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宵靜靜地與赫連覆雨對視,彼此都是明眼人,如此重要的檯面上只攤著兩件事,雲淡風輕,卻重逾千金,意義不言而喻。他設想過對方各種可能的反應,卻沒想過男人眼中風暴一閃即逝,竟是十拿九穩地笑了。

  赫連覆雨未開口,坐在一邊的黃離深曉形勢,冷冷代為發話:「曲盟主這是想做什麼?」

  「沒做什麼。」曲寒宵神色如常,風雅依舊:「只不過是久聞風雨閣的易天涯大名,盟主之位更是因他而起,好奇,想見他一面,僅此而已。」

  為著好奇兩字,連你爭我搶的一段大好水路都能隨意送上,這輕飄飄的理由未免太過蒙混敷衍。

  「說見就見,敢情曲盟主把風雨閣當成什麼樣地方了?」他不肯吐實,黃離也不再客氣了,當即沉下臉,斬釘截鐵:「風雨閣,不拿自己人當籌碼使!」

  無怪乎他生氣,風雨閣在江湖上是什麼聲勢,易天涯又是什麼人?好歹也是風雨閣首屈一指的刺客、黑白兩道擲地有聲的成名人物,又不是青樓娼館裡的小倌,砸把銀子就想翻牌子見客。這已超出個人私交恩怨,是攸關組織地位與主上尊嚴的原則問題了。無論換作是誰,那怕是再厭惡易天涯的龍驍,都不可能由著外邊的人這樣蹬鼻子上臉,削風雨閣、以及赫連覆雨的臉面。

  氣氛急轉直下,僵硬的肅殺之氣在三人之間盪開。

  「副閣主言重了。」曲寒宵一派斯文鎮定,似全然不在意黃離的惱怒,目光只是盯著無動於衷的男人,令人如沐春風的淺笑並未到達眼底。其他人或許猜不透,但清楚天涯來歷的赫連覆雨不會不曉得自己所為何來。天涯落在這個男人手上絕非偶然,而無論是虐待或是利用,只要對方有目的,就能夠以利益來交換,就有商談的餘地。

  「赫連閣主言下之意?」

  被點名的男人噙著未退盡的諷色,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收攏袖子,慢條斯理地執壺,替自己及曲寒宵面前的空杯注滿。他的動作並不大,然而斜陽映照的桌面影子一跳一動,暗潮洶湧的室內彷彿籠上了一層陰影。

  「該說的黃離已經說了。本座的人,不屬交易的範疇。」拈起茶杯,赫連覆雨語氣冷淡,低沉的話聲聽不出喜怒,卻是再無二話的決斷。對視著白衣翩翩的曲寒宵,他眸色加深,唇角忽地嘲弄勾起:「更何況,見與不見,說到底還是個人的意願。曲盟主難道不這麼認為?」

  如期在年輕盟主平靜無波的眼中震出一道冷不防被刺傷的裂隙,赫連覆雨冷笑,飲盡手中的茶,將茶杯扣在了桌面上,清脆的聲響並不大,卻鏗鏘有力地敲在曲寒宵的耳裡。

  上茶待客不過三杯。這已是第二杯了,再來便是送客。

  男人逐客的意味明顯,強硬的姿態有些出乎曲寒宵的意料,但一瞬震盪的情緒很快就隱沒在風度之下。挾起茶杯,他款款起身,不落半分禮數地喝乾,空杯推回了赫連覆雨面前。

  「兩件事,在下皆是認真的。還請赫連閣主慎重考慮。」

  眼見白衣消失在門後,外頭隨之起了低微的騷動,人聲漸行漸遠,滿眼陰沉的黃離試探問了聲:「閣主?」

  赫連覆雨扔了個眼色阻止他動手,只是冷冷道:「盯著。」

  一場會談無疾而終,曲寒宵與他帶來的人倒是沒打算生事,低調地離開了。直到一個時辰後,負責監視的人手才快馬來回報,確認一行人已出風雨閣地界。

  回程的馬車上赫連覆雨和黃離沒有交談,男人不發一語,黃離也陷入沉默。

  二王相會,本就風雲詭譎,然而曲寒宵的態度與提出的要求太過奇異,使得這場面會更是雲裡霧裡罩著一團暗影,無端使人發悶。過了許久,終於耐不住詭異的氛圍,怎麼也想不透的黃離煩躁地低聲啐了一口,打破僵局:「這姓曲的打的到底是哪門子主意?」

  假寐著的赫連覆雨聞聲睜開勾墨般的長眼,卻沒有答話。

  從武林大會至今,曲寒宵所有的反應都出人意表,與他過去給人的印象也大相逕庭,以至於黑白兩道沒一個人摸得清他的想法。但假若他的目的由始至終只有一個的話,那就全部都說得通了……曲寒宵唯一在意的,是易天涯。

