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他抑鬱悵然的模樣看在眼底,最瞭解他的青嵐驀地有些難受,一時忍不住,脫口道:「這本不該是你的責任……」
  
  他們自少年起便相識,追隨了南宮絕羽這麼多年,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他不為人知的過去與掙扎。一個合該有情的人,卻怎麼生生被剝奪了情感,走上了不容情這條不歸路……
  
  「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用?都不重要了。」南宮絕羽深吸了一口氣,收斂了一時動搖的情緒,無所謂似地淡淡道。理了理衣袖,他旋身而起,神色已恢復平時的內斂冷靜。目光依舊投射在門口的那團光影上,心中隱隱覺得有些蹊蹺,正欲開口喚青嵐去查探一番,突然一個機靈,隨即振袖幾步跨下階梯,急急走向廳門口。
  
  靠近,這方才看清楚,這不是反射的陽光,而是一團柔和細膩、猶如泡沫似的淺淺光芒,並不強烈,卻遮蔽住了整座宮門。接觸到他身上清冷逼人的氣息,那層覆著薄薄妖氣的光影晃了晃,並在他伸出手來指尖碰觸到之前幻滅成煙……
  
  煙霧散盡,反應靈敏的南宮絕羽立即發現,自己對無弦宮所設下的層層結界護印已被強行破壞,若非他心力交瘁不省人事,斷然不可能全無所覺的。可縱使強打著精神,他也尚未完全自昨夜差點兒走火入魔的情況中復元過來,氣血仍然有些不穩,當下只感應得到結界受損,卻不能得知更進一步的、具體的情況。
  
  墨邪執拗不馴的面容竄過腦海,他心中突然被一種莫名的恐慌所填滿。
  
  那隻狐狸…… 那隻狐狸……
  
  「宮主──」看著他變幻莫定的神色,跟著走近門邊的青嵐詢問地喚了一聲,他卻沒有時間理會,心一緊,拋下了一頭霧水的青嵐,掉頭,三步併作兩步地朝西廂的方向奔去。
  
  ──昨夜的那場意外他不並是真的全然不知,隱隱約約的,還是有幾分片斷的印象。隨著心跳加速,模糊的畫面一點一滴深刻起來,雖然並不連貫,卻得出了一個強烈而明顯的答案:昨天夜裡,在負氣離去後,墨邪又折回來了,之後並待在了房裡,與因心鎖開啟而失去控制的自己在一起……
  
  而他,可曾誤傷了那隻體質孱弱、又不怎麼懂得保護自己的狐狸?
  
  失去理智的混亂情況下,他實在不敢想像自己究竟做得出什麼事來…… 說到底,墨邪是隻妖。而妖物,正是他封印住的那段不堪往事裡,最最抗拒排斥的事物……
  
  步伐越來越快,靴子蹬在迴廊裡的回音一聲響過一聲。他一把推開了格子門。方才急著出門會諸葛惜情沒有細看,此時躍入眼簾的一地凌亂,看得他心驚肉跳。猶如強盜洗劫過一樣,滿室的物品傢俱東倒西歪,就連帷幔都被扯得七零八落,揉亂的地毯上甚至隱隱印著乾透了的細碎血跡…… 四下卻一片死寂,沒有一點人聲、半縷妖氣。
  
  情急地想要入內查看,他跨過翻倒的椅子,卻踢中了一個長形的、輕軟的圓柱物,低頭一看,發現角落的長瓷瓶被翻倒在地上,原本插在瓶中的畫軸滾得四處都是。俯身撿起腳旁的一卷畫,他隨手展了開來,冷銳的目光卻頓時停住了,蒼白的面容飛掠過一抹略帶自責的哀色,一向挺拔堅毅的男人有那麼個片刻,顯得寂寞而憂傷──
  
  絹紙上繪的是個妙齡女子。面若桃花、黑眸如星,眉眼隱隱含著笑,說不出的溫柔;卻又一身俏煞勁裝,顯得分外俐落能幹。纖腰上上繫著一道銀黑雙色絲線繡成的腰帶,帶尾綴著墨黑的流蘇,腰眼處則隱隱約約,繡著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鷹,伸出的指爪恰恰在勾在腰帶上的鞭鞘位置,彷若想要抓住那條冰藍色的、逶迤及地的神鞭利器…… 絹紙右上方落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字:南宮絕宮。
  
