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赫連覆雨低如暮鼓的嗓音在空蕩的火煌殿內迴盪。少了礙事的閒雜人等,他所期待的獨處,懾人的壓力也更加強烈。

  帶著桃花的長眼掃過廊柱幽暗處,花弄影知道留守的影衛仍然藏在看不清楚的陰影裡,卻也瞭然這是赫連覆雨的底線,他妥協了,對著深淺莫測的男人不敢再虛與委蛇,淡淡道:「我一開始便說得很明白了,良禽擇木而棲,我只想,擇能主而事。」

  赫連覆雨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宮千帆不是個東西,就憑那點本事,自然留我不住。」花弄影傲然輕笑:「可閣主不同。我是他選的,但你,是我選的。」

  短短一句話,聲音並不大,輕脆如玉石相擊,張狂之中,又有一絲絲飛蛾撲火的卑微的熱切。這是最誠實的驕傲,也是最隱晦的恭維。赫連覆雨也忍不住多端詳了這大膽的青年一眼。

  自視過高也好,敢這樣與他說話的人畢竟不多。又何況,花弄影年紀雖輕,也是一方成名人物,慘敗在他暗器下的高手不知多少,更有本事在飛雪宮那勾心鬥角的深淵裡爬上頂峰,這些狂妄的話,說起來也不是沒有底氣。他確實說得出口。

  「殺了宮千帆,哪怕飛雪宮還能重整旗鼓、風雨閣留我不留,我也是再回不去的了。」

  花弄影微笑道。這是實話,做了弒主這等情裡不容的惡事,他名聲是徹底敗壞了,只怕黑白兩道也沒人敢再將他納入帳下。

  這是起手無回的賭局。但他一點也不後悔。

  赫連覆雨看著眼前驕恣而貌美的青年,白皙如玉的雙頰因火光的照射散發出明豔的光彩,眼波流轉。那是一雙年少卻太過伶俐世故的眼睛。

  「你還真看得起本座,」他諷刺一哂,目光落在地上那顆皺縮猶如菜乾的腦袋:「留不住你的,也就這般下場罷?」

  聽出男人語氣裡的嘲諷,花弄影只淺淺一笑:「閣主怎會留我不住?也只有閣主,敢留我住。」

  弒主叛離,他敢做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就因為他相信,赫連覆雨不是那樣流俗的人。只有目空一切的強者,才敢容人所不容。

  赫連覆雨不答,幽暗的眼瞳黑沉沉的,但唇角有意思地微微勾起,顯然受到了些取悅。

  看出了對方被引出了點興趣,花弄影放大了膽子,繼續試探道:「我擅長什麼,輕功、暗器,閣主都已經知道了。別的我不敢說,但飛雪宮裡頭的事情,不會有人比我知曉得更通透……而我能做的,也不只是這些。」

  聽出了他的意味深長,打量著花弄影那雙貓眼石般的熾亮眼睛,赫連覆雨支著下頷,略帶譏誚地道:「你還能做什麼?」

  「您喜歡什麼,我就能做什麼。」花弄影從容抬起眉眼:「……也只有我,能與您匹配。」

  敏銳如赫連覆雨,沒有忽略他在稱謂上巧妙的變化。那是刻意壓低的恭順姿態。這個貌美如火的青年太懂得如何做小伏低,知道怎麼討好取悅、甚至撩撥一個上位者,簡直爐火純青。

  懶懶換了個姿勢,赫連覆雨只冷笑道:「你一向這樣事主的?」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問題。但花弄影只停頓了一瞬,露出了個不知道是自負抑或自嘲的笑意,誠實道:「是的。」

  對於許多人來說,這是個難以啟齒的汙點,但他相信眼前高傲冷厲的男人不會因此唾棄於他。自從在碧梧山上被赫連覆雨凌空震傷之後,他不甘心之餘,對這個權傾一方的男人忽然著了魔似的感興趣起來,千方百計地打聽關於風雨閣的一切。江湖上關於赫連覆雨的資料並不多,但他仍是找到了些許,知道的越多,他便越覺得自己沒有看錯。

  赫連覆雨不是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年少秀起,慣於劍走偏鋒,自然沒有那些名門貴派的規矩做派。更何況,他自己也是一個曾經以美貌震驚過關內外的人。花弄影曾問過飛雪宮親眼見過少年時的赫連覆雨的前輩,那前輩只給了他四個字,驚心動魄。

