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沖刷著血跡,越來越密了。

  甚至隆隆的雷聲也加劇的頻繁,像是天怒一般,以足以撼動整片土地的力量向大地咆哮。


  不知何時出現的青嵐默默地看著女人化成一隻焦痕遍佈的雌狐,啪嗒一聲摔落在泥濘的草地上,再也没了生命的跡象。

  他轉向立在風雨中,全身溼透,只是望著眼前兩具狐屍不發一語的男人,謹慎地朝他走去。

  「宮主。」他低低喚了聲,拉回了黑袍男人的注意力。

  南宮絕羽瞥了他一眼,自言自語似的低嘆了一口氣:「又是狐妖⋯⋯」

  沒料到他會突然感歎,青嵐愣了一下,接著溫和地道:「狐妖實在是很常見的妖種,簡直比鼠妖還要猖獗。」

  解開披風,他自懷中抱出一團毛茸茸似小球的小東西。

  是一雙未斷乳的小狐妖。因為年紀太幼,尚無法幻化人形,此時正張著圓滾滾的眼睛,害怕地縮成了一團。

  「我在五里外的石縫裡找到的⋯⋯看來,是這對妖狐的孩子。」

  南宮絕羽只是撇過頭,淡淡道:「殺了。」

  語畢也不再多看,旋身舉步就要往回走。

  「宮主⋯⋯」雖然是預料之中的答案,但看著懷中的毛球,青嵐還是心軟。

  南宮絕羽停下腳步,低喚了一聲:「青嵐。」

  低沈得近乎融化在風雨聲中的嗓音,讓青嵐有些不安,「⋯⋯宮主?」

  「你知道,這輩子,我只放過兩隻妖。」

  他的聲音很緩慢,很平靜,卻透著一點極力壓抑的忍耐。

  「⋯⋯結果都很不好。」


  幾道分岔的閃電照亮了整個夜空,殺氣退去的面孔恢復平時的冷靜疏離,只是在風雨中待得太久,顯得有些蒼白。渾身溼透的他,長髮和長長的睫毛上都是水珠,不住的滴落;一向犀利傲然的深色眼眸微微失焦,看起來,竟讓人產生一絲孤寂脆弱的錯覺。

  但僅僅是錯覺。

  他從來不是個會示弱的男人,哪怕是任何事。

  青嵐有些難過的低下頭,不再做聲。

  「殺了吧。」吸了一口氣,黑袍男人口氣還是很平靜:「這雙小妖沒了父母,扔在野外,不是餓死凍死就是被野獸妖物分食。你現在殺了,反而乾脆。 」

  青嵐嘆了一口氣,低聲道:「知道了⋯⋯」

  南宮絕羽扯緊披風,將懷中兀自昏迷不醒的女童裹緊一些。


  轟隆!轟隆!轟隆!

  一連三個暴雷猶如亂石崩雲,暴落在天際。

  濃厚的烏黑雲堆裡閃出黑紫色的光芒,照得整片夜空都是詭異森然的紫光。

  一輪滿月像是要被吸入地面一樣,近得幾乎抬手便可觸及,淡黃的月身佈滿細細交錯的赭紅紋路,好似滴著鮮血般紅豔得觸目驚心⋯⋯

  南宮絕羽站在狂風中,微微仰起頭,有些凝重地注視著風起雲湧的夜空。

  突然心口一陣尖銳的刺痛,帶著麻入骨髓的寒氣朝四肢百骸竄去,讓他腳步一個踉蹌,差點站立不住。

  左手用力揪住衣襟,冰冷清雋的面孔扭曲,眉頭蹙得死緊,透亮狹長的雙眼闔了起來,似乎用盡了全力在制衡體內忽冷忽熱的兩道氣流。因疼痛而不住呼出口的輕喘,迅速在寒冷的大雨裡化成絲絲白煙。

