浪一身的傷顯然受過嚴刑拷打,他是宮千帆的姪兒,雖然不沾權力,手中或許握有一些旁人難以窺知的機密,若不然,宮勝旭直接取他性命還要俐落省事一些,沒必要將人折磨個半死不活。

  心計深沉的赫連覆雨想必也是看穿了這一點,才願意將人帶回來的。注重功利的男人從不浪費精力在無益處的事務之上,更沒有半點憐憫之心,宮蒼浪若是不配合,上刑只不過是早晚的事情。宮勝旭的人手段歹毒,風雨閣的刑堂也不是吃素的。刑求這種事情他見過做過也經歷過,不好的記憶掠過腦海,使他不自主打了個嫌惡的冷顫。

  但心底浮現的,卻是另外一個妖妖裊裊的男子側影。

  隱約開始明白,為何在夜霧中狹路相逢。

  同樣是飛雪宮的中心人物,宮蒼浪知曉的內情,可能不比花弄影還少。冷淡的青年從未想過這一點,但救活了宮蒼浪,卻是對花弄影最意想不到的威脅。

 


 

不好意思之前花了一段時間在思索怎麼把劇情寫得合理一點

畢竟我實在很不擅長鉤心鬥角的戲碼啊!(這些魂淡都各懷心思我好累嗚嗚嗚~)

好不容易自覺想通了,又到了過年

過年期間忙到根本沒什麼機會碰到電腦,放完年假後又一連幾天忙著整頓自己家

然後一些學業啊工作上的事情幾乎把我就地掩埋 QQ

這兩天才有時間坐下來繼續寫

雖然覺得自己文筆鈍了,但竟然難得的不算卡的太厲害的一章!起碼不用熬得半死又寫不出字

另外是說雖然總是把閣主寫得很冷血無情,其他角色們好像也都是這麼定義他的(包括他自己都是?)

但實際上我覺得其實頗長情

只是把自己人和外人區分得很清楚罷了

(但他不知道該把邊界模糊的天涯放在哪個框框裡所以偏執症發作了哈哈哈哈哈(被打

不知道大家怎麼覺得呢?

(還是其實是我自帶抖M親娘濾鏡自我感覺良好哈哈哈哈哈~ヽ(✿゚▽゚)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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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