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凜冽的夜風,天涯快步走向赫連覆雨所在的北院。

  才踏入前院,便察覺氣氛有異,深夜時分卻滿院的燈火通明,空氣中浮著一股躁動。透過樹叢,他看見赫連覆雨站在青石磚鋪的矮階前,如瀑的長髮半挽,斜披著的黑貂披風下是簡便的單袍,顯也是倉促中起的身。男人面微沉,側顏的線條比一地的冰雪還要冷峻。

  他身旁跟前還站著幾個人,圍成了小半圈,正不知吵嚷著什麼。

  天涯停住了腳步,不想貿然闖入,耳邊便聽見黃離的聲音:「殷辰憂已經說了,這毒是飛雪宮密藥雪花翎,無色微甜,中毒症狀為暈眩乏力,眼前似有花影,重症者皮膚發白似雪,百會、湧泉穴位泛有紅斑。鐵證如山,你如何抵賴?」

  「有人看見我下毒了麼?」

  回應的是花弄影的聲音,嗓音冰冷嘲諷,卻似乎因氣急而微微發顫。他直挺挺跪在赫連覆雨跟前,姿勢僵硬,似乎是被繩索之類的東西給綑住了。

  「這件事情,與我無關。」

  「聽你在放屁!」牽著繩子的龍驍一聲暴喝,緊接著是沉重的悶響,以及花弄影痛苦的悶哼,看來是龍驍抬腿狠踹了他一腳。

  「我說的是實話。」喘著氣,花弄影好半晌才壓下痛楚,冷笑還口:「你當我是傻子麼?下了毒還等著你上門來捉?還讓你綁成這樣不回手?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必是有人栽贓於我!」

  「你……!」

  見龍驍怒瞪圓了眼,一時說不出話來,黃離冷淡插口道:「說謊也要打個草稿,這毒在飛雪宮中亦屬珍品,尋常人不可得。你倒是說說,除了你之外,風雨閣還有誰能藏有雪花翎,再栽贓於你?」

  花弄影恨恨瞪著他,吸了一口氣,神色變幻莫測。除了自己以外,還能有誰……這答案再清楚不過了,他卻從來沒想過,那個走投無路、龜縮在房內的軟弱男子,竟會來這麼一步傷敵自損的險招。不願把柄捏在他人手上,他索性先捅個魚死網破,自己若不當即分辯清楚,就是跳黃河也洗不清,這莫須有的罪名便是坐實了;而自己若揭了他的底,便再沒籌碼威脅於他,更遑論討好赫連覆雨了 —— 此情此景,就是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怕也有了匿情不報的疑慮,引人猜忌。

  他心中暗恨,但心思一向動得極快,兩害相權取其輕,瞬息便拿定了主意。冷冷一笑,他眉眼一低,狀若心虛閃避赫連覆雨的目光,卻又兀自強撐著背脊,咬牙開口:「這事關聯太大,我原先也是不敢說的……也不好當眾說。但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我也無法再瞞了。風雨閣內的飛雪宮舊部,實在不只我一人。早有其他人在多年前便作為內應潛入,暗中遞著消息給飛雪宮。雪花翎,既然不是我,便肯定是那個人放的。」

  「胡說八道!」龍驍放聲大笑,滿眼的輕蔑:「這種謊話三歲娃娃都編得出來。要不你說啊,那個人是誰,有本事進得了影衛看守的灶房,到現在都還找不著個影兒!你當風雨閣這麼容易作怪的麼?!」

  「那人自然有辦法,」花弄影鎮定道:「貴為副閣主,只不過進個灶房,又算得了什麼?」

  龍驍一愕,半晌才聽出他話裡的意思,怒不可遏:「胡說八道!莫副閣主怎會是奸細,你這雜碎含血噴人!」

  花弄影此話一出,周遭幾人皆是震驚,但龍驍以外,幾個心思較細密的部眾雖然驚詫,卻默不做聲。黃離的臉色變了變,飛快地覷了任憑眾人吵鬧、由始至終保持緘默的赫連覆雨一眼,見對方神色冷淡,漆黑的眼底陰鬱得深不見底,內心便明瞭了七八分,順手拉住了仍暴跳如雷的龍驍,阻止他再對跪在風雪中的花弄影踢上一腳,並以眼色暗示他閉嘴。

  聽到這裡,天涯不再拖沓,連忙閃身出了小徑,飛快踏入前庭。

 

  聽見他腳步聲,在場眾人轉頭,數道視線齊齊落在他的身上。

  赫連覆雨也揚起了目光,直勾勾望著他,今夜第一次開口,只問了四個字:「莫冰人呢?」

  他的語氣淡淡的,卻有股鑽心的寒氣繚繞,讓所有聽見的人都不住心臟一緊,噤若寒蟬。

  天涯不理會其他人的眼光,卻也不敢直視赫連覆雨,幾步走至男人面前,心一橫,撩袍直挺挺跪了下去,低聲卻清楚道:「屬下失職,承影樓已人去樓空。」

  他這話再一次讓一干人等錯愕不已,卻也漸漸有幾分明白事態遠比自己所想的複雜。人人臉色微變,龍驍有些反應不過來,訥聲道:「莫、莫……副閣主,難不成已出風雨閣?」

  「不,」天涯抬起頭,在其他人反應之前迅速否決:「我確認過了,碉堡四周的關隘都沒有出入的紀錄,巡防的暗哨也未曾察覺異狀。今日不曾下雪,就是副閣主輕功再了得,也不可能在積雪的情況下,在碉堡幾丈之內不留半點痕跡。」

