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煙花．霧

　　天涯瞪著那塊木頭，心口猛然一震，各種淡忘的情感忽然一湧而出竄上心頭，緊握著的十指深深掐入了掌心，卻彷彿自現況剝離了一般，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你應該看不大出來吧？這是隻麻雀。這是翅膀、這裡尖尖的是鳥喙。我很小的時後，大概是六歲左右？有天寒宵哥哥自毒蛇口下救回一隻小麻雀，我將那隻受了傷的麻雀帶回家照顧，只是過了幾天還是死了。我很難過，覺得是自己用錯了藥，大哭了一場，天頎哥哥於是刻了這隻麻雀安慰我──對了，我那個朋友和你一樣，名字裡也有個天字呢！」

　　 夜半彎沒看見他活像被人悶頭打了一棍的古怪神情，玩弄著手上的木雕，接著說了下去，說到興頭抬起小臉，卻在看到天涯陰晴不定的神色後嚇了一跳。

　　天涯蒼白的臉色是陰鬱的，漆黑的眼瞳裡彷彿有暗影在跳動著。

　　他知道⋯⋯他當然知道。

　　那塊木刻⋯⋯ 那隻麻雀⋯⋯

　　或許已經冰封在塵埃之中，但看著那塊童稚樸拙的手澤，所有模糊的畫面一湧而上，沖刷著他以為早已不存在的過往。

　　隔著層水霧，他彷彿看到三個年幼的孩子站在小溪邊，看著草地上放在小盒子裡動也不動的麻雀。紮著兩條長辮子的小女孩哭得梨花帶雨，豆大的淚珠嘩啦啦的掉，急得兩個男孩面面相覷。年紀大一些的較為沉穩，哄著提議替麻雀辦一場葬禮，才讓女孩勉強止住眼淚，於是年少一些的男孩採了一懷兜她最喜歡的粉色野花⋯⋯

　　「嗯，對不起。我這麼說不是想要攀親帶故，易公子你別介意。」

　　大概是他的臉色太過扭曲，夜半彎瑟縮了一下，以為冒犯了對方，小心翼翼地道歉。覷了天涯冰冷而沉默的側臉一眼，見他眼神有些恍惚，卻沒有生氣的意思，她鬆了一口氣，想要緩和一下氣氛，故意輕快地笑道：「易公子你武功高強，我的玩伴卻是個很膽小的人，喔，還很愛哭呢！不過你不說話時，感覺和他有一點兒像。」

　　印象中的人五官已模糊不清，但青梅竹馬，她隱約記得眼底那股清淺的鬱色，微微蹙起眉時眉梢輕挑的弧度⋯⋯思及此處，一些不願回想的傷心事浮現，她心口泛起一絲酸澀，想要轉移話題，不料青年竟接了話，似不經易又像想刨根究底般，陰冷地道：「妳和那個玩伴，感情很好？ 」

　　夜半彎明麗的神色微微一暗。將下顎與交疊的雙手支在膝上，晶亮的雙眼流露出真誠的柔光，她輕笑道：「很好呀，他和我及寒宵哥哥是一齊長大的，我家與他們是鄰居，我幾乎整天去找他們玩兒。我剛剛說他膽小，但其實天頎哥哥人很好，雖然沒興趣，還是每天陪著我摘草，聽我講黃帝內經。我小時候喜歡鼓搗些奇怪的藥，就他願意試吃。有一次害他病了，爹爹狠狠罵了我一頓，就連寒宵哥哥都說不能這樣胡鬧，只有他沒責怪我。」

　　天涯深吸了一口氣，將臉藏在背光的暗處，強忍著不讓雙手顫抖：「既然是一齊長大的玩伴，他人呢？他現在如何了？」

　　「他⋯⋯」夜半彎欲言又止，黯然道：「他十多年前，就死了。」

　　如同他所預期的答案，天涯冷冷一笑，緊握的十指幾乎刺破掌心。

　　死了⋯⋯的確是死了。那個喜歡躲在假山後面，沒有一點惡意、不存任何殺心，單純而文弱的孩子，自從那一天起，就再也不在人世了。

　　死亡是如此簡單又乾脆，清淡兩個字，只有結果，不問經過，輕易就能抹滅一個人曾經存在過的事實。他原本就是那樣無足輕重，果然除了眼前不知人心險惡的少女，根本無人在意，也不會有人記得。

