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夜的天色異變開始,北方的天氣便籠罩在一片近乎匪夷所思的境界。明明該是深秋的季節,卻颳起了慘厲的東南風,捲起了漫天飛沙,遮蔽住了整個天空。天色暗得晝夜不分,濃厚陰沈的雲層幾乎要壓到地上,同時雷雨交加,觸目所及除了電光石火,只是一片風暴似的灰霧。

  這天象的異變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詭異,不止經驗豐富的長老們惶然得不知所措,就連精於星相和占卜的述影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即使提不出合理的解釋,述影仍然一口咬定這場異變不管原因為何,絕對都是不利於他們南征的大凶之兆。

他的預測一向準確,眾人素來信服,加上他態度又如此肯定,於是在碉堡內密集的討論了幾天後,惑顏順應情勢地臨時改變了方針,決定採取保守姿態,將主力留守北荒,先分派幾支人馬入關探探情勢。

  身為主帥的惑顏考慮再三,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入關走一趟。畢竟他生長於北荒,從未涉足中原,光靠隻字片語古書文獻,還不如自己親眼所見要來得有用處。只不過,他不放心將妖君一個人留在北荒──自四年前,撿到這個有著綠眼睛的男子起,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他半步。先是因為那時的他太過脆弱,需要自己無時不刻的照料,卻不知不覺養成了習慣,即使今日妖君能力已在他之上,完全不必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上保護,還是忍不住的牽腸掛肚。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願意將妖君一同帶入中原──探勘辛苦、危機四伏是一回事,妖君和北嶽之間那不為他所知的瓜葛,才真正叫他放不下心來。他不確定妖君的過去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是每回提到中原,妖君那一向冷淡的眼中流露的悸動讓他很不安。他沒有興趣、也不願意知道妖君的過去,直覺告訴他,能將妖君和北嶽隔得多遠,最好就隔得多遠。保持現狀,就很好。

  只是,妖君似乎只消一眼,就望穿了他的心思。

  「打算什麼時候出發?」他問得很平靜,彷彿事情都已經決定好那樣的平靜。惑顏的心抽動了一下,先是雀躍,接著沈重的下墜。雖然表情很平淡,但是他捕捉到了,那對青綠色的眸底閃動的一絲震蕩。

  只有在提及中原時,不管對任何事物都一貫漠不關心的妖君才會稍稍表現出關切的反應。說到底,他對北荒的一切──包括自己在內──都不曾在意過。

  他莫名地有些惱火,但口頭上仍然不抗不卑的試探:「吾王,你要和我們一同去?」

  妖君點點頭,淡漠如水的視線落在桌上攤開的地圖上。他白皙的手指拂過泛黃的紙面,輕輕敲了敲,語氣十分實事求是:「你們屬於北荒,我來自中原,北嶽的地形,我比你們清楚多了。」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連堪稱巧辯的惑顏都找不出藉口搪塞,雖然有些不放心,也只能不情願的妥協了:「這⋯⋯好罷。不過得把霜澄一齊帶著。」

  綠眸一剔,男子淡淡問:「為什麼要帶上那孩子?」

  「伺候你。」惑顏答得簡潔明瞭。勘察不是一件輕鬆的工作,不比住在石殿碉堡裡舒適,更何況對方雙手不靈活,要是没人服侍,說有多不方便就多不方便。既然妖君也要加入,那麼便得確保他能受到最妥帖的照顧。

  青眸男子看了他一眼,蹙了蹙眉。

  他並不喜歡被過度保護的感覺──像是在宣告,又像是一次又一次的提醒,他的身體有多麼虛弱不堪、他殘廢了的雙手有多麼無用。他的臉色有些不快的陰下,張開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在看到惑顏眼底裡那彷彿在血色中燃燒的關切後,驀地打住了。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略帶疲倦的垂下了長長的睫毛,默許了對方那在他看來過份體貼了的的安排。

  「我累了。讓我休息吧。」



  *t***


  妖君說的一點也不錯,他的確對北嶽的地形瞭若指掌,有他跟著同行,無疑是一大助益。南宮絕羽擅長佈陣埋伏,北嶽四周尤其藏了許多陣法陷阱,只要觸及就算僥倖逃脫,也如同碰觸警鈴一般,馬上驚動無弦宮當地的分舵。這等佈置對於中原一片陌生的惑顏等人來說更是加倍危險。而妖君卻一派輕鬆自在,似乎閉著眼都能游刃有餘地穿梭其間。

  此時,黑髮襯著白衣飄飛,妖君靜靜的立在一塊岩石前面,無聲的望著眼前的空地。空地生著參差不齊的野草,幾株半枯的矮樹零星散落,風很清,雲很薄,四周還有清脆的鳥鳴,看起來再自然不過。

  惑顏等了一陣,忍不住走到他身後開口詢問:「怎麼了?」

  青綠的眼睛透著一點光,唇角似乎揚起了一點若有似無的笑。

  「前面有陣法。」他淡淡道,伸出白皙的右手,五指張開,在空中緩緩轉了半圈。一點青白色的光芒清煙般自他五指間流瀉而出,向前飄揚。飄了不到半尺,便像是被無形的線纏黏住一般,定格在空中不再移動。青芒覆蓋的地方,幾道細如絲線的金光憑空乍現,接著像蛛網一樣四下散開,不到一會兒功夫,眼前便出現了一座龐大而複雜的金網,中間一塊色彩斑斕的區塊像是有生命般不停流動,看得人眼花繚亂。

  惑顏屏住氣息,默不作聲的看著眼前閃爍著危險光芒,看似繁複而不可催的陣法。

  光是這樣注視著,他都感受得到那股幽暗而冰冷的殺氣。這樣鋒利的陣法,竟然藏得讓人毫無所覺⋯⋯萬一誤入,哪怕是他,恐怕都無力逃脫。

  過了半晌,他才長吐出一口氣:「南宮絕羽親自設的陣法?」

  妖君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低聲道:「也只有他,才設得出這樣的機關。」

  乾淨俐落,狠辣善殺,向來是南宮一派的作風。

  不自覺往前踏了兩步,他忽然有種衝動,想去試一試這座陣法。

  他好奇,現在的自己功力究竟提升到了什麼樣的境界?在那個被神化了的男人跟前,他是否依然,連抗衡的餘地都沒有?

  如果連這麼個陣法都破不了,那麼,他們揮軍南下,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無弦宮部眾能力遠不及南宮絕羽,交給惑顏等人以及而後收服的幾隻妖族對付綽綽有餘,只要自己牽制得住那個男人,這場侵略便能屹立於不敗的地位。

  只要他牽制得住那個男人。

  而他,卻對這一點完全沒有把握。

  見他再度出神,惑顏低喚了一聲:「有什麼不妥的麼,吾王?」

  游離的目光迅速收回,蒼白的面容閃過一點暗淡,他斂下心神,原本伸出的右手緩緩垂落,「不,沒什麼。」

  他還是沒有勇氣去嘗試。不論結果如何,他都不想去接受。


  「別從無弦宮下手。」揚起頭,他淡淡的朝天際望去,「那是自找死路。」

  若是沒有把握,他不想拖累惑顏和他的族人。

  「我們上禁斷山脈。」

  惑顏順著他的視線抬起目光。雲霧遮蔽的遠方,隱約可見聳入天際的模糊輪廓,遮蔽了大半天色,在地上投射出了狹長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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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