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害了惑顏的!」
瞬間拔高的聲音猶如一聲驚雷,尖銳地彈上了陰沈的石牆,在有限的空間內隆隆迴盪。
他激烈的指控讓墨邪愣了兩秒,不明白對方陡然竄出的怒意從何而來,卻能自對方含著怨憤的眼神察覺一絲不對勁。他直覺閃過一股強烈的不安,轉回了身子,急急反問:「你說⋯⋯我會害了惑顏?!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向清澈平淡有如湖水的清眸,也少見的揚起了一點波動。
「⋯⋯」銀灰的眼睛反射出幾許微光,對方流露出的急切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激動的情緒平復下去,蒼白的細膩的面容浮上了淡淡的猶豫之色,似乎有些後悔,不該一時情急口不擇言。
「述影!」他倏然的沈默,讓墨邪沉不住氣了。瞇起眼,他低喚了一聲,微微揚高的嗓音,透出一股與纖弱外表不相櫬的脅迫氣勢。
述影抿著唇,向來從容的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一方面想要掩飾自己的失言,一方面卻又極度不願意違心的看著墨邪繼續懵懂、惑顏繼續做無謂的犧牲⋯⋯
內心掙扎了半天,面對著那雙緊盯著自己、閃爍著幽幽螢光的碧眼,他心一衡,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苦笑低嘆道:「妖君平時不怎麼留心族內政務,應該是沒有察覺的吧?」
聽著他的話,墨邪只是蹙緊細緻的眉頭,沒有作聲,等著他說下去。
他有些不解的模樣,述影看在眼底也不怎麼訝異,習慣性地撩了撩銀絲一樣的長髮,淡淡道:「這兩年侵略下來,我族將北荒的妖族盡數收納於帳下,並合併了幾支不同族的狐妖集於一家。乍看之下人多勢眾、兵力雄厚,可實際上,這股力量並不穩定。」
「四方參差勢力集結一股,政權卻還沒有完全建立,前進得太快速,於我們來說並不是一樁好事。一盤散沙縱使堆在一起,也仍舊是一盤散沙,風一吹,馬上就會分崩離析。這些強行征服的妖族尚未真正臣服於我方,只消一點動蕩,隨時都有崩裂的可能。這已經不是光靠武力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只要緩下腳步、同族一心,這些都是可以突破關卡,只是單純的時間問題⋯⋯真正可怕的,是內鬨。」
看著墨邪透徹的眼底浮上疑惑的神色,他也不再拐彎抹角,乾脆道出了問題的癥結。
「族裡已經有狐妖對惑顏不滿。」
──再多解釋,也抵不過這最重要的一句話。
他盡量說得簡單扼要,是為了避開了許多不願讓妖君知道的細節。
在強大卻不安定的政權裡,沒有人能夠穩坐高位不受半點動蕩,而表面上是副手、實質上掌握全權的惑顏更是首當其衝,成了萬眾所指的目標。雖然大多數族人對他仍是忠心擁戴,可併族之後,那些出自不同支系的狐妖和他並無血緣情感上的羈絆,心態自然不會如此無條件的馴服──於他們而言,真正征服他們的是身為狐王的妖君,而不是退居次位的惑顏。
因此惑顏以狐王為幌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行為,理所當然引起了部份不服氣的狐妖的反叛心理。雖說不敢公然反抗,但是這股負面情緒在族內醞釀滲透,沒有即時壓制住的後果,就是原本團結一致的群體逐漸開始變質,一些對惑顏微有怨言的族人也禁不住煽動,蠢蠢欲動了起來。
只是他們反對惑顏的原因,卻是因為妖君。
──妖君卻對族內事物太過冷淡,惑顏卻對妖君太過縱容,甚至,將他的意願擺在了全族的利益之上。
一次兩次還可以忍受,可時間長了,任誰也會心生不滿。而這樣的不滿,經時間壓縮,轉而成了對權力中心的質疑。
他們懷疑,妖君是不是真的狐王,或者只是個惑顏捏造出來掩人耳目的傀儡⋯⋯
畢竟,雖然妖君能力之高眾人是親眼目睹過的,可真正的狐王實力不應該僅僅如此水準⋯⋯ 既是天降煞星,區區人類怎麼可能與之匹敵?又怎麼會這樣顧忌繁多、畏首畏尾裹足不前?