　　明明心裡是很難受的，可不知怎麼的，他卻諷刺得想笑。

　　「可是我一直記得他。總覺得，他一定還在。」

　　夜半彎悄然卻堅定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將他混亂的思緒拉回了眼前。背對著劈啪燃燒的營火，她對上青年有些震盪的目光，像是說給他聽又像是安慰自己，笑了笑：「他待我很好很好呢，雖然很少笑，卻總是讓著我。為了刻這隻麻雀給我，他還弄傷了手，流了好多血──」她想也不想，朝天涯纏著黑布條防滑的右手虎口一指，「喏，就是傷在那個地方。雖然我馬上替他止血，還是留了一道很深的疤痕。因為這樣我又哭了，還被寒宵哥哥取笑了很久⋯⋯」

　　「已經死了的人，想著又有什麼用？」

　　她的話冷不防中斷。因為身旁的青年猛地站起，低沉的語氣不自覺透出一股壓抑不住的煩躁與尖銳，有著談話到此為止的決絕意味。

　　背離了營火，他看也不看身後不知所措的少女，收緊了右手，冷冷道：「快睡罷。天一亮，我就送你回白葉城。」

　　※ ※ ※

　　白葉城是位在北原的一座城市，不但是關內關外商業流動的樞紐，更是北方武林黑白勢力交會的一個關口。城外地鄰靈山、雲山等地形峻峭顯要的山巒，是關外勢力必爭的兵家之地；城內則是控持在現今武林八大門派之一的瓊華派手中，與向南五十里的瓊華派聚地積墨城遙遙呼應，堅守在這片北原上，成為抗衡著黑道勢力的一道強韌防線。城主沐驚鴻是瓊華派掌門沐卲秋的長子，其妻石輕煙是萬劍門門主足下高徒，夫妻二人皆是武林高手，背後勢力更是強硬，這才能夠堅守著一座孤城，在強敵環伺的北原屹立十數年不倒。

　　雖然離曲寒宵居住的江北第一大城鳳隱城有段距離，但是只要夜半彎平安進入了白葉城，憑她夜微星愛女、曲寒宵未婚妻的身份，自然會受到妥善的安排照顧。這也是天涯能力所及內，能夠送到的最遠的地方了。若是可以，他會親自將她送回鳳隱城，確定她安全回到家才能放心，可現實不允許他如此做──他靈山一行，時間上是有設限的，他必須在一定的日程內和赫連覆雨會合。他的行程原本就緊湊，想也沒想過竟然遇上夜半彎，因為她的緣故又耽擱了兩天，能不能在時限內趕回交差已經很勉強，更別提替她護航相送了。

　　再怎麼激動，事態輕重他還是有幾分自知之明的：少了他相陪夜半彎不見得會遇險，但誤了那個冷血男人的約，他只怕十條命都不夠抵……

　　他一派坦然冷靜地走在官道上，亦步亦趨緊跟在他身邊的夜半彎卻愁容滿面，有些擔憂。

　　處於關口要衝，白葉城四周警備自然格外森嚴，對黑道人物的出沒更加敏感。易天涯這個名號太過響亮，和他打過照面的白道中人也不在少數，風雨閣更和瓊華派有過幾次干戈衝突，他若出現在白葉城，怎麼會不引起沐家的圍剿？就算他是個滿手血腥的刺客，眼前這個冷煞的青年有恩於她，即使脾氣有些古怪莫測，對她也頗為照顧，她不願見他因為自己而涉險。

　　「很危險的吧？」

　　一把抓住了天涯的衣袖，逼著他停下腳步，她仰起了粉嫩如花瓣的小臉，盈盈大眼裡寫滿了懇求：「你送我到這兒就好了，我沿著這條官道走，很快就會到白葉城的了！你看這條路空蕩蕩的很安全，我一個人走不會有事的。你別去，再走下去你會驚動沐家的⋯⋯」

　　她誠心誠意的關切讓天涯靜默了半晌，臉色雖然一貫的平淡，清冷的眸色卻柔和了幾分，只是淡淡道：「想要我性命的人，在哪裡都一樣多。」

　　「可是⋯⋯」

　　「我不會有危險的。沐驚鴻不是我的對手。」

　　略微傲然又直截了當地截過了夜半彎的話頭，他有效打住了她欲出口的勸告。也許這些年來獨來獨往慣了，他的性格已變得孤僻彆扭，她關心的言語和眼神竟讓他有些無所適從，莫名焦躁起來。急欲擺脫這樣紛亂的情緒，他別過眼不再看她。

