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會的視線電光如炬,熾烈得似乎連空氣都要撕裂著火,方圓幾尺內的溫度卻不斷下降,直到粉嫩的花瓣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霜,連拂過的微風都跟著蕭索肅殺起來⋯⋯
  
  陰冷地對視著,毋需言語,兩人都可以很明確的收到對方傳來的強烈敵意。
  
  一個是專門降妖除魔的人類,一個是擅於殺人取血的狐妖,於理,原本就是處在對立的兩方。而這方向完全背道而馳、踏在分叉路上的兩人,卻又因為一個讓人不由自主掛心的傢伙,微妙地交錯⋯⋯眼角餘光落在躺在二人中間,呼吸依舊微弱的貌美男子,雙方的面色更加陰沈了⋯⋯於情,更無法容忍對方的存在。
  
  他們之間,是相對的排斥和絕對的仇視。
  
  
  狀似無所畏懼地迎向南宮絕羽的目光,惑顏心底卻有幾分猶疑,正迅速地盤算著各種可能的危機和與其應對的方案。他的眼光一向精準,只不過一眼瞥過,幾個動作便看出對方從容的動作和睥睨的氣勢之下,深沈一如他的人般的無盡的潛力。雖然這麼說很滅自己威風長他人氣燄,但他不得不承認,南宮絕羽的實力遠遠高於自己,和他硬碰硬,無疑是自掘墳墓⋯⋯
  
  畢竟還是北嶽無弦宮宮主哪⋯⋯這名頭,果然不是虛傳⋯⋯
  
  薄唇勾出一點習慣性的笑,血色流轉的紅眸卻專注而謹慎地盯緊了對方的舉動,背脊挺得筆直,全身肌肉都因警戒而緊繃了起來,隨時準備好了反擊或閃躲的準備。他並不是個盲目衝動的傢伙,若是有選擇,萬不會去主動招惹這個剋星,但既然都撞上了,那也只能自嘆倒楣,做好最壞的打算。
  
  倒不是怕了南宮絕羽──他長於競爭激烈的北荒,性命隨時都有三分懸在刀尖上,早習慣了危機四伏的情況,生死也早置之於度外了。更何況,他迅速評估過了,縱使真正交手起來不是對方的敵手,他卻也有九成把握能夠讓對方吃些苦頭,想來若非必要,這個男人也不會輕易對自己出手。
  
  可現在情況有些不同⋯⋯他並不是自己一個人⋯⋯
  他身邊有個他得保護的人,但偏偏,對方似乎也對這個人別有一番心思;他並沒有忽略,對方那銳利清冷的視線,在接觸到妖君蒼白的面孔時,那片刻間流洩出的焦慮。
  
  他不可能扔下昏迷不醒的妖君不顧,更不可能看著他落入南宮絕羽手中,非得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讓兩個人都安全的離開不可⋯⋯
  
  
  同一時間,南宮絕羽並沒有動作,只是冷凝著眼,也打量著惑顏,考慮著是不是該出手,直接解決掉這隻看來相當礙眼、又邪氣深重的妖孽。
  
  惑顏是忌憚著他的能力而按兵不動,他卻是為了另外一個理由按捺著衝動。
  
  
  他素來獨善其身,若非必要,一向懶得出手,可一出手,必定是殺著。他一向只對傷人害命的妖物動手,這隻紅眼的狐妖尚未在他的領地裡犯過案,雖然不知為什麼對方的存在讓他很不舒服,並沒有非取對方性命不可的必要。
  
  所以,他可以忍。
  
  要不,若是墨邪醒來後問起,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直覺告訴他,這隻全身上下都散發著危險氣息的妖物和墨邪的關係匪淺,要是真殺了對方,他和墨邪之間已夠僵硬的關係,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連個迴旋的餘地都不再有⋯⋯
  
  而他,基於某些無法說明的原因,下意識地避免著這樣的情況。
  
  於是,勉強斂下殺氣騰騰的視線,把眼前的男人當作一隻擾人的蒼蠅,他微微別開了眼。像捕捉著什麼線索般,犀利的目光迅速而沈靜地掃過四周,轉了一圈。
  
  
  看出他暫時並沒有動手相害的意圖,惑顏也不多費神再搭理,將全副注意力擺回了身旁的人兒身上。伸出手,他以修長的指撩開對方覆在臉上的幾綹青絲,望著對方毫無反應、平靜無波的睡容,豔麗的紅眼竄出幾點星火,焦急、不安、擔憂⋯⋯種種情緒同時浮上心海,衝擊著他的理智和定力。垂下頭,他扳住對方肩頭輕輕搖晃,一面低聲喚著他:「吾王⋯⋯吾王!醒醒──」
  
  仍然沒有一點回應。
  雙眼依舊緊閉,睫毛連顫也沒顫一下,甚至連身上特有的幽香,都似乎轉淡了⋯⋯
  
  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惑顏臉色陰了大半,難得的慌張了。
  
  妖君呼吸雖淺,卻十分平穩,從外表看,也不似負傷的模樣⋯⋯
  
  可如果不是受了傷,怎麼會喚都喚不醒呢⋯⋯?!
  
