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綠眼睛的⋯⋯狐狸。」
  
  
  低沈帶笑的嗓音魔魅地迴盪在石窟中,陌生的男人右掌托著下顎,極為修長的五指微微曲起,有一搭沒一搭地以指尖點著臉龐。蜜金色的視線不算鋒利,卻緊緊追隨著墨邪每一個細微的動作,仿佛將他整個人──自呼吸吐氣到髮絲的顫動,都納入掌控般那樣明察秋毫。
  
  角落傳出了輕微的窸窣聲響,一個巨大的陰影沿著石壁遊走而來,正是先前藏在蛇窟裡的那隻黑底紅紋的巨蟒。少了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蛇群,此刻牠身上繁複而精巧的花紋更顯鮮明,像是某種艷麗的古老文字,隨著動作鱗片節節蠕動,在光線的變化下反射出了絢爛的光彩。
  
  巨蟒從容迅速地滑過了凹凸不平的地面,在男人的腳邊繞了一個圈,緩緩盤疊而起,蛇頭卻如眼鏡蛇般越揚越高,直至男人腰際的高度才停了下來,伸出分叉的紅舌,一點一點地對著男人嘶嘶吐著信。後者則伸出空著的一手隨性而親暱地拍著他碩大的腦袋。
  
  就是不懂蛇類的肢體語言,墨邪也可以明顯感受到牠見到男人時的歡快及兩者間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個男人,無疑是這條巨蟒的主人、密窟裡那群長蟲的主宰、同時也是那一夜闖入他寢室的、那一雙如煙似幻的金色眼眸的擁有者。
  
  冷冷看著眼前力量詭譎不可測的一妖一蛇,墨邪緊閉著唇,自始自終不發一語,神色說不上平淡卻也沒顯示多少驚訝,只是目光沈靜地掃過了各個角落,捕捉著任何能夠讓他掌握更多情況的線索。
  
  石窟內狐妖的氣息已經淡了,改而被金眸男人散發出來的詭譎氣場所取代。如果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特立獨行的氣質,那麼眼前這個男人釋放出的氛圍,和他以前所遇過的、沈重特別得足以在他心上佔上分量的另外兩個男人全然不同──
  
  南宮絕羽冷傲,清冷鋒利一如極地的寒夜,無需言語或動作,自然有股讓人望而卻步的疏離感;惑顏是囂肆,自信熾熱猶如燃燒著的夕陽,讓人情不自禁受到蠱惑,心甘情願地縱身撲火。而眼前的男人帶給他的第一印象則是狂⋯⋯

  隨時準備翻天覆地那樣為所欲為目中無人的張狂。
  
  而這樣的張狂,讓他感到一股極為不自在的危險。
  
  或許是男人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或許是男人眼底那抹捕獵似的神采,墨邪有種無法解釋的直覺,對方是衝著他而來的,而且似乎費了不少時間心力在查探他的行蹤。可原因是什麼,卻是一片茫然⋯⋯
  
  在遇到南宮絕羽之前,他一直在杏花坡與他生父所統治的狐妖群在一塊兒,其中少說有五年的時間,是被囚禁在密室裡與世隔絕的。而後在南宮絕羽庇護下,他出入的範圍不離無弦宮方圓數十里,真正有過交集的人也不過是南宮絕羽、青嵐、玄硯等無弦宮部眾而已。再來跟著惑顏,除了與幾隻特定的狐妖關係較為密切,一向也是獨來獨往,接觸過的人物十分單純。
  
  所以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陌生的男人會對自己顯露出捕獵者對著獵物般的鐘情眼神、又是為什麼用上了「等」這個不若初識的字眼⋯⋯
  
  很多很多疑問,但是淡色的唇依舊是緊緊抿著的。
  
  對方鳩占鵲巢還如此滿不在乎的神色,自己卻全然不知地站在原處任人打量,墨邪忽然一股強烈的厭惡湧上心頭,白皙如玉的面容閃過了一絲陰冷,驀地一拂衣袖,扭頭轉身就要離開。
  