　　「走罷。」

　　背著藥簍的夜半彎卻咬住唇，生了根似的有些委屈又有些固執地站在原處。

　　天涯走了幾步不見她跟上，微微蹙起了眉，只得無奈轉回了頭。

　　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哄她，他深吸了一口氣，與她僵持了半晌，最終還是放棄了：「我不進城，送妳到邊界就是了。」

　　夜半彎這才稍稍放下心，喜逐顏開，頰邊隱隱牽出半個梨窩來。她還來不及開口，手裡突然一緊，天涯已經將一個圓潤小巧的物品塞入她手中。

　　「這是什麼？」

　　「收著。回程若是有危險，或許可以保妳平安。」

　　夜半彎將信將疑地翻看著手中綴著漂亮紫色流蘇、刻著一個「易」字的精巧的木製小牌，只當作是天涯的手作之一，聽話地收入袖內小心放好。她萬萬想不到的是，這個看似沒有份量的簡單小玩意兒，竟是易天涯的隨身信物、足以調動號令莫冰以下任何風雨閣下屬的紫烏木令牌！

　　他在風雨閣裡並沒有正式的職位，有時在外走動難免碰到一些出乎意料的情況，卻因著年紀太輕又天高地遠而受到刁難，遇過幾次險後，被惹惱了的赫連覆雨乾脆放權給了他。只是一向獨來獨往的他極少動用，只將之用作識別，而今解下來交給夜半彎，動作雖然一氣呵成沒有半點猶豫，心裡也是經過一番衡量掙扎的。

　　先不論令牌落入他人手上會有什麼後果，光是赫連覆雨那一關就有得他受⋯⋯

　　但眼前的人是夜半彎⋯⋯ 這個世界上，唯一給過他溫暖的人。自孩提時代便萌生的保護意願而今依舊刻印在他的靈魂深處，而在這樣強烈的意志之前，就是赫連覆雨的威懾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

　　風雨閣的勢力遍佈江北，就是關內都有不少眼線。入了城後就算夜半彎要獨自南行回鳳隱城，若是遇上危險，是風雨閣部眾的機率遠遠大過其他可能。見物如見人，他在風雨閣裡地位不亞於莫冰，只在赫連覆雨之下，見到了他的信物，不會有人敢與她為難，多少能保她平安。

　　「除非不得已，別拿出來。這幾日之內，應該還是有效的。」

　　平平淡淡的話聲、清清冷冷的側臉，看著他修長鋒利的剪影，夜半彎不自覺怔了怔，心底浮現的，卻是記憶深處那張已經記不清楚的童稚面容。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這個陌生又邪煞的青年竟會喚醒兒時的一些片斷記憶。她許久未曾向人提起童年往事，但昨夜那一番鬼使神差的突兀談話，卻讓她一再想起早已不在了的玩伴。

　　或許是青年眉眼間偶爾流瀉出的那點鬱色，並不算強烈卻如影隨形的氣質，令他熟悉又困惑。平靜得好似轉瞬而逝的一片雪花那樣開天闢地的寂寥，卻讓捕捉到的人哽在心頭，一瞬之間難以言喻的無聲疼著，想要接近，可隔著層雨簾一般無法碰觸分毫。

　　印象中的男孩子，就是有著一雙如此壓抑孤單，卻又清澈而安靜的眼睛。

　　一個不被祝福、從未得到關注、總是落單的孩子⋯⋯

　　她還記得，每回他被關在黑漆漆的祠堂裡，她便從窗戶偷爬進去，抱著自己的被子給他取暖。寒宵哥哥若是在家，總會替他求情，或是從廚房拿食物來給他充飢。附近的孩子不和他玩，她與寒宵哥哥安慰他，試著逗他笑，想要沖淡他眼裡的落寞，可是不──

　　直至他自他們生命中消失的那一刻，她從未見過他真心展露過笑顏。


　　一次也沒有。

彎彎簡直是瓊瑤筆下兼善良美麗勇敢與樂觀於一身、天真活潑又多愁善感的女主角啊

喔喔喔這章嚴重爆字啊爆字！寫到了三千五六，可是原本設定的劇情還有一半没發生........

彎彎妳這牛皮糖最好再黏一點啦！

還有天涯！你就這麼死拖活拖不想回到覆雨身邊嗎？！？！他可是在等著你回去嘎！（戳

天涯：（冷眼）比起變態，我寧可跟白目在一起

某瀲：...................................

某瀲：孩子你再不配合點信不信我直接讓覆雨親自出場抓你進山洞噢不是，回風雨閣？

天涯：..................................

天涯：（含恨咬牙）我、我會走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