  「你的意思是,他人還在碉堡內?」赫連覆雨緩緩問。

  「是。」見男人眉頭一蹙,面有慍色,天涯連忙補上一句:「我已鎖了承影樓上下,嫌疑人等先押在了刑堂。」

  赫連覆雨目光冷冷落在黃離身上,後者立刻領會,躬身道:「屬下即刻就去。」

  「仔細看著,今日當值的影衛也一個一個問清楚了,一有消息,速來回我。」

  「遵命。」

  黃離領命而去。他是情報頭子、影衛之首,問訊口供等事情本就是他份內職責。

  「閣主,那我……」龍驍試探開口,赫連覆雨回頭掃了他一眼,嚇得他一縮脖子,這才冷漠地瞥了瞥地上的花弄影:「將他帶下去,看牢了,找到莫冰前不許離開你視線半步。」

  這差事對看花弄影極不順眼的龍驍而言正中下懷,大聲應好後便扯起花弄影呼呼喝喝地離去。花弄影跪了許久,雙腿發麻,加之被繩索束縛了行動,被拉扯得腳步踉蹌,卻識時務地沒吭一聲,任由龍驍粗暴地將他拖了開來。

  剩下的一兩個部眾很快也退下了,遠處走廊不時有人影匆匆走過 —— 為防有人趁亂混入,整座北院戒備森嚴。偌大清冷的前庭,只剩下了天涯與赫連覆雨二人。

  男人眼色幽暗,眉宇籠罩著一層風雨欲來的肅殺,半晌不置一詞。少了閒雜人等,天涯感到一股沉重的威壓壓在自己肩頭,壓得他內心一顫,卻只是低斂了眉眼,依然筆直地跪著。冰凍的青石板冷硬刺骨,不過這麼一下子,他的雙膝已開始感到微微的刺痛,但赫連覆雨沒發話,他也不敢擅自起身。

  夜風吹起了幾縷長髮,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極細極細的雪花。赫連覆雨冷冷注視著垂首跪在跟前、安靜認罰的青年。

  他自己其實也沒想過,莫冰竟會有如此大膽莽撞的舉動。他瞭解莫冰這個人,素性多疑謹慎,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鋌而走險。飛雪宮在風雨閣內接應的人手這些年下來他拔了七七八八、但不想打草驚蛇,還有一些潛藏的暗樁尚未盤查清楚,莫冰若有心要搗鬼,天涯防不勝防。但看守不利,就是天涯的失職。

  敏銳通透的男人須臾便琢磨出莫冰那點心思。

  身為飛雪宮安插在風雨閣的內應,莫冰與弒主投誠的花弄影之間應是血海深仇。花弄影的作風太容易樹敵,他不管不顧豁出這一著,無非是刻意使花弄影將來在風雨閣內更難自處。這樣一場毒,花弄影失了與自己談判的籌碼,而除了也讓原先對飛雪宮充滿敵意的風雨閣部將恨透花弄影之外,更連帶牽連自己和負責監視的天涯不愉快。天涯受責後無處發洩,這筆帳自然也只能遷怒到花弄影頭上去。

  ……在給人下絆子添堵這方面,莫冰確實把利害關係摸得太過清楚。

 

  赫連覆雨只覺著一口悶氣無處抒發,嚴厲的男人向來信賞必罰,天涯的過失太明顯,他很難放過,但多繞了那麼一層心思,他又不情願順了莫冰的計,為著這事懲罰受累的天涯。

  他被莫冰的事情擾得心煩,眼下也不是懲處的時候,略一思量,終於開了口。低沉的聲音因壓著火而顯得分外的淡。

  「起來。給你三天時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男人語氣冷得像冰,隱隱透著一股不祥的威嚇。天涯咬牙站直了身子,動作俐落輕巧得不顯半分僵硬。他已做好了受責的心理準備,卻不料男人並未責備他,不自覺喘了一口氣,隨即那片未曾消散的烏雲又沉甸甸壓上胸口。

  三天是個緊迫的期限,赫連覆雨沒有說,但天涯明白,三天後若找不著銷聲匿跡的莫冰,他受到的刑責會比今日今時還要嚴重許多。但另一方面,他也知道這已經是對方能夠容忍的最大的底線了。

  沒人清楚莫冰的意圖,也無法預測一個窮途末路的人會做出什麼事情,放任他在風雨閣內遊走是極危險的隱患。而就算偌大的碉堡守得如鐵柵似的滴水不漏,時日一久難免有縫隙可鑽,若無法及時將他拿下,熟知風雨閣地勢的莫冰輕易便能脫逃。

  風雨閣占地雖遼闊,每個區域規劃分明,在赫連覆雨旨意下整座環山的碉堡戒嚴三日,經過嚴格清查篩選過後的影衛一批又一批徹底清查任何一處可能藏匿的空間,就連石縫水缸等地方都不放過。臨危受命的天涯也沒有閒著,幾乎不眠不休地追查莫冰的下落。

  然而,無論連同天涯在內的部將們如何搜查,掘地三尺翻遍了每一寸泥土,莫冰卻像是自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又更新囉 (灑花花

其實這一整章是預先想好的劇情,只是字太多又拆成兩半了,想說趁著手感還在一鼓作氣填完~~~ 

啦啦啦還好很順利沒卡住!!! 

P.S. 鑒於大家貌似都很擔憂天涯的安危 (???!) 先來餵顆定心丸 (????) 天涯沒事兒沒事兒沒事兒沒事兒 XD

       大家要給他一點信心啊,人家比誰都怕他家鬼畜森77是工作認真的好寶寶,三天還找不到人不用閣主動手,他自己會先切腹謝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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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