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殷辰憂信誓旦旦他能轉醒過來,宮蒼浪身體仍十分虛弱,期間睜開過幾次眼,卻都因為過於激動很快又昏厥過去。這種情形,別說是問訊,就連想和他說幾句像樣的對話都不可能。天涯等著他清醒,不知不覺又等過了幾個晨昏,過了寒食,又過清明。

  午後的雲層很重。這個時節微雨紛紛,乍暖還寒的溼氣使園中景色一團朦朧。

  天涯無事可做,穿了件竹青的深衣,歪坐在窗前,聊賴看著自己荒草蔓生的小庭院。

  風雨閣的碉堡位於絕嶺,作息又規律嚴謹,若無任務在身,日子頗為緩慢平淡。但就是深居簡出,他也陸續聽到了不少風聲,碉堡內看似風平浪靜,關內外卻動盪得幾乎翻過了半邊天。

  宮勝旭祭出重金狙殺他的消息在關外滿天亂飛,飛雪宮的刺客、過往的宿敵仇家、甚至是追名逐利的好事之徒傾巢而出,關外血光四起,飛雪宮與風雨閣之間的衝突也愈加血腥慘烈。

  除此之外,關內的情勢也有了急遽的變化。

  五具屍首送還鳳隱城後,毫無意外地掀起了不小的波瀾。恆滄派誠如曲寒宵允諾過的,退出了飛雪宮的邊境,不再介入兩方的惡鬥,其餘門派卻接著蠢蠢欲動了起來。五個門派的新任掌門人相約於紫霞山上歃血為盟,誓與風雨閣不共戴天。其中瓊華派與萬劍門更不知是否有人在背後撐腰,由沐驚鴻親自為首,匯聚了一批人馬出關巡梭了一圈,幾乎逼至靈山山腳。過程雖然未與風雨閣短兵交接,卻打破了十數年來互不侵踏的微妙平衡,大有示威表態之意。

  而最驚人的,是一貫低調的曲寒宵一改無為而治的姿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挑滅了淮幫兩處分舵。淮幫是關內勢力盤踞過百年的大幫派,背後又與風雨閣有掛鉤,白道多有忌憚,明面上向來不願多加招惹,新任盟主此舉震驚江北武林,一時之間白道士氣大振,關內黑幫雜會則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天涯記憶中的曲寒宵從來不是這樣殺伐果斷的人,錯愕之餘,不免懷疑起赫連覆雨和曲寒宵的那場面會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結果來看,這一連串動作處處針對風雨閣,簡直到了惡意相逼的地步。

  面對這一切,被群起攻之的赫連覆雨只是冷笑了一聲,絲毫不為所動。

  天涯能見到他的次數不多,喜怒弗猜的男人此時心思也全然不在他身上,僅有的一次交談,也只不過是火煌殿的例會之後,拋下的一句指令:「留在碉堡裡,別出去。」

  命令很簡短,意思很明確。

  外頭情況對他不利,藏在防衛森嚴的碉堡裡暫避風頭,是最安全的選擇……赫連覆雨沒打算在這節骨眼上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這個念頭令青年先是生出一絲悵惘的心安,但緊接著,是無所適從的困惑與焦躁。

  他早已習慣在血戰仇殺裡打滾求生,其實不很在意自己的安危。他是赫連覆雨藏在手裡的一柄利器──最鋒利好使的那一柄──如今在最該用上他的時候反而被擱置了。山雨欲來風滿樓,自己卻被摒除在中心之外,一無所知的處境,反而教人坐立難安。

  一陣風拂過,懸在簷廊下的風鈴晃動,發出輕微而清脆的叮鈴聲響。

  再也壓不住內心無可抒發的鬱氣,天涯翻身跳起,抄起桌上的劍推門而出。只見人影閃動,青色的衣角已消失在半掩的竹籬之外。

 

  青年漫無目的信步遊走,只是下意識避開了北院的方向。

  ──連續幾日來北院的燈火徹夜長明,但赫連覆雨一次也不曾召見他。既然將他排除在外,他也不想自討沒趣。何況,自從那夜意外撞見花弄影後,天涯便一步也不願再踏入北區了。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為著什麼耿耿於懷。赫連覆雨、乃至段歧殤等人遲遲未處置花弄影,甚至任其在居所附近出入自如,令忍耐已久的他感到一股被敷衍了的憤怒。然而男人的無動於衷,讓他連負氣都自覺可笑。

  位處於謎境的飛雪宮情報蒐集不易,狡猾多疑的宮勝旭尤其詭譎善變,因此與飛雪宮的戰況越是激烈,花弄影就越是有利用的價值。赫連覆雨慣於算計得失,段歧殤與黃離又俱是謹慎之人,在宮蒼浪情況不明朗的條件下,留著花弄影確實利多過於害……雖然別有心機,那個妖嬈的男子確實一門心思想討好取信於赫連覆雨,也的確掌握了一些有利的關鍵……唯一害的,只有由始至終,處處被挾制針對的自己。

  道理他都明白。說到底,利弊權衡,不過孰輕孰重,自己從來不夠份量,如此而已。

 