  易天涯是謝十三的兒子,與曲寒宵認識並不意外。曲寒宵顯然是察覺天涯的身份了,如此一來武林大會時奇特的表現、乃至後來處處針對著自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新官上任的盟主目標明確,也不打算隱瞞,甚至是刻意表明了他的急迫與對易天涯的重視,藉此牽制自己的行動。

  男人無聲輕嗤。

  這曲寒宵,為此還真是不惜代價。

  「渙水到宜臨……」似是想到了同一件事,黃離心有不甘地沉吟。這整件事實在太匪夷所思了,見上一面換一段水路、值一座城的代價,繞上的還偏偏是易天涯。在他想來,曲寒宵若不是瘋了,就是刻意在激怒赫連覆雨,又或是背後有更錯縱複雜的陰謀詭計。風雨閣自然不可能就這樣上鉤,只是曲寒宵開出來的條件太關鍵,讓人很難當作沒聽過般轉瞬即忘。

  略有遲疑,他謹慎詢問神色不詳的主上:「這件事,可要知會易天涯?」

  「不必。」始終緘默的赫連覆雨斷然出聲,落在車窗外的冷淡目光悠遠了幾分,幾乎像是自言自語,他輕聲冷笑:「天涯不想見他。」

  曲寒宵先聲奪人,看似胸有成竹,他卻在電光石火間看穿了對方自信表象下竭力隱藏的最大的弱點。

  他沒有監禁過天涯,這段時間天涯也自己隻身在外遊走,憑曲寒宵的勢力人手,要見面不是什麼難事,為何要大費周折地在自己跟前施壓,只有一個可能的原因……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但是天涯不肯見他。

  如果這是一場較量,那麼曲寒宵從一開始就落了下風。

  這個認知,無端使高傲的男人感到幾分愉悅。

  然而沉重的事實同樣壓在眼前不容迴避。曲寒宵開出的條件,說是利誘,也是威脅。青年既能提出助益,反之亦能阻撓風雨閣,言下之意,若是不答應,便是要透過恆滄派和關內的水路杯葛他了。

  風雨閣此時主要的敵人是飛雪宮,無論他再不將曲寒宵放在眼內,總是多了一個麻煩。

  男人漆黑的眼眸陰冷地沉下,善於察言觀色的黃離心中雪亮,也噤聲不再言語。兩人心中都揣著思量,馬車內再度回復初始的肅靜。

 

  待他們回到風雨閣時已是深夜。這次密會原就不欲人知,因此回程更是避人耳目的低調,沒有驚動太多下屬,散去了同去的手下,赫連覆雨僅帶著兩名影衛走回北院。

  戒嚴的緣故,整座碉堡在黑暗中寂靜無聲,唯有北院的高牆內隱隱透出燈火,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嚴整如鐵柵。 如此情景,讓燈火闌珊下、門邊不遠處立著的一道人影分外鮮明深刻。

  側顏半藏在暗處的青年窄腰佩劍,披著薄薄的披風,聽見聲響回過身來,院內的光影在他沉靜的眼瞳中跳動了一下:「閣主。」

  打了個手勢讓遠遠跟著的影衛先回北院,赫連覆雨幾步走近,看清了好一陣子未見的天涯,以及對方眼中暗藏著的不安,猜著他是為著曲寒宵一事來探自己意思的,面上不動聲色,只道:「這不是活著自謎境回來了?」

  心知男人是在刺他不肯聽話、拒接任務的行為,無甚溫度的揶揄令天涯有些訕訕。即使花弄影的地圖無誤,只要想起前因後果以及捱上的那一頓鞭子,他心裡依舊不舒坦。折開視線,他低聲道:「宮弦我刺殺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說。」

  天涯完成任務後向他回報細節,是慣習。

  只是此時此刻已過三更,周折一日連帶舟車勞頓,赫連覆雨多少有些累了,尤其一身的塵倦令酷愛乾淨的男人渾身不自在,就連現為副閣主的段歧殤他都遣退了明日再談,只想回房梳洗就寢。

  但看著青年髮梢及披風的毛尖都被露水微微浸濕,面容指尖凍得略顯蒼白,想來是在門前站了很長一段時間,等著自己。其實大可以進他院內等,雖然已經自立門戶多年,天涯過去曾住在北院裡,以至於他至今出入都沒有守衛敢盤檢或攔阻,只是像是要與這地方劃清界線般,除非公事或受到召喚,天涯幾乎是刻意地不肯主動接近,寧願這樣冒著寒風酷暑站在門前等待,也從來不在自己離開時踏入。

  天涯在一些細節處固執得近乎自虐,赫連覆雨不能理解,但他喜歡有分寸的人。

  想起曲寒宵,再看著眼前清冷侷促的青年,他心念轉了幾轉,淡淡道:「算了,進來罷。」

 

  


 

這種轉折+推劇情的地方好難寫啊啊啊~

總覺得好像沒有很到位,但又不想太拖沓 (抹臉

寫著寫著就覺得,這兩個開口就是城啊池啊的男人真正爭執勝負的點不過是天涯一個隨便的反應,寶寶大有可為前途無量啊!!!

天涯:我一點都沒有高興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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