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分心了。」
  
  慵懶低沉的一句話驀地打破沉寂。桌上的燭火跳動幾下,天涯悚然一驚,猛地揚起頭,對上了男人幽幽爍爍、如墨如炬的一雙長眼。赫連覆雨不知何時已經放下了手中的信件,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
  
  天涯呼吸一緊,垂斂下目光,小心翼翼避重就輕:「我只是在想,今天與飛雪宮的那場會晤。」
  
  「哦。」
  
  天涯魂不守舍不是一時半刻的事情,就連花弄影的突襲,若非他一個失神輕忽也不至於遇險,赫連覆雨一路看在眼裡,卻沒有說破,只是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話問:「想什麼?」
  
  頂著男人洞若觀火的目光,縱使分神,天涯還是迅速理清思緒,不著痕跡低聲道:「親眼一見,飛雪宮實力並不如外傳那樣高深,宮千帆懦弱無用,實戰而言並無能力與風雨閣一爭長短。可閣主只是挑滅了靈山分舵,阻止他們瓜分赤練門據地,還不打算乘勝追擊。」
  
  「不錯。」赫連覆雨唇角挑起了一點弧度,目光依然盯著他,指尖輕慢地在桌上點了點:「你猜得出原因就說。」
  
  天涯思索了片刻,這才抬起清冷的眼:「飛雪宮內部勢力龐雜,只要一宮之主摸不清風雨閣底細,以為能夠分庭抗禮,就不會生出聯手相抗的念頭。而留著飛雪宮,短期內不足為患,卻可以牽制赤練門及鐵刃堂殘黨,以及毗鄰邊界的恆滄派,於我們有利無害。閣主是這個意思?」
  
  赫連覆雨短促低笑,聽不出溫度,卻有幾分愉悅。
  
  「有時候你實在很討我喜歡,天涯。反應很快,又足夠安靜。」
  
  他直白無諱的誇讚多少讓天涯有些意外。不確定對方是什麼意思,他不敢顯露太多情緒,十指不自覺收緊了一些,微微別過視線。沒有忽略他輕微的反應,赫連覆雨神色仍舊漫不經心的輕嘲帶笑,淡淡接了下去:「讓人看不出虛實,也算是種本事。」
  
  這樣別具深意的話聽得天涯一凜,垂下眼睫,低聲道:「閣主,天涯並無二心。」
  
  話聲很冷靜,並無急切辯駁的意圖,聲量不大,卻一字一句很清晰。
  
  「我相信。」赫連覆雨黑夜般的眸色諱莫如深,隨意應道。收斂了幾分壓迫的意味,伸出右手,親暱地撫了撫天涯的臉側:「只是記著你說的話。」
  
  天涯輕咬住唇,不知該放在哪裡的眼光短暫失去了焦點,細微的呼吸有一瞬的停頓。理智上他並不喜歡赫連覆雨的碰觸,尤其是這樣蠻不在乎、彷彿逗弄貓狗寵物似的輕薄;可潛意識裡,他卻不排斥這樣溫和的撫摸溫存,以及伴隨而來的,那種類似疼愛的錯覺。
  
  赫連覆雨只有在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對他做出這樣隨興戲弄又帶著一點寵愛的動作……準確完成任務並在時限內及時趕回,他成功替自己贏得了這個難以捉摸的男人一晚的歡心。
  
  雖然在對方興頭上潑冷水並非明智之舉,別有企圖的天涯不願意放棄這麼一個難得的契機。深吸了一口氣,他輕微掙開了赫連覆雨的摩挲,在對方先是詫異而後轉為冷厲的視線中一個翻身,屈膝跪在了男人的跟前,垂頭咬牙道:「 屬下該死,隨身的令牌……掉了。」
  
  紙包不住火,這件事赫連覆雨遲早會知曉的,與其等著他來質詢,不如自首還來得乾脆一點。他心情若是不錯,多半不會太過為難自己,縱使要罰,懲處也比平日要來得輕一些。
  
  自從他決定把令牌交給夜半彎,以保她幾日的安全後,這一幕已在他的腦海裡策劃盤旋了數十次⋯⋯ 該如何應對、該如何請罪、該如何承受男人的怒氣,他都有了心理準備。但當他真正面對著對方冰冷的臉色,迎著風雨欲來的沉重氣壓,過往無數次受罰的記憶復甦,他還是不由自主感到四肢冰冷,指尖微微地打起顫來。
  