  他逕撿人少的小路,轉過一道草木扶疏的拱門,忽然覺得有人跟著他。身後的樹影搖晃,定睛一看,圍籬後方隱約探出一個眼生的面孔,隔著枝葉可見穿著風雨閣僕役的服飾,一張平平無奇的圓臉不過十多歲上下的年紀,眼神卻頗為靈活俏皮,朝他飛快眨了個眼,又消失在樹叢後方。

  天涯一個動念,不露聲色地走了幾步,圍籬後的人影果然也跟著動了幾步,然後再次停了下來。天涯心中有數,回頭穿過了拱門,便看到少年的背影沿著垂柳牆,消失在碎石路的另一端。

  少年捧著一個盒案,一副謹慎肅穆的模樣,只管低著頭毫不起眼地走著。天涯則技巧地錯開了距離,獨自漫步般遠遠跟著。少年七彎八拐地繞了幾條路,隨著他越走越遠離了碉堡的中心,暗中巡守的影衛也逐漸減少,直到來到東南二區的交界,一處引入天然山澗所砌成的山水園林。少年加快了腳步,咻地鑽入層層疊疊的假山之中,待天涯穿過狹隘難行的小路,進到假山深處,已不見少年蹤影。

  爬滿青苔的假山之中有個山洞,幽暗陰涼的空間出乎意料的寬敞,山洞一面是瀑布形成的水簾,嘩嘩流水聲幾乎掩蓋了他的足音。

 

  如天涯所預期的,一個高䠷的人影輕裘緩帶,負手立於壁前,似已等候多時。

  在前來的路上,他已猜出少年背後的主使者。風雨閣裡會以迂迴的方式找上他的人畢竟不多,而如此細緻的安排,也不像是出自行事驕矜莽撞的赫連玨音。他只去過赫連荷風的居所幾次,依稀記起似乎曾在花房瞥見過少年一眼。是以他才肯冒著風險,前來一會。

  同時也有些好奇,對方一番周折,刻意避人耳目,還選在了這樣隱蔽的角落,究竟是想和他說些什麼。在對方幾步之遙的處站定,他低聲道:「天涯見過荷風公子。」

  

  俊美的男人回過身來,一雙濃墨般的眼因緊繃而透出了幾分凌厲,見到他才一瞬鬆懈下來,回復平時溫和的神色。

背對著瀑布,赫連荷風目光在青年略為疑惑又謹慎的面容上巡梭一圈,看穿了他的顧忌,簡短道:「你放心,附近我安排了人看著,這座假山洞穴很隱密,又有流水聲阻隔,接下來我們說的話,僅只你知我知,絕無第三個人聽見。」

  這一番話讓天涯不知是該放鬆還是更加不安,卻也只能沉默等待對方接下去。

  赫連荷風卻沒有立即開口。注視著眼前孰悉而單薄的青年,無聲嘆了一口氣。旁人或許看見的是傲骨挺拔的易天涯,他卻太清楚那是他孿生兄長十多年來用暴虐的手段逼迫出來的結果。安靜的青年表現得有多堅韌,就是捱過了多慘烈的磨練。但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些什麼,值得麼?每當他看著天涯清透如水的眼睛,總會浮現多年前他踏入北院,卻無意在庭院一角的藤蔓後方,找到的那個傷痕累累無聲啜泣的男孩的影子——午後的光點灑落在濕潤的眼裡,一瞬抬起時流瀉出的畏懼與期待,卻在看清自己後轉為放鬆而失落,細微而矛盾的變化,卻無比深刻,使他銘記至今。

  他不知道憎恨算不算得上一種情感,也不知道糾纏了這麼多年的繩結能怎麼解開,事已至此,他無力阻止,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在難以挽回的傷害發生之前,至少放一個人解脫。

  下定了決心,他輕嘲一笑,淡然道:「天涯,你可曾聽過一句話?龍潛於淵,而斃於渚。」

  天涯錯愕片刻才反應過來,瞳孔一震,幾乎懷疑自己理解錯了。

  「──荷風公子?!」

  「你想離開麼?離開這裡,離開我哥的掌控,離開風雨閣。」沒給他猶豫的機會,赫連荷風淡淡重複一次:「我有辦法讓你逃走。遠走高飛,從此與風雨閣一刀兩斷,再無瓜葛。」

 


 

想了很久劇情應該怎麼推才順,把每個人物抓出來想一遍,想著想著就想到了荷風底迪

底迪自從捏爆杯杯後就閒了太久了他到底私底下在幹嘛呢?

想著他會幹嘛就想到,這個很愛找他哥麻煩的底迪肯定不安分呀,這不,他打算鼓動天涯逃走惹~(閣主後院再度失火)

每次寫到荷風就深深覺得,他看到的天涯和閣主看到的天涯還真的很不同呢

但說回來,天涯對著他的時候總是很乖巧禮貌(?)

對著閣主的態度常常好犟好不聽話 Orz 不是不能理解閣主為何有時很想打死他 

(有人要猜猜看寶寶會不會跑掉嗎ww)

 

但無論如何,終於坑坑巴巴地擠出來了~從四月一路忙到現在 其實依然也很忙(更完馬上要繼續準備下週的報告)

過程真的不是普通的卡,前前後後重寫了至少十幾次吧,換了好幾次打開的方式,我真的好不擅長轉景啊(抓臉

原本也不是打算斷在這裡的,不過字數差不多了就不壓了,而且好像也算是個不錯的斷點~請祝福我能順利產出下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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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