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三天的時限越來越近,天涯也越來越焦慮。

  一方面是出於對赫連覆雨的畏懼,一方面亦是對自己失職的挫敗。

  能找的地方他都找遍了,加上黃離等人和影衛的協助都毫無線索,他想破頭都想不出來莫冰能夠躲藏到什麼地方去。  

  在幅員遼闊的碉堡裡尋一個人,那個人又是身手了得的副閣主,這任務說困難也不至於難如登天,但說簡單又談何容易?連著兩夜未沾枕,兼之勞力傷神,他再如何堅忍也顯得有些憔悴。

  因為尚在限期之內,神色沉重的赫連覆雨對他遲遲未有斬獲並沒有多置一詞,卻也對他的惴惴狼狽視若無睹,沒有一星半點鬆口的意思。茲事體大,反倒是素日與他少有交集的黃離看不過眼,趁著四下無人,低低說了一句:「離午夜尚有半日,影衛那邊有我看著,你歇一歇罷。」

  天涯知道對方說的在理,有他坐鎮,影衛的搜查繼續,自己在不在場都無妨。勉力支撐於大局並沒有什麼好處。依言回到自己寢居小憩片刻,天涯理智上也明白無論如何總得稍做休息——就是最後沒能找到莫冰,起碼也有些力氣承擔赫連覆雨的怒氣——然而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時不時被惡夢驚醒,輾轉反側,躺了不到一個時辰便爬起身來。

  冬日日頭落得早,不過申時光景天色便轉暗了,雜役已在碉堡內的要道上燃起照明的火炬,暮色與火光交織,拉出一地長長短短的影子。

  天空中飄著零零落落的雪花,天涯吹著冷風讓自己思緒清醒一些,信步走到了承影樓前。

  自那夜出事後,他第一時間便鎖拿了承影樓上下,相干人等一應帶走,至今整座水榭依然封著,從來燈火通明的小樓門窗緊閉,黑幢幢矗立在湖面上,陰森淒清。天涯走過連接的短橋,繞著水榭外廊緩緩走了幾圈,邊走邊想,也試著再找找是否有漏掉的蛛絲馬跡,卻依然毫無所獲。蹙緊了眉頭,無聲嘆了一口氣,他內心其實也不抱多大希望能有什麼發現。黃離已裡裡外外清查了承影樓多次,相干人等也盤查了兩日,赫連覆雨亦將幾個疑似飛雪宮內應的人打入刑堂嚴加審訊,那些人吃不住刑,能吐露的全吐露了,卻怎麼也說不清莫冰的行蹤,看來莫冰此次行動之隱密,確實無人知曉。

  無跡可循,於是他改變了方向,朝碉堡南面而行。風雨閣正門口在西側,北東南三面皆環山而建,然而南面盡頭卻是一座極為險峻的瀑布斷崖。照常理而言,若想避人耳目,最該避開的是赫連覆雨居住的北院及機要重地的西區,親眷居住的東區地廣人雜容易混跡,主要為庫房的南區想來也更利於躲藏。只是這一層誰也料想得到,因此一旦出事,最嚴謹的反而是東南二區。有道是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因此黃離等人暗中在西北兩區加強了戒護,但天涯心底卻不覺得莫冰會出此計策。

  他其實不很認識莫冰——他開始嶄露頭角時莫冰已位居副閣主之位,一開始莫冰也未曾注意過他,偶然碰面態度也還算客氣。然而他一次又一次立下功勞,震驚關內外之餘引起了不少風雨閣將領側目,起初莫冰不動聲色,後來江湖中人將他們二人並稱為雙絕後,便按捺不住了。被莫冰下過幾次絆子吃過啞巴虧,他也起了警戒之心,對著莫冰再也不假辭色,且盡可能地避開對方。他直屬於赫連覆雨,不受風雨閣內規範轄制,莫冰在他這裡也佔不到什麼便宜,就這樣相互隱忍迴避到如今。

  但直覺上,天涯不認為莫冰心思有那麼淺。

  更何況,雖說出奇不意,但藏身北院和西區,赫連覆雨不必說,其餘風雨閣部將個個亦非等閒之輩,能否瞞天過海都還兩說,若一個不小心被察覺,是插翅也難逃的局面。這個風險,還是太高了……

  只是東區與南區幾乎連地都翻過來了,卻連個鬼影也沒瞧見。一天半日也就算了,整整三日,是如何做到不食不飲?除非不停地轉移藏匿處,要不然偷取飲食很快便會暴露行蹤,但還是那一句話,風險太高了。莫冰既然敢不顧一切地下毒,必然早已想過後路。風雨閣內究竟有什麼地方,能夠讓一個人躲藏數日不被發現?

