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煌殿內,熱鬧的年節裝飾撤下後,只剩剛硬而沉重的顏色。

  幾個仍留守在風雨閣內的部將由殿門朝內或站或坐,越是向前地位就越高,一雙雙帶著殺氣的目光不客氣地盯著來者,劍拔弩張的氣氛下,卻仍是規矩嚴整地一聲不響。

  相較於他們赤裸裸的敵意,站在玉階前的天涯只是平淡地看著被黃離五花大綁押進殿內、卻依然一派從容的花弄影。

  碧梧山上那一面太匆促,他其實沒怎麼看清楚這個曾經暗算自己的驕傲青年,此時雖然衣飾有多處破口,顯然飛雪宮潰敗後頗吃了些苦頭,然而一襲鮮紅斗篷在黑石砌成的冰冷殿堂裡依然奪目,身影映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連兩旁的燭火都微微失色,就是這樣狼被的模樣,也掩不住越眾而出的姿容,如一株垂枝盛放的纏絲海棠,那樣高人一等的豔色與驕襟。

  白皙精緻的桃心面孔,眉間一點殷紅的硃砂,一雙帶著桃花的貓兒眼風流佻達,比女子還要美豔陰柔上三分。

  似乎只要被那雙眼睛勾上一眼,就算是最正直的男人,都要忍不住騷動起來。

  幾個位階較低定性較差的風雨閣部將頓時有些口乾舌燥,幾名幹部惡狠狠哼了一聲。哪怕是驚才絕豔,以色事人者,在江湖上,名聲就毀了一半,誰都可以看他不起。

  但能夠像花弄影這樣聲名狼藉,卻依然在關外叱吒風雲的,畢竟還是難得一見的少數,在場眾人就算沒有親眼見過,多少也有所耳聞……

 

  飛雪宮事變之前,獨攬大權的自然是身為一宮之主的宮千帆。宮主之下是副宮主,也就是此次叛變的主謀、不幸被當場格殺的宮岩。接著穩坐飛雪宮第三把交椅的是宮千帆的愛子、有著血手公子之名的宮勝旭,此人行事狠辣歹毒,是黑白兩道皆惡名昭彰的人物,聲勢幾乎壓過副宮主,是飛雪宮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繼任者。再來,便是這位人稱玉面修羅的花弄影。

  擅輕功,精暗器,美姿儀。舉手回眸,皆是萬花羞落。在以宮姓血親為尊的飛雪宮組織中,花弄影能夠以異姓之子的身份能獲得如此高的地位與榮寵,想來能耐與手段皆非同一般。這也是所有人這樣嚴整以待的原因——

  如此一個深受宮千帆寵信的飛雪宮核心人物,在宮千帆遇刺逃亡時一起下落不明,怎麼會在這當口突然孤身出現在與之為敵的風雨閣,且遞上投名狀?

 

  相較於風雨閣一眾的虎視眈眈,身為全場焦點的花弄影始終揚著有恃無恐的微笑。

  這是他第一次踏入風雨閣的碉堡,縱使他藝高膽大,孤身一人蹚入這臥虎藏龍的深潭,說沒有半點的心惶,是自欺欺人。但他很快便將那一絲怯意狠狠拋開,笑裡帶上一絲諷刺……打從做出決定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沒有退路了。既然孤注一擲地賭了一把,那他便絕不會認輸。

  他緩緩看過兩旁人們,同時暗記下每個人的面孔與位置,只有在瞥見長身立在三級玉階下的勁裝青年時才略為停頓。他素來靈敏,隨即察覺了青年雖然站在玉階之前、眾人之首,卻微妙地站得比其他人還要向後一點,平淡得彷彿不過是赫連覆雨身前的一抹可有可無的影子。應該是要被湮滅在滿場流動的強烈氣場裡的,那樣與世無關的淡薄,卻偏偏有種一枝獨秀的清越。

  花弄影貓眼石般的瞳孔微一凝縮。他沒忘記碧梧山上,那一次的挑釁與受挫。然而身為當事人的易天涯再見自己,神色竟是無動於衷的冷淡,像是根本不曾放在眼裡過。

  這使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眼下不是爭強鬥勝的時後。紅衣青年心思不過一瞬漣漪,轉眼便將目光與全副心神向上騰移,唇角彎出一道自負的淺笑,瞬也不瞬地望著黑玉坐榻上,那個妖美如冥王的邪魅男人。