傳說之中,百年一現的狐王擁有驚世的能力,並能夠召出亂世的三難──洪荒、颶風、以及天火。
可這些足以翻天覆地的能力,他們一次也沒見過妖君使用。依目前的情況來看,說妖君是狐王未免太過武斷,充其量,不過是隻功力遠高於同族的妖物罷了⋯⋯
種種的不信任和敵意蔓延,像一陣詭異陰沈的濃霧,籠罩住了所有狐妖,在族人之間形成了一股惶惶不安的低氣壓。表面上雖無大礙,其實族裡的關係,已經緊繃到了一種趨近於飽和的狀態,哪怕一點點刺激都有可能打破目前微妙的平衡,一發不可收拾⋯⋯
情勢已經很不利了,只是這些煩心的事情,惑顏刻意的不讓妖君知道而已。
而妖君也實在太不留心了⋯⋯
竟然從未試著瞭解,身旁的惑顏肩上擔著的是多麼沈重的負荷⋯⋯
「如果說就這麼回去,惑顏不好交代。根據密使來報,甚至在我們支持惑顏的十二名幹部之中已有人變節,暗中策劃著政變,這樣鍛羽而歸,只怕給了他們一個反叛的契機。族群分裂事小,只怕他們會對惑顏不利⋯⋯不是我對惑顏没信心,而是我不願意他再涉險⋯⋯哪怕只有一點,都不願。」
抬起了那張略帶女氣的秀麗臉孔,述影銀灰色的眼睛少見的凝重,望著他的眼神堅定而冷靜,「說我是私心也好⋯⋯這點心情,我相信您能夠瞭解,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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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依舊規律的節拍,自垂掛著的鐘乳石尾端滴落。
滴答、滴答。
像是擊在人心上那樣,悠遠而清脆,卻讓心臟忍不住微微揪緊了。
墨邪垂著手,陷入沈默。
蒼白的面容仍然平淡得似沒有半點情緒,心底,卻是五味雜陳,凌亂成了一片。
他明白惑顏這麼急於離去的原因和南宮絕羽的出現有所關連,可卻没想過,惑顏相對要付出的,竟是可能引發動亂和失去地位的代價⋯⋯
他早該察覺的⋯⋯ 他其實也懷疑過,為什麼行事一向雷厲風行的惑顏會在北嶽逗留如此長一段時間,可他也沒多想,就讓這個念頭雲煙般飄過腦海,甚至連開口問一聲也無⋯⋯
原來⋯⋯原來是因為北荒那邊出了點事,暫時不回去的麼⋯⋯
他說不出,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
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一樣,那樣的空虛。
垂下視線,他澀聲道:「我並不知情。」
──如果他知道的話,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惑顏意氣用事的⋯⋯
述影只是淡淡看著他,神色不帶半點諒解或安慰,把他自責的話當作了開脫。
明明知道妖君不論對任何事物都一貫不聞不問,也不期望他聽了他的話以後能夠有聲關切的回應,可這樣平淡的態度,卻還是讓他升起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惱。雖然身為手下,他沒有資格干涉惑顏和妖君之間的關係,可他是真的替惑顏感到不值⋯⋯
妖君要拖累什麼人都好,他不在意,可不要是惑顏⋯⋯
他微微低下了頭,華麗如月波的銀髮也順著動作滑過肩頭,絲綢一樣披洩在胸前,遮掩住了大半姣好的容顏。鮮紅的舌舔了舔有些乾澀的唇,他說出口的話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語,卻透著一絲極力壓抑的祈求⋯⋯
「吾王⋯⋯我這麼說也許有些踰矩,可請您⋯⋯請您離惑顏遠一些罷。」
水滴聲,繼續響著,在黑暗的沈寂之中,彷彿被無限擴大,幽幽迴響著。
淒清的聲音。
「⋯⋯」
墨邪安靜了半晌,清冷的目光在述影明顯想要閃避的面孔上來回尋梭,接著出乎述影意料的,他揚起了眉,一手撐著下顎,唇角突然牽出一抹諷刺的淡笑:「你也認為我是個禍水、是個災星,是麼?」
清越溫潤的聲音,卻不帶半點感情的冰冷。
──他並不是傻瓜,述影話不須要說白,他隱約也感覺得出來,惑顏會惹上這些麻煩,和自己絕對拖不了干係。可一切並非出自他的意願,又怎麼可以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他頭上⋯⋯ 正如那些把預言加諸在他身上,並加以殘害的人一樣⋯⋯
他不明白⋯⋯一直不明白⋯⋯
為什麼⋯⋯他什麼也沒做⋯⋯卻總得背負這些莫須有的罪名⋯⋯?!
豔極不祥。劫數難逃。
腦海之中,不期然浮上了這幾個字。
──你說,他是什麼?這個孩子是什麼?
