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紅的雲霞佈滿天際,遠處的山巒染著金紅色的色澤,逐漸隱沒在聚集的雲霧之中。夕陽餘暉投射在青石板上,將錚亮的地面反射出一稜一稜的光彩,倒映在了樹梢林間,驚起的一群烏鴉展翅繞了城牆幾匝,留下一串不祥的鳴叫,以及漫天飄零的烏羽。
這是在碧梧山附近,所屬風雨閣管轄的一座城池。
天涯孑然一身,倚在城頭上,淡淡望著萬籟俱寂前最後一抹絢爛。
他喜歡黃昏,如詩,如畫。
這樣彷彿燒盡紅塵三千的火光,帶給他一種哀豔的溫暖。
他終究還是回來了,回到了這個他熟悉而殘酷的世界。與夜半彎的偶遇像一場夢,說不上是甜是苦,卻悶得他胸口一陣沉痛。不過短短一日一夜的際會,卻顛覆了他這十數年來好不容易接受了的現實,種種往事隨著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再一次翻湧而上,再難自處。
他這才發現,已經遺忘了的過去,他有多害怕想起來。往事一幕幕深刻提醒他究竟失去了什麼,或是從來沒有得到過什麼。少女如兒時無二致的天真爛漫光鮮妍麗,再一次提醒了他們形同陌路的事實。
得不到的東西,他就不願意碰觸。理性上他也知道這樣的久別重逢沒有任何意義,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也不應該再有所交集,必須將這一切拋諸腦後,可心底卻不斷浮現那雙晶亮的眼眸,臨別前那聲嘶力竭的呼喚和早該被遺忘了的名字,莫名令他感到四分五裂般抽痛——哪怕過去有多灰暗,誰都不願意否定自己的存在,誰都希望能夠被人記得⋯⋯
「這次閣主吩咐你的密令,做的很不錯。」
他思緒如孤魂野鬼般遊蕩,一個聲音冷不防自他身後傳來,將他拉回了現況。一回頭,只見杏黃長衫飄逸,莫冰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空無一人的城樓上,正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遠望著他。見到來人,天涯眼神恢復了淡漠,並不吭聲,內心卻起了防備。
他們兩人關係並不好,莫冰總是一副客氣友好面孔,背地裡卻時不時捉他把柄,繞著彎擠對他。少時他不知深淺,吃過幾次悶虧,隨著年紀漸長眼光漸開,他開始看透這個人斯文皮囊下的心計,再也不假辭色。反倒是莫冰表面功夫了得,見了面還能與他虛情假意,敷衍談笑。
「宮無忌在江北也算是個成名人物,你不但削下了他的首級,還一夜間挑滅了飛雪宮分舵二十多條高手性命⋯⋯這身手,確實了得。難怪閣主對誰也不曾透露,獨獨交付與你。風聲過幾日傳出去,你的名頭又要更響了,這風雨閣頭號刺客的字號,受之無愧。」
溫溫文文的褒奬,卻似又隱含著那麼一絲嘲諷刺探。
天涯淡淡看了他一眼。只不過是一樁任務,他不需要誰來讚美他,更不稀罕對方言不由衷的奉承,沉默片刻,驀地開口:「你錯了,我並不喜歡殺人。」
莫冰一怔,順口道:「的確不怎麼讓人愉快。」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只是不享受過程,和結果無關。」
冷冷截斷話頭,天涯不想和他單獨相處,徑自抽身離開了牆邊,就要往回走。
「你——」如此不客氣的態度令碰了一鼻子灰的莫冰臉色頓時難看了,但又拿他無可奈何。
雖然貴為副閣主,在整座風雨閣內是僅次於赫連覆雨的人物,可對著易天涯,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個青年身份奇怪,除了赫連覆雨之外不受任何人管轄,也不曾將誰放在眼裡過,雖然安靜被動的青年不怎麼與人爭搶,這樣旁若無人的冷淡態度卻仍讓身居高位的莫冰萬分不舒服。
只是打狗還得看主人,天涯對他的輕慢冷淡,赫連覆雨向來不管不問,可若是他動用權限壓制天涯,那個擁有絕對控制權的男人卻又不會置之不理。這麼些年來莫冰自己是很清楚的,一旦他們兩人之間有任何衝突,哪怕是天涯挑起的,赫連覆雨都不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實在猜不透赫連覆雨到底是什麼心思⋯⋯平時對他這個副閣主還算倚重,但就是天涯容不得他碰觸分毫。如果說是寵愛的心腹或貼身的近侍也就算了,他認輸,可多年來男人對天涯能夠多暴虐殘忍,連旁人看了都心驚,那兩人之間關係也說不上親密還是疏遠,令人全然摸不著頭緒。
