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低垂的夜幕中,赫連覆雨幽暗的雙眼沉如夜色,凝望矗立在不遠處的傾頹樓塔。陰暗的光線使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風捲起了他披洩的長髮和披風上飛揚的毛料,聲調平靜:「你說,莫冰藏身於此?」

  他身側零落站了幾個人,依序是天涯、被天涯押來的小雲、受召而來的黃離、以及纏著黃離跟來的龍驍與他負責監視著的花弄影——由於赫連覆雨命令他牢牢看住花弄影,他又忍不住湊熱鬧,乾脆連那個紅衣青年也一併拖了過來。對此赫連覆雨也只是冷冷瞪了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此外還有寥寥幾個隨侍的護衛。在赫連覆雨授意下,已將南區封鎖,其餘人等一概不得進入,只有數十個影衛按照吩咐,已將黑暗中的樓塔網羅包圍。

  聽見赫連覆雨問話,天涯站前了一步,鄭重一點頭。

  這座廢棄在南區的樓塔多年前是座瞭望台,原與西側的高樓遙遙相對,但建成不到兩年便在一場風災中受創,雖不至於整座坍塌,卻也成了一座危樓。因南面臨著懸崖,守備不緊張,後來在東區與南區之間又新建了一座樓台,這幢舊樓也就徹底被棄置了。幾年前曾想拆掉重建庫房,但無甚要緊,且地勢偏僻,便拖耗至今還未動工。從危樓附近看去並不明顯,但朝西北方向,越過幾座倉庫便是那片松林斜坡,而向南走則可達碉堡的城牆,牆外即是斷崖,三個點接連成了一條線。

  天涯一開始最想不透的是莫冰飲食如何打發,畢竟食物可用乾糧充飢,水卻無從取代。時值初春,天寒地凍,又無法生火煮雪……但若松林坡下固定放著一缸水,問題便迎刃而解了。風雨閣南邊是最險峻的峭壁瀑布,尋常人決計不敢由此出入,但若是輕功了得的莫冰,假使風雪稍停,無路可走的情況下未嘗不會放手一搏。只是這幾日風雨閣戒備甚嚴,又一直下著雪……

  他沒花太多功夫向赫連覆雨說明他的猜測,只是扼要將幾個地點的位置說出,男人便懂了。這個推論有些大膽,但赫連覆雨只略一沉吟,便遣人喚來黃離。

  此時他們幾人遠遠站在危樓北側,黃離仍微有猶豫:「這裡前兩日影衛也搜過了。那幢舊樓不只是我,公孫也親自入內搜查了,什麼也沒發現……」

  天涯還不不及辯解,赫連覆雨已淡淡開口:「這座樓,當年是誰監的工?」

  黃離一凜,欲脫口的話生生打住了。這座樓當年是身為副閣主的莫冰負責,倒塌後也是莫冰處理善後。若他有心要搞鬼,這麼些年來,確實可以做得滴水不漏,其他人未必能察覺。

  「他素來謹慎,看來許多年前,早已盤算了後路。」赫連覆雨語氣冷淡,聽出了他話裡的涼薄,一旁肅立的黃離與龍驍心知與莫冰的那麼一點情份已經盡了,神色肅穆,不敢輕易接話。

  天涯覷了赫連覆雨一眼,陰暗的光線使人看不清男人的神情,但自事發至今,他一直沒有流露出太大的情緒波動,就是找到了莫冰的藏身地點也不見訝異或喜色,彷若刀鑿般深刻的側顏寒若冰霜,透著一往而殆的冷峭決絕。

  「閣主,都準備好了。」黃離向前一步,在赫連覆雨身畔低聲道。

  赫連覆雨點點頭,得令的黃離打了個手勢,黑暗中十數個待命的影衛立即竄向半傾頹的樓塔,俐落地架起柴薪團團圍繞,並潑上燈油,只見火石一閃,浸過油的柴薪立時冒起一排火焰。

  這座樓已搖搖欲墜,且若是莫冰真藏身於此,敵暗我明,裡頭還不知是否暗藏機關,貿然進入太過危險。而既是廢棄的危樓,四周又無緊鄰的建築,加之滿地的積雪不易延燒,不如一把火燒了算了。在烈火與濃煙的夾逼下,莫冰退無可退,只能棄守。