  一陣強勁的旋風卻衝地而起,以金眸男人為圓心,將兩人團團圍繞在了飛騰的陰風流霧之中。幾道冷煙破土而出,瞬間凝聚繚繞成數百道鐵鍊似的虛幻長索,纏繞上了墨邪的雙腿,卻在碰觸到他衣襬的瞬間揮散。
  
  淡淡的銀色光芒順著墨邪垂落在身側的指尖灑落,在他雙腳踩著的小塊面積上繞出了一小圈淡淡的光圈。看似微弱的光圈,卻似是一層強而有力的防護罩,對方陡然發起的襲擊絲毫碰觸不了他。可佈滿咒語及封印的風網卻攔住了他,讓他無法就這樣貿然闖過去。
  
  碧青的眼眸竄過寒光,他轉過頭來狠狠望著對方,終於開了口,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冷厲而敵意。
  
  「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留你。」
  
  金眸男人回覆簡潔扼要,依舊是瞬也不瞬地與他對望著,似乎對他冰冷防衛的態度絲毫不以為仵,再次迸發出了低沈又戲謔的輕笑聲。盤踞在他腳邊的巨蟒再次吐了吐鮮紅的舌,似乎被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弄得有些不安,巨大漆黑的眼珠來回尋梭了一下,最後低下了頭顱,鬆開捲成一座小塔似的身子,悄悄游到了石椅的背後。
  
  「原來在這裡的、我的同伴呢?」
  
  注意到了牠的動作,墨邪卻無動於衷,仍然目光如冰地迎著他的視線,沒有半點退讓。緩緩問,他的語氣還是那樣冰冷倨傲,尾音卻因為過度的焦慮而微微顫抖了。
  
  一點詭譎的火光流星般掠過男人澄金的眸底。他鬆開了支著下顎的手,揚起了頭興致盎然地看著墨邪強作鎮定的模樣,散漫又隨性地冷笑:「殺了。」
  
  「殺──」這樣直截了當的答案讓墨邪一愕,震驚於這個訊息、也震驚於對方不當一回事兒的態度,半晌竟說不出話來。
  
  呼吸急促了起來,他嘶啞著頹然確認:「你⋯⋯你殺了──」
  
  他不敢相信,不過短短幾天的功夫,他和惑顏帶出來的十數隻精銳狐妖已經全軍覆沒,竟沒有一個逃過毒手⋯⋯ 而惑顏、被南宮絕羽重傷了的惑顏,難道也一樣命喪黃泉,已經天人永隔再也不復存在?!⋯⋯ 不,那樣強健睿智、總是能夠安然度過危機的惑顏呵!
  
  但對方的神色,一點兒也不像在說謊。
  
  「全殺了。」仿佛怕他沒聽清楚,男人重覆了一遍,唇角不懷好意的笑意加深,輕慢得彷彿說的是拍死了幾隻擾人的小蚊蠅那樣不足掛心。
  
  墨邪的臉色刷地轉白,頓時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一切恍惚而不真實。
  
  他從來不曾被逼到如此慘境過,相信惑顏亦如是。
  
  他對其餘狐妖並無多少私人情誼,同伴二字是個名義上的稱謂,實際上並不大與他們打交道。但不論怎麼說,總是惑顏的族人,不管心甘情願還是礙於惑顏的關係,他們在他重傷瀕死時給予了幫助及接納,要不,他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
  
  至於惑顏⋯⋯ 臨別前目光交會的最後一眼,對方鮮血淋漓的模樣深深刻印在腦海裡⋯⋯ 鮮艷如寶石的紅眼憤恨、不甘、急切,幾乎要滴出血來⋯⋯ 那眼神,像整片破碎了的薄暮,趕在夕陽西下之前奮力一博,將世界燃燒殆盡的哀豔決絕。
  
  徒勞伸出手,竭盡所能地想要抓住他、將他自南宮絕羽懷抱裡奪回⋯⋯
  
  ──只是怎麼也料想不到,當日一別,竟成永訣!
  