  「宮主!」察覺了他情況不大對,青嵐連忙趕到他身邊。見他咬牙隱忍的模樣,青嵐垂下了眼,輕聲試探道:「你的心鎖⋯⋯又開啓了?」

  「不礙事⋯⋯」硬是以內力壓下了那股亂流,南宮絕羽撥開了青嵐想要攙扶的手,勉強撐開眼眸,慢慢調勻了頻亂的呼吸,平淡的開了口。雖然,語音有些顫。

  「最近常常發作嗎?」青嵐面帶憂色,關切的低聲問。

  「還好⋯⋯」他避重就輕的答,扭頭看著赭紅月色,臉色更是陰冷。

  「比起那個,我更擔憂如此異象⋯⋯」

  青嵐聞言抬頭望月,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了。



  ※※※※※※※※※※※※※


  「⋯⋯!!」自床上翻坐而起,圖畫般細緻的五官佈滿冷汗,青綠色的眼睛渙散無神,如絲長髮凌亂的垂落在身旁,跟著他的喘息一顫一顫的抖著。

  目光觸及絲帛床帳外熟悉的傢俱景物,他這才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是惡夢⋯⋯

  漂亮的青色瞳眸反射出一點濕潤,他心有餘悸的頹倒在靠枕上,調整自己的呼吸。

  他開始做一樣的惡夢,已經是第三天了⋯⋯

  一樣的場景,一樣的內容,像是潛藏在腦海深處的回憶被啓動了似的,強制地不斷重複播放,逼著他重溫他最不願回首的一幕幕畫面⋯⋯

  越接近北嶽,惡夢就越是清晰,越是頻繁。

  他無聲的喟嘆了一口氣。

  明明想要遺忘的,偏偏記得一清二楚,亙古不變的定律,永遠事與願違⋯⋯


  被惡夢纏擾大半夜的他雙眼下有一圈淡淡黑影,也有些口乾舌燥起來。爬起身倒了一杯茶,突然在黑夜中炸開的雷聲著實嚇了他一跳。

  轟隆!

  夾雜著撼動山岳的雨勢,雷聲彷若劈穿天庭,直直貫穿地底核心那樣的強悍凌厲。

  ⋯⋯莫名其妙地讓他心很不安。

  猶豫了半晌,他決定放下茶杯,出去看看情況。

  輕手輕腳的開了門,他閃身而出。


  這回他們的據點是北嶽二十里外的一座石山,碉堡繞山而建,闢石穴為房,並沒有所謂的屋內和屋外,出了房便是野外,除了幾顆難以移除的巨岩阻擋了視線,視野遼闊一望無際。

  而此刻,幽長的石廊在閃電和月色輝映下閃亮如白晝,一個修長的人影站在石廊深處,目不轉睛的望著南方天際,銀灰色的長髮在身後輕輕拂動。

  「⋯⋯」青眸現出些許驚訝,男子脫口喚出人影的名:「述影?」

  聞聲側過頭來,銀髮男人恭敬的點了點頭:「妖君。」

  相比起妖君的訝異,他顯得平靜許多,似乎不怎麼意外三更半夜在走廊上巧遇主上。

  妖君不再做聲,走到了他身邊,一起沈默的看著眼前風雲際會的異變。

  轟隆!震耳欲聾的雷鳴,伴著刺眼的光亮爆破,沖天而起的光芒照亮了地平線的另一端。

  但是,更讓他注意的,是那輪血紅色的巨大滿月。 

  圓得幾乎完美,燦紅似新嫁娘的繡帕,又或是鳳凰樹上那抹淒豔的花色⋯⋯似血的光澤卻彷彿有生命般,緩緩在月輝表面流動。

  直覺告訴他,很不尋常。

  「這是⋯⋯」

  聽他出聲詢問,銀髮男人斂下眼神,靜靜道:「紫光現世,血月高懸⋯⋯這樣風雲變色,乃大凶之兆。」

  「⋯⋯」 青眸剔透而冷凝,他只覺得胸口一窒,那感覺,好似心底深處蟄伏著什麼樣的危險,正要甦醒過來一樣的令他惶然不安。

  清楚明顯的恐懼⋯⋯卻全無由來,更無半點蛛絲馬跡。


  述影淡然無波的視線落在他身上,清亮的銀眸難得的泛出一絲迷惘。

  連擅於預測的他也沒有頭緒,天象,為何陡然生變。

  「⋯⋯」

  但是他隱約有預感,這異象,和妖君有密切的關連。

  「吾王⋯⋯」他忍不住開口:「明天就要入關了。此次南行,務必小心。」

  青眸男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明白。」

  一道響雷再度落下,幾里外爆出一片耀眼的橘光,接著馬上消失在濃密的雨簾之中。狂風仍舊吹著,石廊裡的兩人不再開口,只是沈默地望著詭譎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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