「副閣主。」
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被一聲呼喚煞然打斷。一名影衛躍上城樓,見到兩人立即恭敬地彎身行禮:「閣主命小人來傳令,請副閣主先行一步趕回風雨閣,代為處理閣內要事。」
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閣主對自己交付重任,還是該氣憤男人對他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態度,莫冰心中疑團重重,卻又不好發作,面色不顯情緒,只得若無其事喟然一笑:「知道了。」
「易大人且慢走。」影衛又揚聲,喚住了走至樓梯畔的天涯:「閣主讓您過去一趟。」
天涯一凜,停下了腳步。一旁的莫冰也不住豎起耳朵。
「有什麼事?」
「閣主並未明說。」
天涯吸了一口氣,極輕地點了點頭,藏在袖裡的十指不住握緊了。
除卻公事,赫連覆雨找他,多半沒什麼好事情⋯⋯他現在情緒尚未完全平復,只想獨處,而在眼光過於犀利的赫連覆雨跟前很難藏住太多心思,他直覺只想逃避。可對方遣人傳喚,由不得他選擇,就是不情不願,也得赴約。
※ ※ ※
十多年痛苦的拉扯,天涯多少有幾分明白赫連覆雨的脾氣。
這個男人自負而高傲,討厭孩子,鄙視弱者,沒有耐性,無論對人對己都一以貫之的嚴苛。看似目空一切、暴躁易怒,實際上謹慎善謀,冷靜理性得近乎冷酷,原則清楚明確。
這大概也是為何他年幼時赫連覆雨待他極為殘忍,動輒打罵,磨礪得他死去活來,甚至曾經將他踢入蛇窟虎穴冰川⋯⋯可當他撐過了這些艱苦的試煉,脫胎換骨,這個魔鬼般的人對他的態度也逐漸有所轉變。他的隱忍與強韌似乎取悅了赫連覆雨,雖然仍舊刁鑽嚴厲,但從某方面而言,對他可以說是相當偏愛放任。
只是很多時候,天涯實在無法釐清他與赫連覆雨之間的關係。
幼時他怕極那個妖美而殘暴的少年,總繞著圈子躲他,卻也不敢跑得太遠——出於孩童尋求依附的天性,他本能知道得躲在對方看得見的地方,才能避開其他人的欺侮。
後來長大了一點,他習慣了赫連覆雨近乎苛求的鞭撻摔打,膽子反而大了一些,偶爾能說上幾句話。只是隨著他年齡漸長,雙方摩擦加劇,尤其在他搬離北院後,益發疏遠冷淡。
赫連覆雨待他不再似他少時那樣動輒得咎的嚴厲逼迫,然而動起手來也更加暴虐而不留情面。
應該是彼此厭惡的⋯⋯經過這麼多年,他有時反而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以什麼樣的姿態與對方相處了。
他被召至赫連覆雨為在別院的居處已經一個多時辰。他惴惴不安地敲了門,見到倚在竹榻扶手邊,正在桌案前翻閱著各地探子傳送來的訊息的男人。
看見他來了,那個俊美囂肆的男人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以眼神示意他坐在一旁,幫著檢視一些他無暇細看的次要文書。
這本應該是莫冰的職責,天涯經驗雖然不豐,但深諳風雨閣內部署與細務,懂得評判輕重緩急的分寸,確實是幫眼的不二人選。
這方面赫連覆雨待他一向很隨興,並不避諱他知曉重要的情報要務,甚至偶爾還會隨手將書信遞給他過目,點撥評判幾句。但換句話說,這也意味著深藏不漏的男人明擺著給他看著的,都不是他真正視為機密的事物。
就著明亮的燭火,天涯緊握手中的筆,謹慎地批閱來自各方的文書,按照順序排好,不敢擅自作主的再推至一邊讓赫連覆雨裁奪。這樁差事他做來輕巧,重複一陣子後不免開始走神,手裡動作迅速,平淡的面色不顯,心思卻紛亂浮動,而身旁男人彷彿與生俱來的威壓也令他神經不自覺繃緊。
鋪著皮草的竹榻柔軟而舒適,卻教他幾分如坐針氈。
「你分心了。」
慵懶低沉的一句話驀地打破沉寂。桌上的燭火跳動幾下,天涯悚然一驚,猛地揚起頭,對上了男人幽幽爍爍、如墨如炬的一雙長眼。赫連覆雨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手中的信件,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國慶快樂,也祝阿姊生日快樂哦!!!
拔掉了智齒,流了半天的血終於止住了,目前還在不舒服,買了一堆餅乾都不能吃啊啊... (抓頭
想到還有三顆等待處理,還要這樣痛三次,我就整個怕怕嘎....... Q 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