  因磚瓦受冰雪濕氣浸染,柴薪燒了半刻,火苗才慢慢竄延至樓塔。先是在斷垣殘壁內悶燒,冒出一陣陣灰煙,接著溫度逐漸升高,亂竄的火苗咬住了易燃的木造材料,橘紅色的刺眼光芒游牆而上,照亮了當頭的夜空,將遠處的人們臉上照映得明暗閃爍。

  四濺的火星與飛灰在風中翻滾飄散,赫連覆雨一眾人站在上風處,瀰漫的煙霧燻不著,只是定定望著在翻騰火光中逐步被吞食的危樓。蓄勢待發的沉默與令人不安的等待中,人人臉色各異;謹慎的黃離目光不住來回巡梭,暗中留神著火勢以及潛伏四處的影衛的位置;龍驍緊繃地瞪大虎眼,右手握住腰際的九環刀,額際不知是因火光抑或太過專注而微微沁汗;花弄影在一旁微低著頭,不動聲色旁觀著,似別有心思;天涯站在前方,眼見自己的推論分曉在即,杯葛他多年的莫冰步上絕路,面上卻和平時應敵時一般的斂容沉靜;他身側的赫連覆雨逆風而立,變換莫測的光影落在黑沉沉的眼瞳底,彷若被吸入般轉瞬即逝。

  雪地,暗夜,浴火的樓塔怵目驚心的奪目,夜風呼嘯與火焰的劈啪聲響中,時間彷若片刻的靜止。

  樑柱燒毀的危樓再也支撐不住,大大小小著火的石塊跌墜,宛若金紅色的流幕。

  「啊!」始終瑟縮在一旁發抖的小雲突然摀口驚叫。

  四濺的火光裡,躍出了一道黑影。人影空靈得像是沒有重量,在半空中驚險而飄然地避過了砸落的磚瓦,幾個起落騰躍,這才斂羽收翼,在眾人數尺前的空地輕巧落地。

  逆光的面容淡淡罩著層煙灰,卻再清楚不過,不是莫冰是誰!

  「莫大人——」忽見舊主,小雲嗚咽一聲,忘情地走前幾步,卻被一道飛掠的紅衣阻斷。花弄影搶先一個箭步衝上前,在眾人開口前大聲道:「宮勝雪,你包藏禍心圖謀不軌,竟然還想陷害我!」

  面上苦大仇深,指縫間卻已備好了暗器。他這句話不單是斥責莫冰,也是說給風雨閣一眾聽的。他不在乎莫冰的下場,卻顧忌他瘋狗亂咬,阻撓自己投靠風雨閣的打算,因此先聲奪人。話聲未落,卻被一聲喝斥打斷。

  「你閉嘴!」

  幾日的躲藏與大火,莫冰裝容顯得略為凌亂,繫在頭上的抹額與衣袍多處有煙灰燒焦的痕跡,細長的雙目卻閃動著灼灼烈光,不退反進,一個踏步,衣袂翻飛,逼近赫連覆雨十步外,厲聲道:「這裡輪不到你說話!我與赫連覆雨有話要說,不相干的人,全給我退開!」

  形象素來端莊柔滑的男子此時疾言厲色,背直身挺,竟生出一股淒厲的氣勢,不光是花弄影一時被他喝住了,青著臉色不再作聲,連天涯在內的風雨閣幾人,總是與他同僚過,都不自覺緩了緩動作,猶疑地朝赫連覆雨瞥過一眼。

  被直斥其名的赫連覆雨依然是那樣冷峻的神色,卻一個手勢,命令他們退後。

 

  人退開了。一時間,兩人遙遙相對,燃燒的火光照得兩人之間長影晃動,雪地淒紅,耳邊盡是冷風呼嘯。

  望著面若沉水的男人,背著身後的煙硝流火,莫冰靜默半晌,冷冷一笑:「你早就知道了。」

  赫連覆雨淡淡道:「不錯。」  

  他的聲音極低,透著倦懶魔魅的磁性。

  「十年。」莫冰笑了起來,神色哀狠而嘲諷,眼神說不出是佩服還是怨恨的淒楚:「你等這一日,等了十年。

  「十年……」他咬牙又重複了一次,忽地又冷冷笑了:「事到如今,生死一場,你沒有話要對我說了麼?」

  赫連覆雨神色還是那樣看不出喜怒情緒的冷淡:「十年換不到你的誠信,是我沒本事。」

  不過簡單幾個字,冰冷徹骨,讓聽者心臟像是被重物壓住般,沉沉而顫。

  莫冰先是一怔,接著哈一聲笑,神色兇猛猙獰,尤自掙扎:「你從沒信過我,還和我講什麼誠信!」

  「信你?」赫連覆雨妖異的俊目冷光一閃,傲然的男人似乎覺得有些好笑:「你順序錯了。從第一日起便是謊言,十年來,一樁樁,一件件,背後做了多少手腳。你既別有心思,子轍,你要本座如何信你。」

