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煙花．霧

　　雨，滂汑而下。赭紅月色，卻不知怎麼越發的明亮起來。

　　搖曳一地的血色光輝，襯著狂風暴雨，更加詭祕淒清。

　　好一個殺氣迴盪的夜晚⋯⋯


　　一抹黑色的身影，流光般劃過天際。

　　南宮絕羽踏著風，強勁的風勢，吹得他衣袍獵獵飛舞，刺繡銀絲跟著翻滾舞動，整個人猶如盛放在夜色下的銀蓮，淒清而冷豔。濃密的雨簾遮不住他銳利的目光，暗似寒潭的雙眸瞬也不瞬，只鎖定一個目標。

　　前方百尺處，那個拚命奔逃的男子。


　　隨著距離一吋吋拉近，他感覺得出，獵物已經逼近精疲力竭，速度越來越緩，強烈的絕望氣息也不斷地擴散、擴散⋯⋯ 很顯然，對方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節節逼近⋯⋯

　　有些人喜歡戲弄到手的獵物，在殺死他們以前先玩弄一番，他並不。

　　他不常出手，一旦出手講求快狠準，過程不計，只求在最短時間內達到目的。


　　⋯⋯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只是今夜，似乎拖得太久了一些⋯⋯


　　正當他打算一鼓作氣趕上去果決了這個任務，前方男子卻忽然抖了抖，一化為三，朝三個不同的方向飛奔而去。

　　唇角揚起一點沒有溫度的淺笑，南宮絕羽毫不猶豫的一轉方向，追著朝右奔逃的那道人影。手朝腰間一撈，一條銀色長鞭已然入手，一扯一揚間，長鞭像是能伸縮一樣，在夜空中畫出一條優美的拋物線，夾雜著勁風，向男子凌厲撲去。


　　男子拚命的飛馳著，血色汗珠不斷自他額際落下。

　　他一定得再快一些，非快不可⋯⋯

　　他嗅得到背後濃濃的殺氣。

　　再快一些⋯⋯

　　即使，他實際上已經瀕臨脫力⋯⋯


　　突然，他聽見了一陣呼呼風聲。隱約覺得危險，還沒來得及會意，左腳踝一陣發麻，好似被有刺藤蔓捲住一般疼痛，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力將他向後扯去，他頓時像凝結一樣，停在了半空中。

　　一瞬間，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現過好幾種情緒。震驚、錯愕、絕望⋯⋯

　　他怎麼知道，該追哪一個？

　　又⋯⋯怎麼⋯⋯這麼快⋯⋯？

　　幾個念頭才轉過腦海，人已被重重摔落，「轟」一聲在地上砸出了一個人形印子。

　　「⋯⋯」溢出滿口的腥甜的血，他瞪著跟著落地的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他的肋骨和脊椎，已經被盡數摔斷了。


　　一身黑袍的男人遮住了背後的月光。深邃透亮的一雙利眸漾著熾烈的寒光，暗色長髮凌亂囂狂的在風雨中飛舞，原本俊逸出塵的面孔在繚繞的殺氣之下，竟有股戰神般冷悍的氣燄。

　　「⋯⋯」他不再掙扎了。閃著血色的眼眸裡，寫滿了死亡的陰影。這個男人徹底的讓他由骨子裡，感到不可逆轉的絕望。


　　南宮絕羽冷冷的注視著趴在地上，口吐鮮血，卻仍死瞪著自己的男子。提在手中的上古神器冰璃鞭感受到了妖物氣息，也隱隱發著冰藍色的光芒。他沒有半點遲疑，揚起鞭，重重捲落在男子的後心。


　　「啊啊啊啊啊！！！」淒厲的慘叫聲，響徹幽暗的夜空。

　　鮮血自見骨的傷口中迅速湧出，但流瀉著的不單單是血液，還有一縷縷發亮的銀灰色濃稠絲狀物不斷跟著冒出。垂落在男子背上的冰璃鞭不染一滴血，但當碰觸到那灰色絲狀物時，藍光卻更加耀眼，鞭身像是有黏性一般，牢牢吸住了那些飄蕩的灰絲。灰絲抖動了一下，卻無法抗拒的繞著藍光的光線緩慢旋轉起來。

　　⋯⋯那些銀亮的灰絲，是男子的靈氣。

　　身為上古神器，專剋妖物的冰璃鞭正是以妖氣所養，能夠打碎妖精的靈體，進而分解成細碎的片斷，淨化過後再全數吸收。這麼做不但防止靈氣依附在旁物上成精禍害，兵器本身也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養分，同時小幅度的增進使用者的修為。因此，一些持有上古神器的御術師以殺妖取氣為目標，和某些妖物殺人取血，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至於南宮絕羽，則不入此流。