  惑顏⋯⋯ 惑顏⋯⋯
  
  血色褪盡的面容越來越陰暗,雙肩發著顫,他胸脯起伏愈加的劇烈,睜大的青眸卻一點一點危險地凝縮。胸腔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憤及酸楚所佔滿,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原來失去惑顏是這麼難以忍受的事⋯⋯
  
  滔天的恨意翻湧而起,墨邪腳下的淡淡銀霧凝結了一剎,接著突然迅速飛捲而起,化作一道眩目的風暴,將四週的空氣全都吸走了一般,氣壓及溫度登時墜入冰點,連這有限的空間都似乎被壓迫得扭曲了⋯⋯
  
  驟然而起的風暴之中只見雪白的衣袖飄零,墨邪已瞬間逼近金眸男子跟前,銀煙幻化而成的利刃抵在對方的頸子上,左手揪住了男人披風的環扣,散發著強烈光芒、纏繞著深沈符咒的右手指尖則指著他赤裸的胸膛、那心臟的位置。
  
  「為什麼⋯⋯」他發抖地低吼,瞪著男人依然平靜的神色,他幾乎想立刻讓對方喪生在自己手下,清潤如玉的雙眼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如絲長髮被併發的氣流吹拂得不住飄揚,再也無法按捺心中的怒意及恨意,嘶聲長嘯:「──為什麼?!」
  
  這一聲淒厲怨恨的長嘯並不尖銳,卻以一種撼天動地的波動衝破了層層環繞住二人的魔咒結界,在整座禁斷山脈回蕩不休,震得所有飛鳥走獸四處奔走,棲息著的群妖也驚惶不安。隱隱感應到一場大變動迫在眉睫,該逃還是該留、是福還是禍,卻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噙著笑,金眸男人卻似絲毫不受那一聲嘯聲影響,依舊坐在原處,任由對方抵著自己,只有目光掠過墨邪揪著他衣扣、卻扭曲傾殘的手指時面容陰沈了幾分。
  
  「因為他們妨礙了我。」慵懶邪肆地笑著,他淡淡道,突然一個起身,將墨邪連人帶氣震退了幾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墨邪,將對方拘在他的陰影之下,渾身散發出了一股極強悍的、咄咄逼人的煞氣。
  
  「你難道還不明白麼,我的狐王?」
  
  略為沙啞的低沈嗓音在石窟內隆隆回響,狹長的蜜金眼眸微闔,冰冷而睥睨。他一擺手,做出了個類似邀約的手勢,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傲然戲謔。
  
  「百年狐王、千年蛇帝。只有我選中的人,才有資格與我一同站在世界的頂點。其餘的人,全部都是阻礙。」
  
  他緩緩的話聲如同刻在冰上那樣清楚而冷酷,如同一隻緊盯著獵物的蛇,凝望著墨邪憤恨得目眥幾乎裂開的青眸,燦爛的金色眼瞳中燃起了一股近乎偏執的狂熱火焰。
  
  「而我,很討厭阻礙⋯⋯」
  
  他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尾音煞然止住。
  
  圍繞在墨邪周身的銀色氣流毫無預警地再次衝起,凝聚成了一波洶湧的銀浪,帶著最深沈致命的符咒,萬馬奔騰地襲向男人,並在吞沒對方的前一刻形成千萬道鎖鏈,挾著陰風絞向對方的四肢。
  
  承受不住那強烈的氣波,整座石窟都搖撼了起來,窟頂震出了一絲裂縫,接著蛛網般迅速蔓延,發出了可怕的嗶啵碎裂聲,石屑塵土不斷掉落。
  
  這一下襲擊幾乎傾盡了墨邪的全力,再也不似從前那樣顧忌重重有所節制,只求一擊必中,取了眼前男人的性命。
  
  但是他的意圖卻沒有成功。
  
  男人右手一揮,一道黑紫色的濃烈罡氣應聲衝出,四週擾動飛旋的雲煙隨即變色。
  
  兩道來勢洶洶的力量在空中交會,無法前進分毫,也無法後退半寸。 交會的一點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光球,閃爍著互相沖撞著的妖異銀光及紫光。兩道相抗的力量僵持著,光球吸收著雙方的能量越來越大,隱隱發出了類似雷雲的光芒,同時周圍的空氣開始凝固,接著以一種波狀的方式向四面八方碎裂。
  
  墨邪蒼白著臉色,身子因為強大的反制力量打顫,長髮及衣袖也被激起的狂風颳起翻飛,卻堅決不肯退讓。男人金眸依舊妖光燦爛,唇邊的笑容卻已經收起,面容雖然並不見吃力之色,也不敢怠慢輕敵。
  