  冷不防聽見那個稱呼,莫冰啞口無言。一些模糊的回憶掠過,前塵盡棄,明月如鉤,一切不堪回首。

  但又何必回首?從一開始就是互相利用而已,早做好了準備會是這樣結局。這個男人太擅長玩弄旁人的心思情感,自己的一時動容,或許都只不過是他的冷眼算計罷了。

  「是,也罷。男子漢大丈夫,我做的事,我不否認!毒確實是我下的,我亦是飛雪宮的內應。當年既然敢踏入風雨閣,也就不怕有今天。」他短促冷笑,一甩頭,恨聲道:「你把我手底下的人怎麼了?」

  赫連覆雨居高臨下地聽著,看著他慘白的面容,眼神說不出的冷漠,唇角忽地一勾,頭也不回,揚聲道:「黃離,你說。」

  被點名的黃離一凜,立即踏前一步,口齒清晰道:「是。三日來,揪出奸細一共三男一女,已全數招認了。」

  風雨閣防範森嚴,這些年來莫冰處心積慮,能放進來的或收攏的人並不多,加之赫連覆雨暗中清理過,時至今日也只剩下幾個心腹內應了。這次東窗事發,眼皮下竟然出了這種事,對身為影衛之首的黃離而言無異是打臉,一怒之下撤底翻查了一輪,拔蘿蔔帶出泥,一連捉出了好些人,嚴刑逼供下全都認罪了,還吐出了不少內幕。

  莫冰多年為副閣主,自然知道掌管刑堂的黃離面上和善,內裡卻不是個吃素的。

  「一女……」他喃喃低述了一次,緊接著面容微微扭曲:「泉兒?!你、你對她做了什麼——

  「你放心,我不殺沒有武功的女人。」赫連覆雨淡淡道:「她是你在迷境時的舊奴罷?對你倒是一片忠心,這些天來妄想從本座身上打探消息,甚至潛入書房刺探。我眼裡揉不進沙子,這樣居心叵測能有什麼下場,你四年前將她弄進風雨閣時也心知肚明。」

  頓了頓,他目色煞寒,嗤地冷笑:「說來也多虧了她。你在風雨閣裡放的人頗零散,若不是她宴飲那日如此掩護你,還真不容易察覺這條線呢。」

  天涯心念一動,想起了那個在宴席上被赫連覆雨拉進懷裡的侍女。逢場作戲的男人一直微微笑著,笑意卻沒有到達眼底,從那個瞬間起,已經起了疑心。

  無視莫冰難看的臉色,黃離平淡道:「甫開春,閣內不好發落人命。女的絞指毀容,割去聲帶,發賣蠻疆。幾個男的廢了手足,已放邊山去了。」

  莫冰面色一變。邊山是風雨閣後山相連的一座山,又得名虎狼山,顧名思義,猛獸群聚。那幾個人手足俱廢,又經過連日拷打,冰天雪地丟上虎狼山,唯有死路一條。

  帶來的人落得這般慘酷下場,他身形晃了晃,鐵青著臉,恨到了極致,怨毒的目光掃過赫連覆雨以及他身後嚴整戒備的幾人,驀地縱聲大笑:「好,好!不愧鐵血森嚴的風雨閣,下手如此迅速俐落,區區不才,能讓你們這般陣仗也是不枉了。現在樓也燒了,人也殺了,赫連覆雨,我若不肯就範,你打算怎麼對付我呢?

  這句話還沒有說完,莫冰身子一晃,由靜至動毫無預兆,人已鬼影般向前疾竄,雪光飛濺,速度快得使人眼花撩亂。

  只聽一聲慘叫劃破夜空,嗖嗖風響,接著叮一聲,再來是刀劍出鞘聲,然後是花弄影的怒斥:「你做什麼!」

  原來電光石火間,莫冰不退反進,向前一撲,竟是攫住了嚇傻了的小雲。這老實的孩子方才初見舊主,心念之下不自覺走向前,卻被接下來的男人間的對峙以及肅殺的氛圍嚇得動彈不得。不起眼的男孩,誰也沒注意他,暗中尋著退路的莫冰卻看見了。莫冰一擊輕易得手,男孩立即米袋一樣飛起,如肉盾般橫在他跟前。然而花弄影一直留意著他的舉動,師出同門,他比誰都要清楚莫冰的招式,一見他動了,立即伺機射出幾枚扣在手中的暗器。這是他的獨門武器菱花鏡,形似飛鏢,只是更輕薄尖銳,這一手毫不避忌,圖的就是穿肉盾而過將之刺殺!