低沈渾厚的聲音,因為訝異及憤怒而顫抖著。
──他是王,也是劫。
蒼老的聲音說。
──天劫。
青綠色的眼眸,驀地幽暗了許多。
他忽然的冷笑,四周空氣都為之一顫,述影情不自禁感到些許不安,直覺向後退了退,「不⋯⋯述影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話還沒說完,便被硬生生的截斷。
「惑顏還做了什麼?」玉珠落玉盤那樣清脆的嗓音,悠然的冷,無所謂的淡,卻隱隱散發出身居高位者才有的氣勢,令站在他跟前的述影莫名感到一陣心悸,忍不住抬頭驚愕的望向印象中,那個一向倦怠而美麗如瓷偶青年。
卻隨即被對方身上流瀉而出的氣場震在了當場。
──實在讓人難以置信,總是病懨懨的妖君,會有這樣氣勢凌人的一面⋯⋯ 彷彿四周的空氣都在一瞬之間扭轉,形成了一股緩緩逆流的氣流。而站在波動中心的那個男子,修長纖瘦的身影,在波動之中都彷彿高大了起來⋯⋯
墨邪只是冷冷的注視著距離他不過幾步之遙的銀髮男人。
對方些許錯愕的神情,盡收他眼底。
述影先前的話像是迷霧中的一道光,讓他靈台霎那清明。
述影對他的反感排斥、惑顏血色眼底那抹他一直無法看透的淒豔,突然間,都有了解答。同時敏感的察覺,很多事情,並不是自己一直所想的那樣單純⋯⋯
那個有著血色雙眼的男人,究竟還為他做了些什麼事⋯⋯
當他面對著他笑得自信而輕鬆時,到底,承受著什麼樣的壓力和負擔⋯⋯
飄忽淡漠的眼神忽然凌厲了起來,直勾勾掃向述影下意識閃避的目光。
「告訴我,他還為我做過些什麼⋯⋯」
他很不喜歡這樣被矇在鼓底的感覺。或許對方的出發點沒有惡意,但是明明和自己這樣密切相關,自己卻什麼也不明白,什麼也不曉得,這樣的認知,讓他莫名其妙的感到惱怒和焦躁⋯⋯以及,一絲絲的氣急⋯⋯
──那個看似睿智果敢的男人⋯⋯怎麼會傻到這麼個地步⋯⋯?
咬住唇,述影臉上閃過一絲後悔,鎮定的神情有些崩裂。
「沒什麼,吾王⋯⋯」他又退了幾步,下意識地和對方拉開距離,朝門口的方向蹭去。
惑顏曾經嚴正警告過所有知情人士不準透露,若是知道了會有多麼憤怒,他不敢想像⋯⋯
比起激怒惑顏,得罪相比之下較為無害的妖君還安全一些。
「你在說謊。」墨邪瞇起了杏仁形的美麗綠眸,冷一聲笑。
述影不自覺有些心慌。他從來没想過,這一向看似虛弱倦怠的男人,認真起來卻似換了一個人,漠不關心的眼神竟可以瞬間如此尖銳,彷彿要射穿他一般鋒利,讓自恃鎮定的他也不住感到慌張。
心虛的他心底飛竄過一絲很不詳的預感,直覺轉身就想要退出房間──雖然無禮,但起碼留在這裡受妖君逼供還要好一些──一串柔和的風卻在他腳步舉起的瞬間柔韌地纏上了他的足踝,敏感的皮膚立即感到一片冰冷的寒意,並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所牽引,竟一步也無法再踏出。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墨邪清冷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
聽到背後那把冷淡卻閒適的嗓音,述影心跳加速,一滴冷汗劃過潔白的額角,掃過細緻的臉龐,滑落在衣襟之上。透過眼角,他可以看見,那個平時溫雅的青年踩著貓兒一般的步伐朝他一步步接近。對方身上傳來的陌生而冰冷的壓迫感讓他不由自主感到手足無措。
相較於他的惶惶不安,墨邪卻是說不出的清雅從容,一臉無所謂似的淡漠隨性,形狀美好的唇甚至難得的彎出了一點笑意。只有一對碧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耀著幽微的光芒。
──跑來變相的指責了他一頓,留下一堆謎團就想走人麼?
述影這傢伙未免也太不將他看在眼裡了⋯⋯
既然是自己找上門來,他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他不發脾氣,不代表他沒有脾氣哪。
無聲貼近了彷彿被無形絲線絆在原地的述影,他剔透如寶石的雙眼噙著淡淡的冷笑,輕柔的開了口。
「到底有多少事情,你們瞞著我的?嗯?」
終於擠出這一章了!!!!!!(痛哭
四千兩百多字,超出預定範圍,不過拖稿了這麼久,就不拆了......
反正大半也是冗長的過渡廢話.....
標題是意外,結果寫了一萬多字意外根本還沒發生.... 不知道該哭還是怎樣了... (蹲角落
嗚嗚嗚夜夜我愛妳!!!(撲抱
一上來就看到夜夜送的一堆禮物,呆了兩秒突然有飆淚的衝動(哭蹭
謝謝妳的鼓勵噢噢,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形容我的感動有點語無倫次了....(哭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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