  再也承受不住雙方施加的壓力,光球砰一聲爆裂,將整座石窟炸得粉碎。一片飛沙走石的狂風中兩道身影頑強地屹立不搖,兩人的所有力量卻被釋放而出,一時間整座山頭劇烈地搖晃,兩人中心的土地裂開一道深溝,仿佛將整座山劈成了兩半。深且陡的鴻溝彷彿被賦予了生命般不斷延伸,所經之處山崩地裂,摧枯拉朽,參天的巨樹隨著來不及逃竄的動物紛紛墜入了那道彷彿直達地府的無盡深淵,連天,都隱隱震動了⋯⋯
  
  
  ※ ※ ※ ※ ※ ※ ※ ※ ※ ※ ※ ※ ※ ※ ※ ※ ※ ※ ※ ※
  
  
  「地震!快逃!」
  
  一陣劇烈的天搖地動,讓處在平地的人們驚慌地四處奔逃。
  
  他們從未經歷過如此可怕的災難,一幢幢房屋接連倒塌,目光所及之處一片狼狽,雞鳴犬吠、孩童婦女的啼哭尖叫聲不絕於耳。但更教人驚駭的不是這災禍,而是造成災禍的源頭。
  
  「這、這是什麼情況啊?!」
  
  「地、地裂了⋯⋯大地竟然裂開了!」
  
  「天譴⋯⋯這是天譴⋯⋯!」
  
  駭異又畏懼的低語逐漸轉為流言,驚怖的氣氛在人群裡不斷蔓延,有些人渾身發抖喃喃念誦著佛號,有些人跪地祈求著上天的垂憐及原諒,也有些人抱頭縮在一起痛哭失聲⋯⋯
  
  「宮主!宮主!」
  
  煙雨城無法倖免地受到了地震波及,整座城也是一樣亂成了一團,人心惶惶。
  
  無弦宮建築牢固,並沒有受到多大的損傷,室內卻也是震得一片狼藉,所有擺設傢俱全移位摔落。但顧不得滿地的凌亂,青嵐跳過了一走廊摔碎的陶瓷花盆奔至禁房門口,大聲呼喚著南宮絕羽。
  
  原本緊閉的門扉被震得歪斜了一邊,他猶豫了半晌,重要時刻也不理會平時的規矩了,一把推開竄入了室內。
  
  「宮主!大事不好了──」
  
  他急匆匆地喊著,深怕對方沒有察覺這場異動,卻在看到男人的身影後自動閉上了嘴,不再大聲叫喊。
  
  禁房內如同其餘地方,滿地震落的雜物,亂得寸步難移。
  
  南宮絕羽漆黑修長的身影站在窗前,探出了半截身子向外望著,十指緊握得幾乎掐斷木製的窗緣。風拂過他的髮及衣襟,帶來了濃烈的亂象氣息。
  
  鋒利深沈的雙眸遙遙望向濃雲密佈的禁斷山脈,他冷峻的面色染上幾分蒼白。
  
  「地裂⋯⋯」他喃喃低語,神色有些措手不及的驚訝,又有些早已預期到的了然。
  
  他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卻下意識的在逃避⋯⋯ 可該來的,終是會來的。
  
  陰冷的眸光一點一滴的冷卻,最後,只剩下義無反顧的沈重。
  
  明白他內心的掙扎,青嵐不敢出一口大氣,一向溫柔的眼神垂落了下來。走到了這一步,他再怎麼有心回護,也無話可說了⋯⋯
  
  只能低下頭,擔憂神色盡現,嘆息似地自語:「地裂,滅世之兆呵⋯⋯」

 

 

 

 


 

遲了一天,不過大爆字啊!!!
原本想說寫個三千五就可以了,結果最後生出了四千七....... (跪
咪嗚請鼻要怪偶狐狸更得迷有末路或者小雞勤快,狐狸的文章長度都是人家的兩倍啊 T T

感冒了,頭有點暈暈又鼻涕流個不停...... 下次寫哪篇還沒決定,偶要先休息嗚(抱著衛生紙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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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