  望著那個名字、以及那張熟悉妍麗的面容,南宮絕羽怔愣了半晌,最後闔起了畫軸,斂下長眼。無盡的哀思,最終只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鎖住了一段噩夢,也連帶著鎖住了七情六慾。壓下了世間一切煩惱的源頭,他才能遠遠拋開那場血淋淋的夢魘,在那足以逼瘋他的可怖火海裡重新站起,浴火重生,淡忘一切,以倖存者的身份,更強韌、更堅忍的活下去……
  
  可根縛在心中的傷口卻從來不曾散去。
  
  一旦觸及,依然是那樣,刻骨銘心的疼。
  
  他有些逃避似的別過眼不忍再看,目光卻落在不遠處地上大剌剌翻開的另外一幅畫上,一眼接觸到了畫布上所繪的青眸少年,立即知道不妙,一顆心頓時沉到谷底。
  
  那隻心眼兒多了個竅,多愁又善感的狐狸……!
  
  氣急地撫額低咒了一聲,南宮絕羽幾步奔向畫軸,試圖尋找墨邪殘留的一絲氣息。可等他撲至畫邊,卻看到桌上擱著的玉珮,急躁的心登時涼了。
  
  那塊曾經是他貼身信物、而後親手解下掛在對方頸子上、縱使四年前那場絕裂都不曾被取下的玉珮,此時孤零零地躺在了桌上。繫在玉上的褪色紅線雖經時間洗禮仍然牢固,此時卻被生生從中扯斷,絲縷盡散,無力地分向兩頭……
  
  他一把抓起了玉,將之緊緊握在手心裡。以往正是靠著這塊玉珮上的氣息,他才能夠準確地辨認墨邪的所在方位。可現在,玉回到了他的手中,裹在玉上的那縷幽香也已連同溫度淡去,彷若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一點一滴的消失。
  
  沉緩的心跳隨著思緒轉為頻亂,南宮絕羽深吸了一口氣,前所未有的強烈的失落感讓他無所適從,猶如一顆小石墜入深淵,深沉,微小,卻最終震盪出一波一波的漣漪,晃得人莫名感到心慌……
  
  墨邪真正走了。而兩人之間微薄的最後一道連結,就這樣輕易地斷了。
  
  簡簡單單。乾乾淨淨。
  
  同樣一塊玉,又完璧無瑕地回到了原主手中。
  
  一切,卻早已不同,再也回不了從頭……
  
  
  ※※※※※※※※※※※※※※※※※※
  
  
  當南宮絕羽面對著諸葛惜情的時候,墨邪也正對著一個人。
  
  一個只如初見,卻不全然陌生的人。
  
  
  ※※※※※※※※※※※※※※※※※※
  
  
  再也沒有一隻妖,能夠像墨邪那樣瞭解無弦宮的地形。
  
  而他身上復發的舊傷也在連日的對症下藥調理下好了大半,稟著過人的靈力,他若想離開並不是難事,就只是怕南宮絕羽阻攔,不想與他面對面再起衝圖。而當下,南宮絕羽失去了意識無力阻止,而他也被傷得疼痛入骨,情絲盡斷。再不走,更待何時?
  
  解下了玉,也解下了這段束縛了他近十年的情緣。對著南宮絕羽,不再有怨,更不是恨,而是冷。
  
  心冷。
  
  這場感情,他是真的疲倦了。
  
  也開始懷疑,自己這樣挖心掏肺大把潑出去的感情,究竟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
  
  精衛填海,費盡千辛萬苦,海洋卻仍是那樣浩瀚無垠的廣闊,絲毫不為所動;愚公移山,開鑿得精疲力盡頭破血流,卻從沒想過轉個彎便能豁然開朗,根本不必要受這麼多無謂的苦…… 而他在這條道路上一個人撞得遍體鱗傷,明知機會渺茫,卻仍用盡各種方式想要撬開對方緊閉的心門,最終,落得的便是這樣的下場……
  
  衣帶漸寬終不悔,總是自己傻,即便憔悴,又能怪誰?
  