  冷光激射,眼見便要將滿眼驚恐的男孩射成篩子,暗器卻叮叮擊在一硬物上。只見一柄未出鞘的長劍倒橫在男孩身前,快得連風聲都不起,三枚菱花鏡不偏不倚擊在劍鍔上。此時回過神來的黃離與龍驍武器雙雙出鞘,一左一右竄至赫連覆雨身前。眼尖的花弄影一眼便認出了劍鍔上的墨玉以及暗紋,不是第一次被這把劍阻撓,機會轉瞬即逝,氣得脫口怒叫:「易天涯!」

  驚險的一擊未中,趁著一瞬的混亂,莫冰陡然脫手,扔下暈過去的小雲,借力朝後倒退飛去,一個起落人已在數丈之外。天涯長劍倒轉回腰際,正要按劍提氣追上去,便聽見赫連覆雨淡淡一聲:「不必追了。」

  他身形一滯,本要跟著追趕上前的黃離、龍驍、以及目光如血的花弄影聞言也不得不停下。

  天涯抬起清澈的雙目,正好望入赫連覆雨深沉的眼眸,在那一望無盡的墨色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赫連覆雨無聲地笑了笑,眼色深沉了幾分。剛才那幾個呼吸間的混亂,直覺的反應總是最誠實的,幾個動作,無形中將在場幾個人的真實心意反映了出來。

  莫冰不甘就死,暗中一直尋找機會脫身。

  一心滅口的花弄影緊盯莫冰不放,試圖搶在人前建功。

  在莫冰暴起與花弄影突刺的剎那,暗中戒備著花弄影的天涯立刻橫插一槓,替被擄為人質的男孩擋下攻勢,速度快則快矣,卻不若黃離及龍驍,亂中本能自然而然是擋在自己身前,以防任何不測。

  那才是為人下屬,該有的自覺與行動。

  望著對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男人太雪亮的嘲弄眼光,天涯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反應不當,搭在劍柄上的修長五指攢緊了些,垂下了頭,清冷的神色浮上一絲手足無措。

  「閣主!」不解其意的龍驍急喊了聲。

  赫連覆雨收回了目光,改落在莫冰遁逃的方向。危樓已幾近燒盡,一片焦枯中只餘一點悶火與瀰漫的白煙,遠方黑幢幢的看不清,隱約能聽見一股喧嘩騷動,一路朝南面而去。

  平靜重複了一次,他語氣裡有種說不出的譏誚:「不必追了。他若有心要走,你們追不上的。」

  這句話是實話。宮勝雪輕功絕頂,先前隱藏身份留有一手時便已非天涯或黃離等人能及,如今踏雪急奔,又這麼一個耽擱,是再無可能追上去了。只有花弄影面色微有不服,但餘怒未消,又提著心眼琢磨眼前情況,也不再出聲。

  赫連覆雨負手而立,微弱的月華灑落他肩頭,雲煙漸開的夜空中,一抹彎月朦朧尖利,如刺人的鉤。

  一盞茶的功夫未到,一個黑影由遠至近,一名影衛疾飛至他跟前,咕咚跪倒,倉皇地喊道:「閣主、閣主……!副閣主——不,是莫冰那奸細,他……他竄上城牆,屬下攔他不住,讓他……跳出去了!」

  他語氣結巴,震驚之色還未能退去,就連一旁聽著的龍驍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氣。

  南面的城牆緊臨峭壁,跳出去的意思,是莫冰竟縱身躍入了布滿大量流冰的深淵瀑布!

  赫連覆雨聽著倒不怎麼驚訝。風雨閣其他關隘天羅地網,瀑布是唯一的生機,走投無路的莫冰藏身於南區,從一開始便打算鋌而走險,捨命一搏。

  一甩長袖,他冷冷下令:「告知天下,莫冰叛出風雨閣,即日起,人人得以誅之。派人沿著峭壁搜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寫著寫著又爆字了~

不知道有沒有太囉嗦或是太簡單 (???)
總之先這樣吧XD

大意就是莫冰飛走惹哇哈哈~~~ XD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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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