　　他沒那個必要，單純為了那麼點少得可憐的功力開殺戒。


　　男子劇烈的發抖，靈力和血液的大量流失，讓他再也無法支撐，人形頓時幻滅，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土褐色的狐狸，長毛蓬亂，鮮血淋漓的趴在原處垂以待斃。

　　望著那搭軟無力的狐頭和如玻璃珠般暗淡的眼眸，南宮絕羽伸出右掌，張開的指尖竄出紫藍色的光芒，手心則現出了銀白色的光圈。瀕死的狐妖緩緩抬起頭，眼中似乎流有哀求的神色。這樣的眼神，卻讓寒光逼人的南宮絕羽驀地一窒，堅定的殺意有瞬間的停擺。

　　但僅僅是瞬息。

　　下一秒，他已經揚起手，帶著奪目的紫藍色流光，直接朝狐妖的天靈蓋揮落。


　　「住手──！！！」

　　慘厲的叫聲自他身後響起，將他舉起的手定格在半空中。


　　一個女人出現在他背後，立在雨中，渾身不住的抖。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人，有著一頭墨綠色的妖嬈長髮，左眼下方的那一點淚痣，襯得精緻五官更加豔麗，被淋濕的身姿曲線婀娜，舉手回眸間皆生出一股媚態。但此刻，漂亮的面容猙獰，神情說不出的淒怖。

　　「別殺他⋯⋯」她聲音發顫，雙眸中竄出的卻是狠毒的怒意和殺氣，「你若是碰他半下⋯⋯我就立刻殺了這個小女娃！」

　　她抬起左手搖了搖。

　　一道閃電在天際劈落，驟然大亮的光線下，南宮絕羽清楚看見，她手上捉著一個穿著紅衣的小女孩，約莫四、五歲，小身子早在大雨中可憐地溼透，臉色青白、雙眸緊閉，但微弱起伏的胸口證明了她還活著。


　　聽到女人的聲音，一息尚存的狐狸突然一抖，變回了人形。

　　這麼做極為消耗能量，根本是加速自己的死亡，但是他別無他法⋯⋯

　　耗盡全身力氣，只為撕心裂肺的一聲呼喊⋯⋯


　　「⋯⋯快走！」

　　　 ⋯⋯⋯⋯

　　然後，他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紫藍色利芒劈碎了他的天靈蓋，元神盡散，登時氣絕。


　　「⋯⋯！！！」沒料到男人竟然無視自己的威脅，女人不可置信地瞪著丈夫的屍體，嘴唇不斷的發抖，還來不及細想，血色的淚已奪眶而出，大滴大滴滾落。接著發紅的眼睛轉向兇手，射出兩道陰毒的凶光，右手五指成爪，直接朝女童後頸抓去⋯⋯

　　同時，南宮絕羽拈出咒訣的左手一翻，清叱了聲：「縛！」

　　電光石火間，五道符紙自女人腳旁的地底激射而出，在空中不斷扭轉拉長，像鐵鍊般纏住了女人的四肢和脖頸。女人嚇得倒退一步，不過一秒鐘的走神，手中突然一空，原本緊緊抓住的女童已經消失，出現在了鬼魅般掠過身前的黑袍男人手裡⋯⋯

　　動作快得她都沒有察覺。

　　無端的恐懼在她心底蔓延，才想掙脫，五道符紙卻越綑越緊，甚至，燃起了刺眼的雪白火燄。

　　「⋯⋯啊啊啊！！！」四肢起火燃燒的痛楚，讓女人克制不住地慘叫。尖厲的叫聲好似自九淵地獄傳出，幽幽不絕。千里之內，聞者無不刮耳生疼，膽戰心驚。

　　不止是一般火燒的灼熱，這詭異的白色火燄直接竄入了她體內，像是要將她的靈體及元神焚毀般劇烈的焚燒著。白煙嘶嘶地自女人胸口及口中湧出，這種打從靈魂深處燃燒的痛苦，遠遠超過任何肉體上的傷害，到後來，根本連慘叫都叫不出聲了。她雙目暴瞠，七竅滲出血水，在白色烈燄的中心緩慢旋轉，直至四肢萎軟，頭也垂落胸前，再也無法抬起⋯⋯

　　事情發生也不過在彈指之間。雪白火燄才驟然熄滅，像是被傾盆大雨澆熄一樣，化作一縷香灰，消逝得無影無蹤。


　　雨，沖刷著血跡，越來越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