  他給的,那個男人不要。他要的,那個男人不給。歸根究底,只不過是一個錯字……
  
  思潮起伏、情感未平,他頂著漫天紛飛的霙雪,飄揚著一頭如絲長髮,疾飛的身形宛如一道銀白的流光,劃過天際,一路破了設在無弦宮四周的層層防護,很快便出了煙雨城,重新回到了北嶽的邊荒地帶。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地平線透出了微薄的晨曦,第一道微光落在了他面容上,將他精緻卻陰暗的五官照亮了幾分。離開了南宮絕羽的主要勢力範圍,迎面而來的清冷空氣稍稍撫平了他紊亂的心緒。
  
  自由…… 真正的自由…… 不也是自己期盼多年的事麼?
  
  墨邪苦澀一笑,想起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腦海裡浮現了一雙寶石般熾熱而囂狂的紅眼,接著是分別前,對方噙著血、跌落在斷垣殘壁中無力爬起的身影…… 不期然打了個冷戰,他一時暫無餘力多想其他,只是用足了全力朝著他們一夥狐妖駐紮的洞窟方向急馳……
  
  入了禁斷山脈,越靠近目的地,墨邪的心就越慌。
  
  血氣…… 風中飄揚著極淡極淡、卻異常清晰的殺戮血腥味兒。就連他所設下的護印結界都消失了,整座山峰改而被一股陌生卻充滿壓迫的力量所籠罩著。
  
  而這股力量的來源,正是來自於他下榻的岩洞。
  
  驀地在幽暗的洞門前煞住腳,驟然而起的陰風撩起了他墨黑的長髮,連素白的衣襬都如旌旗般飄飛了起來。
  
  透澈的眼眸暗沉了幾分,他緊繃著一張蒼白的臉,靜立了一會兒,接著一拂袖,傲然地闖了進去,闖進了這個明顯已易了新主、危機四伏而未知的險境。
  
  一滴水珠自岩洞頂部滴落,劃過了他眼前。
  
  站在洞門口的墨邪卻毫無所覺,只是瞬也不瞬地睜著一雙清洌的碧眼,目光越過了寬敞的室內,冷冷望著坐在正中央那張鋪著濃豔豹皮、以巨石堆砌而成的大椅上,那個出奇高大的陌生男人。
  
  ──或者該說,那隻化為人形的雄妖。
  
  並不是狐妖那樣細緻秀麗的妖美,而是一種更邪肆的、特立獨行的狂魅。
  
  過耳而不及肩的深紫色短髮一綹一綹地散落,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臉孔猶如大刀闊斧鑿開那樣稜角分明且鋒利顯峻,膚色很白,卻和墨邪的白晰不一樣;墨邪是白瓷那樣略顯病態的奶白,他卻是冰涼的、白裡隱隱透著一抹青的冷白。
  
  他上身幾乎赤裸,只斜繫著一條暗紅的披風,結實的肌肉勾勒的格外分明強悍;腰際似乎有著類似刺青的繁複花紋,一路漫延至後背,在晦暗的光線下隱約閃著細細的銀光;下半身看似隨便地圍著一件墨綠色的、類似魚鱗甲的垂緣,腳蹬皮靴,半裸半隱間充份體現了潛藏著的無盡力量,顯得粗曠狂野而危險。
  
  男人一手撐著下顎,手肘支著石制扶手,伸直的長腿在腳踝交叉,彷若一直等著他似的,一點兒也不訝異他的闖入,蜜金色的狹長眼兒直勾勾與他對望著,抿起的薄唇隱隱彎出了一點悠然滿意而意味長遠的笑。
  
  帶著磁性的低沉輕笑聲彷彿自胸腔中迸發出一般,震得空氣都微微地顫──
  

  「我等你很久了,綠眼睛的……狐狸。」

 

 

 

 


 

喔老四!!!親愛的老四你終於登場了!!!!! (跪地痛哭

對不起十五萬字的承諾為娘廢話太多沒守住,都破了二十多萬了才讓你出現啊啊~ T T
最後一句話真不是普通的心酸..............(抹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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