  如今的赫連覆雨已是個使人聞之色變的霸主,仰之彌高,望而生畏,傲視天下之餘,少有人再敢對他的容貌心存妄念,但自他那輪廓深邃的面孔,花弄影能看見,那個曾經妖美殘忍得顛倒眾生的少年。平地而起,在爾虞我詐的江湖上用血掙出的天下,他不會不懂,美色,在某些時候,是能夠利用的優勢。

  

  望著目光灼灼的花弄影,赫連覆雨無聲地笑了笑。這個太過自許且心思動得太快的漂亮青年一看就是個麻煩,但某些方面,不得不說他觀察入微,且口條清晰,初次見面將自己的喜好反應拿捏得十分精準。雖然他並不喜歡被揣測,但花弄影確實有些其他人沒有的長處,或許還有利用的價值。

  諱莫如深的男人並沒有接腔,那無動於衷的神色讓青年難得的有些心慌起來。多年來他習慣將人玩弄於指掌間,但面對的是赫連覆雨這個出了名的鐵血暴君,虛實之間,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猜透了對方,還是全然猜不透。

  赫連覆雨心思轉了幾轉,沉默半晌,直到在花弄影強自鎮定的眼神中看到一絲絲動搖,才慢條斯理開了口:「本座手底下不缺人。但你想投靠,就先跟你說個明白:本座從來不相信空口說白話的人。」

  花弄影聽了卻是舒出一口長氣。赫連覆雨並沒有答應將他納入麾下,但言下之意,是按他接下來的表現再做決定。這與他所預想的去不了太遠——他本也沒打算做為一閣之主的赫連覆雨馬上會對來自敵營的自己破格提拔。他對自己的能力,無論是哪一方面的,都有著絕對的自信,需要的只是一個機會罷了。

  「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唇角揚起,得償所願的花弄影朝赫連覆雨行了個禮,輕巧地旋身退了出去。

  看著他玉樹挺拔、紅衣綽約的背影,赫連覆雨冷冷一笑。

  花弄影聽見身後傳來男人沒有溫度的低沉警告:「本座喜歡懂分寸的人。你最好記住。」

 

  步出火煌殿的大門,白皙的光線與飄飛的碎雪迎面而來,花弄影半闔起被突然的光線刺痛的眼,如釋重負地吸了一大口新鮮的空氣。但也不過一個剎那的放鬆,猛地回過了身。

  在他身後幾尺處,一個修長而煞氣的人影正環胸半靠在大殿入口的牆邊。易天涯的神情還是那樣低眉歛目的淡漠,像是一切與他無關似的,花弄影卻敏銳地明白了,赫連覆雨飭退了眾人,卻沒有真正要他離開,是以他恪守崗位候在外面,靜待男人的差遣。

  黑衣勁裝的青年頭也不抬,卻讓花弄影眼神陰了陰,莫名的,有些扎眼。

 

  風雨閣裡規矩嚴謹,辦事效率也同樣極高,雖然赫連覆雨還未真正收容他,已經有人替花弄影打點好了基本的食宿用度,讓他暫時住在西院的一排空屋。選在那個位置也是經過仔細考慮的:無論是離赫連覆雨的住所還是風雨閣的器械機要重地皆有一段距離,且四周樹影樓房,適合影衛監視躲藏。

  花弄影將這些都看在眼裡,也不怎麼介意,大大方方的住了下來,也不管身後跟蹤的影衛或是旁人的側目,無聊便在風雨閣內他能走動的地方隨意走走看看。一開始風雨閣的部眾還會對他冷眼嘲諷,過沒多久覺得沒趣,也懶得多加理會了。

  用過晚膳,花弄影坐在窗台上,有些滿足又有些聊賴地玩弄著髮梢。抬頭望見天際明亮的月色,他忽然詭黠地笑了笑,躍下窗台,披上大紅的斗篷,在黑夜中朝他一早打聽到的方向長驅直去。

 


這幾天偷偷回去把〈危城〉後的幾章都小修改一番,希望有順暢一點(合掌

不過至少自己感覺起來沒那麼拗口啦(??? 之前手感到底是糟到什麼地步QQ

因為劇情篇幅拿捏不當,所以原本打算上中下結束的〈宮花〉這一大段只好切割成(一)~(四)

猶豫了很久是要改之前的標題還是切割,後來想想怕大家誤將新章當成舊文,還是用切割的好了 >"<

大家知道花騷包這麼開心是要去找誰耀武揚威嗎??? XD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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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9)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