 

  其實赫連覆雨的坐榻並不特別高,但倚在王座裡的男人自然散發出的氣勢,硬生生將跟前的人都壓縮得渺小起來,就連故作從容的花弄影,都感到一股凜冽的威壓。

  赫連覆雨神色淡淡的,既沒有麾下部將們那樣全神戒備的敵意,深不可測的眼底也不見一點好奇或驚異的神色,對紅衣青年驚人的美貌也沒有半點波動,就只是略帶興味,又有些漫不經心地打量眼前出乎意料的訪客,彷彿一隻賦閒中見著老鼠的獅子,正在考慮是否找點樂子。好半晌,他才沉聲開口:「聽人說,你想見本座?」

  聲線低如弓弦,震得一室冰冷的空氣微微發顫。

  「是。」花弄影果斷地回復。聽出了男人語氣裡不上心的輕慢,他一甩頭,竟然笑了笑:「先鬆開我行麼?繩子勒得我皮肉都痛了。我倒不知道,風雨閣待客之道竟是這樣的。」

  他語調宛轉,抑揚頓挫中卻自有股不當一回事兒的嫵媚。只是這話說得嘲諷,風雨閣眾人臉色俱變,幾個衝動莽撞的忍不住動了動,幾乎要破口大罵。

  抬起一隻手阻止被激怒了的下屬,赫連覆雨倒是不以為忤,唇角勾出了個沒有溫度的弧度,他朝站在花弄影身側、負責押送他的黃離使了個眼色。後者得令,上前以匕首割斷了花弄影背後的繩結。

  細繩斷開,一圈圈散落在地上。重獲自由的花弄影滿意地舒展手腳,赫連覆雨耐性地等他舒展得差不多了,才又問了一次:「你要見我做什麼?」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花弄影傲然揚起頭,像是等待了許久,定定望著上方的男人,一字一頓,清脆如珠落玉盤:「我,是來投誠的。」

  話聲剛落,全場大震。那怕規矩極嚴,兩旁的部將也不住嗡嗡耳語,就連置身事外的天涯都瞬間揚起了眼眸。

  雖然花弄影一席話沒有錯,良禽擇木而棲,江湖上身懷絕技的高手因各種原因易主、乃至投靠不同陣營也是常有的事,但這麼大搖大擺的出走敵營,也委實太無法取信於人。更何況花弄影身份特殊,與風雨閣頗有過節,這樣自己送上門來,只怕有詐!

  赫連覆雨挑了挑眉,刀鋒的視線仔細地在紅衣青年姣好的面容上滾了一圈。將對方眼裡的自信、那刻意的張牙舞爪看在眼裡,男人忽地低低笑了,笑得傲慢而雍容。

  「憑什麼?」

  幾個人不住嘲弄地笑出了聲來。赫連覆雨簡單一句話,輕蔑的意味就足夠明顯了。花弄影名頭響徹關內外不錯,但他座下人才輩出,在場排行最末的一個小幹部都是武林中有頭有臉的角色,更不用說在這之上的,他的心腹愛將了。風雨閣並不缺人手,根本輪不到一個來自敵方的喪家之犬耀武揚威,也不是任何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要投奔,還得要主家稀罕,而很清楚的,赫連覆雨並不希罕。

  聽著耳邊奚落的笑聲,花弄影神色不改。他也知道三言兩語不足以取信於人,在高傲挑剔的赫連覆雨眼中自己恐怕也是微不足道,不讓對方對自己另眼相看的話,就一點機會也沒有,他笑而不言,將手伸入斗篷內。

  他一動作,風雨閣眾人立刻變了臉色,兵器嘩地紛紛出手,尖銳地指著他,逼得他不得不微一停頓。

  花弄影對圍住自己的兵器不屑一顧,一雙發亮的眼睛卻是冷冷注視著斜前方,不知何時拔出劍來的易天涯。

  清冷薄透的劍刃,電光石火之間,已先發制人,涼涼地貼在了自己的頸子上。

  他沒有看見那個神色疏離的青年是怎麼出手的,依然是那樣清清淡淡的神色,但反射出自己側顏的透亮劍身,一寸一寸沁出幽涼的煞氣。

  這使他想起,碧梧山上,易天涯也是這麼風馳電掣的清靈一劍,眉眼不抬地制住了莽撞的宮蒼浪。

  花弄影從沒將宮蒼浪放在眼內,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兒敗在易天涯手上是剛好而已。但,自己呢?雖然並未打算動手,取的也不是暗器,但假若今日是正面相迎,自己的手與他的劍,哪一個,會快一些?