  天涯心思遊走,目光依然銳利如炬。轉過一道拱門,一個眼熟的人影霍然攫住了他的視線。

  一提氣,不過晃眼他已撲至那人身後,一把捉住衣領。

  「啊——!」少年一聲慘叫,轉過身來,果然是承影樓的侍僮小雲。

  不欲引起附近影衛的注意,天涯一把摀住他的嘴,眼光一閃,將少年拖入圍牆陰影中,這才鬆開手來。

  「易、易大人……」驚魂甫定的少年這才認清楚捉住他的人,摀住胸胸口喘了一口氣。

  天涯蹙起了眉頭,銳聲低問:「你在這裡做什麼?」

  那日他封鎖承影樓,作為莫冰貼身侍僮的小雲自然也被帶走盤問。承影樓內的人手不少也是赫連覆雨的眼線,莫冰素日提防甚嚴,黃離等人本就不期待雜役僕婢對此事有所涉入,並沒有加以拷問,只詳細詢問過後、扣留了一日便放出來了。小雲雖是莫冰貼身的侍僮,但年少天真又目不識丁,據說一聽莫冰是奸細,嚇得當場傻住了,還哭哭啼啼替莫冰辯解了老半天,一派渾然不知情,也不像裝出來的。

  天涯不知道承影樓封住後這些原本在裡頭當值的僕從被發落去了哪裡,但此時小雲形跡鬼祟,使人不禁心生疑竇。

  縮著肩膀,少年怯怯仰視冷厲肅殺的青年,眼裡掩不住遭逢巨變後的倉皇,吶吶道:「我……我餵貓兒……」

  天涯視線向下,看見小雲手裡果然提著一個食盒以及一壺水。

  他神色放緩了一些,面上卻沒有鬆動。

  小雲餵貓這件事他早也知道。風雨閣素有養貓防鼠的慣習,尤其是庫房周邊,到了冬日甚至會留有暖爐供看守的貓兒取暖。幾個月前小雲偶然在一座庫房角落發現了一窩失怙的幼貓,自此便天天從廚房拿些殘羹剩飯來餵養。前一陣子天涯暫時入主承影樓時小雲每晚都會偷空出去餵貓,上上下下均知情,就連庫房附近的守衛也見怪不怪了。現在發生了這樣大事,還惦念著幾隻小東西沒飯吃,也虧得這個孩子有心。

  「貓兒在哪裡?」

  聽見他淡聲詢問,少年面色一亮,伸手拉住他衣袖,興高彩烈道:「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不忍拂了這孩子的意,心裡也尚有些疑慮未理清,天涯任由他拉著,幾步走到了不遠處的一座兵械庫的後方。

  小雲掃開了一小片積雪,在角落蹲下,咪咪叫了兩聲,過沒多時便傳來小貓細微的叫聲,庫房的石墻縫隙間鑽出了兩花一黑三隻半大的幼貓,親暱地磨蹭著小雲的腳,繞著盛放廚餘的食盒打轉。

  「原本有六隻崽子的,夭折了三隻。可惜了,有一隻白毛的特別漂亮,眼睛是金黃色的……」

  小雲邊撫摸小貓的毛邊絮叨,天涯卻沒怎麼在聽。他的目光落在牆邊的破瓦缸上,見小雲將水壺裡的水倒入缸中,心念一動:「你天天打水過來?」

  少年搖搖頭,指著牆邊的破碗:「我幾日才來一次,這附近沒有井,便多盛一些,貯起來慢慢用。看守庫房的影衛大哥人很好,有時會替我加水,貓碗裡水沒了也會幫忙添。別看這幾隻貓年紀小,他們水喝的可快了,這幾日幾乎天天見底呢!」

  他獻寶地抱起一隻小花貓給天涯看,邊說著小貓的趣事,天涯卻恍若未聞,只是四下觀望。

  這座庫房地勢偏低,兵械為了防潮防鏽,刻意墊高了基石,因此又比尋常建築物高一些。庫房傍著一片斜坡,種植了一片鬱蔥蔥的白皮松,坡上設有石牆阻隔,牆的另一端是更為偏僻的幾座次要庫房,在積雪中隱隱約約看不真切。漫天的霙雪不知何時停了,雲淡星稀,透出了朦朧月色。眼光似乎望穿了那一片圍牆,天涯擱在小雲肩膀上的手倏地抓緊了。

  「——哎!」少年陡然吃痛,驚訝地抬頭,卻被青年急躁銳利的神色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發現這窩小貓的?」

  「不、不是我發現的,」小雲一臉困惑,不知所措:「是副閣主……我本想抱回去養的,可副閣主說,已有了一隻阿黃,承影樓沒法放那麼多隻貓,又四面臨水,貓不喜歡水……」

  他期期艾艾地解釋,天涯只聽了前半段,後半卻是根本也沒聽進去了。小孩子餵貓本是尋常不過的事情,但總有個地方透著些古怪,卻又說不出哪裡,現在頓時清楚了——小雲是承影樓的僮僕,活動範圍有限,雖說因職務到處走動是常情,但次數也不頻繁,怎麼能輕易在南區偏僻的庫房裡找到一窩未斷奶的幼貓——除非,第一發現者不是他,那一切便說得通了。年少無聊又善心的孩子,自然忙不迭接下了照料小貓的差事,順理成章,也沒人會起疑。

  猶如溺水之人抓到浮木,天涯抓著小雲的手沒有放開,一時間也沒發現男孩被他不自覺加重的手勁掐疼了。他若有所思,腦海中浮起了個怪異而大膽的想法。


 


本想多累積一些再更的,但寫著寫著覺得還是這裡拆掉了好~
雖然這一章完全在敘事好像沒什麼太大的起伏(艸
另外把前幾章重新修改了一下(變動最大的應該是119章吧) 感覺順了一點
之前太執著於天涯的戲份了,導致換場或是視角轉變有點困難,把他前面的部分弄淡一點好像就順暢多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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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