  
  他的急切是這麼的明顯,不須要抬眼,南宮絕羽也能感覺得到空氣中那股焦躁的波動,讓他想要忽略眼前的紅眼男人都很難。
  
  「我看。」冷冷插口,揚起的視線裡寫滿了對對方能力的不信任。也不給惑顏反應的機會,他一把抓起墨邪垂落在身側的細瘦手腕,長指搭上了他的脈門,細細的探觸著,冰冷的面容也因為專注而融化了幾分。
  
  只是和惑顏一樣,他神情複雜的看了看握在掌中柔軟並隱隱浮現青筋的白皙手腕,英挺的劍眉不住朝眉心聚攏,沈著的暗色眼眸也罕見地浮上了幾分不解的神色。
  
  「他没受傷。」低聲下了結論,他淡淡看了一眼身邊地上人兒的精緻面孔,深沈的目光不自覺淺了淺,泛起了一層薄薄的微光,「⋯⋯只是身體很虛弱。」
  
  這個有著清澈綠眸的孩子呵⋯⋯總像個瓷偶⋯⋯美麗得彷彿指尖輕輕一碰就會碎去⋯⋯
  
  總是有特別的能力──不論是煩躁、憤怒、厭惡、還是別的什麼說不出來的惱人情緒──讓他不由自主地掛心⋯⋯
  
  
  「沒辦法,他身上舊傷太多⋯⋯」惑顏揚聲冷笑,俊美的面容上寫滿露骨的諷刺和鄙視:「全部拜你所賜。」
  
  不只傷身還附帶傷心⋯⋯竟敢這樣重傷妖君,光憑這一點,他就恨不得千刀萬剮了對面這個一身纏繞著冰冷寒氣、看起來活像個冰塊的男人。最好是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凌遲處死永不超生!
  
  他一針見血戳中目標,南宮絕羽目光瘁寒,微微瞇起的眼眸蹦出了不祥的銳光,卻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臉色,也不由自主微微泛白了。
  
  略為得意地看著黑衣男人矜持孤高的面色些微發青,活像是被迎面朝腹部掄了一拳,惑顏噙著輕蔑的笑意,眼神垂落在妖君身上時卻違和地現出了幾絲溫柔和憂慮,輕撫著對方弧度美好的臉側,自言自語道:「看來,只能我渡力給他了⋯⋯」
  
  耳尖地聽個一字不漏,南宮絕羽已經足夠陰沈的臉色瞬間難看了十倍,「你要對他做什麼?!」
  
  「噢,難道你不知道妖族之間能夠以交合的方式將精氣渡到對方身上麼?」惑顏看似隨性地抬起眼看著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也更加地不懷好意。人類做不到,只有妖族才有這項能力──這個認知讓他心情莫名奇妙的大好,血玉般的紅眸也更加燦爛耀眼了。口中說著話,另一隻手也沒閒著,正朝妖君月白色的襟口探去,怎知手還沒碰到,眼前黑影突然一閃,披風一揮,一把擋下了惑顏的動作,將人藏在了寬鬆的衣袖之後。
  
  「他脈相正常,不是乏力的關係,根本沒有渡力的必要。」極其冷淡的聲調,眼底卻掠過一絲肅殺的寒光,鋒利的視線彷彿兩道冰制的利箭,足以將他活活釘死在原處。
  
  「好笑,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動作被打斷的惑顏氣不打一處來,對方充滿保護慾的姿態更是讓他心底某個脆弱的地方竄起了一種莫名酸澀的火苗。挺直了背,他環胸冷笑,毫不退讓地逼視著對方黑洞般深沈的眼眸,「你是人類,我們是妖,誰知道你是什麼居心?!」
  
  
  詭譎陰冷的氣氛,以兩個男人視線交會的一點為中心,一圈圈漣漪般向外不停擴散。好不容易壓下的暴虐殺機,再次風起雲湧,浪潮般迅速瀰漫了開來,就連滿載花香的微風,都似染上了層淡淡的硝煙⋯⋯只是這次,並不是因為身份上的敵對意識,而是一個更隱晦、更曖昧、更微妙的原因⋯⋯
  
  兩人全副精神和心力都在蓄勢待發的對方身上,彼此防備著突襲,也準備著攻擊,那刻不容緩的瞬間,根本沒有閒功夫朝側臥在兩人之間的人兒瞥上一眼。要不⋯⋯他們或許會發現,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垂落在身畔的手指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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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