 

  不過一個呼吸間的變動,赫連覆雨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穩穩倚在王座上,依然噙著那樣帶著輕嘲的淡笑,支首看著被手下包圍住的花弄影。

  花弄影的目光與男人相對,在那雙深邃莫測的眼裡看不見任何火光與興致,他微微冷笑,一把將藏在斗篷裡的物品扯了出來,朗聲道:「就憑這個!」

  看見了他手中高舉的一物,幾人不住抽了口冷氣,持劍抵著他的天涯也有一瞬的錯愕,就連並沒有真正將花弄影嚴肅以對的赫連覆雨都不禁一震,翹起的唇角倏然繃直,妖異的長眼射出凌厲的銳光。

 

  花弄影手中抓著的,不是什麼武器,而是一顆首級。

 

  雙眼瞪得老大,神情淒厲可怖,但在場所有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一眼就能認出,這顆人頭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失蹤了的飛雪宮宮主宮千帆!

  「你……」素來鎮定的黃離站得離他最近,也不住倒退半步。

  沒有人料得到,傷重逃亡、下落成謎的宮千帆已經死了,而下手的人,竟是他得力的心腹,飛雪宮的大將花弄影!

  雖說自宮岩叛變開始,飛雪宮便分裂為四五個不同的勢力,相互殘殺,風雨閣的人也見怪不怪了,但花弄影是宮千帆最寵信的貼身愛將,宮千帆老謀深算,就連飛雪宮的人馬都遍尋他不獲,風雨閣這邊自然也沒有尋找他的打算——事變至今,他是死是活也不那麼重要了——卻沒想到峰迴路轉,竟是花弄影親自拿著他的人頭,送上了門來……

  就算是黑道邪派,也講究忠孝節義,又有幾個人是這樣大剌剌提著舊主的腦袋,前來投誠的?弒主求榮,未免太駭人聽聞!

 

  花弄影噙著冷笑,鬆開了高舉的五指,曾經貴為一宮之主的男人的頭顱落在地上,可憐地滾到了赫連覆雨的玉階之前。紅衣青年淡淡冷笑,重複了一次:「就憑這個。可還足夠誠意?」

  赫連覆雨神色一點一點沉下。他改以一種全新的眼神冷冷看著眼前面帶微笑的花弄影,諱莫如深的眼底像是星雲密布的雲團,沒有人看得出,他現在究竟想著什麼。緩緩地,他開了口。輕裘緩帶,居高臨下:「你這樣大費周章的,是為了什麼?」

  他的語氣並沒有刻意加強,在場聽見的人卻不約而同感到心臟像是被擰住一般,一陣陡然束緊的壓迫。帶著點危險的寒意悄悄蔓延,就連花弄影都心頭一凜,不自覺收斂起分輕薄的神態。

  無視貼在自己頸子上的劍尖,定定望入對方那雙使人無所遁形的冷酷雙眼,花弄影強自一笑:「可以私下說麼?我不喜歡旁人聽。」

  這話說的意有所指,目中無人的態度令持劍的天涯眼色一沉,赫連覆雨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聽出了他話裡的隱約的急迫與渴求,也好奇這驕傲一如孔雀的青年這麼驚天動地的舉止究竟是打著什麼主意,他不動聲色地朝下屬淡淡道:「先退下。」

  「閣主——」幾個人憤慨地叫了起來,卻在接觸到主上冷厲的眼光後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天涯不動聲色地側首朝赫連覆雨瞥去一眼,看出了對方要他袖手迴避的意思,右手一擺,喀嗒收劍回鞘,接著連花弄影也不看一眼,便頭也不回、輕飄飄地跟著其他人的背影步出了火煌殿。

  花弄影冷眼看著他翻飛的衣袂帶起小小的勁風,掃得燭火微微搖晃。

 

  不到片刻的光景,偌大的殿堂便只下兩個人。

 


 

啊啊花騷包出場了!

這章一開始很卡,卡得我很煩

前天突然順暢了起來,但寫完後自己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了

只是我目前很疲累超級睏,我不管了我要先發出乃  Q____Q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7)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