  男人唇角笑意拉直,臉色倏然一沉,上身微微前傾,將天涯拘在了他的陰影之中。
  
  「掉了?」
  
  「是。已經通知各部,註銷了使用權限⋯⋯天涯知錯,任憑閣主處置。」
  
  赫連覆雨銳利的眸光掃過垂頭跪在他跟前的青年身上,半晌,他才冷冷開口:「掉在哪裡了?」
  
  天涯抿了抿發乾的唇,神色不顯,心臟跳動的速度卻不自覺加快了:「靈山。」
  
  冷眼望著他,赫連覆雨寒眸微微凝縮,思索片刻,眼底似乎掠過一股不祥的旋風,但最後只是淡淡拋下一句讓天涯錯愕得不住抬頭和他對望的話——
  
  「既没惹出麻煩,就算了。」
  
  「⋯⋯?!」天涯一怔,清澈的眼裡寫滿了淺顯易見的意外。但旋即低下了眼神,不敢再與對方洞悉力過強的雙眼直視。
  
  赫連覆雨不是沒有對他放過水——雖然經常惡意刁難自己,可如何反應全憑他興致所至,也不盡然次次都是折磨收場。特別是當他忙碌時,更是沒了閒情逸致與自己糾纏。可這次不同⋯⋯這回是自己明顯犯錯,且事關重大,就是底層下屬丟失了信物都會受到重責,而現在男人竟然以簡單算了二字帶過自己的重大過失,甚至連一句責備訓斥都沒有。
  
  天涯早有接受懲處的自覺。他的信物非同一般,弄丟的嚴重程度不亞於在風雨閣帳房裡縱火,即使處理得當,在他的估算中犯了這種大意的錯處,就是不挨鞭子也必定受到嚴厲斥責。赫連覆雨這樣的回應全然超出了他的預期,反而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但還來不及有反應,赫連覆雨修長有力的指搭上他瘦削的下顎,逼著青年仰起頭,對視著他微微挑起、鋒利如刃的長眼。
  
  「你的傷,怎麼來的?」
  
  丟失令牌是大事,然而相較之下,赫連覆雨更在意的是這個。這並非天涯頭一次負傷歸來,傷得也不算嚴重,但卻莫名讓他有個疙瘩,隱隱覺得似有某個環節出了差錯,一直擱在心上無法消散。
  
  他幾乎穿透自己靈魂的嚴厲目光讓天涯微微一顫,下顎卻被緊緊扣住,迴避不開。忍著那輕微的疼痛,他蹙眉低聲答:「是宮無忌的判官筆⋯⋯出了些意外,不得不險中求勝,這才傷在了他手下。」
  
  「實話?」赫連覆雨富有磁性的聲音低沉而輕緩。對著他黑沉的眼眸,天涯被懾在那逼人的氣場之下無法開口,呼吸略微急促,沒有說話,只是極輕極輕地點了個頭。單就這件事情,他的確沒有撒謊⋯⋯
  
  赫連覆雨審視地看了看他,最後才瞇起了眼睛,回復了先前那樣雍容禁慾的模樣,只是微微陰暗的臉色,多了點莫測高深的意味,鬆開了攫住天涯下顎的手,順手將他的瀏海勾至一旁,像撫弄著貓兒般無意義地順著鬢邊輕撫,掠過耳後與頸側。敏感又脆弱的地方被起著薄繭的長指拂過,親暱而危險的動作引得天涯渾身一僵,原本就輕如雲煙的呼吸聲驀地停住。
  
  他情緒複雜、不安又些微閃爍的神色並沒有逃出赫連覆雨的眼色。
  
  高傲地停下手,大手看似輕柔地托住了青年的後腦,指尖正好抵在頸彎的要穴上。感受著薄薄皮膚下跳動著的脈搏,赫連覆雨凝視著跟前竭力隱忍的青年,隱諱而意味深長地淡淡一笑:「實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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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