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似墨,月寒如霜。

  紗窗上浮動的人影已然放緩了速度,渲染著情慾的低吟聲也逐漸停息。

  「哈啊⋯⋯哈啊⋯⋯

  纏綿的節奏一點一點慢下,一場雲雨已接近尾聲,位處上方的男人卻一個突進,將身下的青年逼得狠狠顫慄,頸子猛地向後一揚,拉出了一道張揚的弧度,口中發出一聲短促而歡愉嗚咽聲。徹底放縱了自身慾望的赫連覆雨這才退出了天涯體內,半靠在椅背上調整情緒,一面整理自己凌亂的衣物。  

  而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天涯頓時泄了氣,蓄滿內勁的雙手鬆開,整個人癱軟在躺椅上低聲喘著氣,一向清淺鋒利的眼眸微微渙散,覆著薄汗的背脊在燭火照映下泛出了一種溫暖而迷離的光芒,耳尖及雙頰猶然透著點紅暈。他身上遍佈著歡愛的殘痕,股間及腿上依稀淌著半透明的液體,畫面說不出的曖昧虛弱。

  這樣體力透支的模樣讓赫連覆雨莫名感到滿意,湛黑的長眼瞇起,沒有出聲干涉,只任由他鬆散地伏在原處歇息。直至他低低的呼吸聲恢復了平順,赫連覆雨這才漫不經心地拍了拍他的背, 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淡漠冷峻:「休息夠了麼?」

  雖然思緒還有些混亂,但天涯意識已經清醒許多。聽見赫連覆雨的聲音,他吸了一口氣,勉強撐起了汗水淋漓的身子,有些狼狽卻不失俐落地爬了起來。他跟在赫連覆雨身邊十多年,雖然從沒弄懂過對方心思,但最起碼的察言觀色也是會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他都能猜出幾分意思。而現在這樣的語氣,完全是公事。

  抬眼望向赫連覆雨,他打起精神,低聲道:「⋯⋯閣主有何吩咐?」

  只是聲音透著縱情後的沙啞濡軟,全然不似平日的謹慎清冷。

  赫連覆雨銳利的視線落在他的面容上,隨意地伸出手拂開了他黏在額前的凌亂髮絲,語氣一樣的冷淡:「我給你的地圖,記下來了?」

  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天涯無聲點了點頭,習慣性地微蹙著眉,完全沒有餘力在意對方在自己臉上游移的指尖。

  赫連覆雨眼神暗沉了一些,抽回了手。

  「天涯,你可知道當前武林之中,風雨閣最大的阻礙是什麼?」

  没料到他突然發問,天涯訝異之餘不敢怠慢,斂下眼眸略一思索,低聲回答:「白道勢力這些年來積弱不振,各大門派雖有人才,整體卻是一盤散沙,不足為懼。關外鐵刃堂氣數已盡,目前較難對付的⋯⋯只剩擅於使毒的赤練門,以及尚無衝突,卻行蹤詭秘、伺機而動的飛雪宮。」

  赫連覆雨淡笑,笑意卻未達眼底:「分析得不壞,但是有一點錯了。」

  冷眼看著天涯不安的神色,他慢條斯理道:「白道勢力確實鬆散,短期內也不足為懼,可江湖上已有傳言,曲震天的遺孤曲寒宵,也就是劍逸山莊現任莊主,有意子承父志,集結江湖勢力,與風雨閣相抗衡。」

  聽見曲寒宵這三個字,天涯背脊微微一僵,眼底飛竄過一抹隱晦的寒氣。不過轉瞬的變化,很快便趨於平靜,卻沒有逃過赫連覆雨洞察力深刻的利眸。可他只不過是一瞥,彷若全無所覺般自顧接了下去:「曲寒宵年紀雖輕,武藝卻獨步武林,憑著父親的名頭在門派間也有舉足輕重的號召力,不是一個可以忽視的角色。」

  「⋯⋯閣主說的是。」天涯應了聲,聲音不自覺有些壓抑。

  「也罷,一個曲寒宵,短期內也不能有什麼作為。赤練門莫冰在善後,不用你插手。這次我要你留意的是飛雪宮。」赫連覆雨移開了視線,低聲道:「那張地圖,是飛雪宮藏在靈山的第四分支。不許驚動任何人,我要他們的據地三日內拆得一乾二淨,一個人也不留。」

  「⋯⋯」天涯抬起頭,看著男人俊美陰冷的面孔,眼底浮現一點火光,修眉鬆了開,驀地有種如釋重負的瞭然──

  原來赫連覆雨將他自前線撤下並不是對他失職的處分,也不是真正對他失去了信心,而是另有任務托付。

  「第四分支的舵主,是飛雪宮宮主的親信宮無忌。把他的人頭帶回來。」赫連覆雨神色依舊雲淡風輕,目光在天涯臉上轉了一圈,隨口問:「可需要幫手?」

  垂下頭,天涯的答覆很簡短:「不必。我一人足夠。」

  似乎一早明白會得到這樣的回應,赫連覆雨點了點頭,唇角弧度加深。他起身自一旁茶几上撿出一個精緻的白玉小藥瓶,隨手扔到了天涯的面前。

  「天涯,」看著天涯伸手接住藥瓶,他揚聲,視線忽地轉為銳利,冷冷道:「不許失敗。要是再讓我失望,後果,你絕對承擔不起。」

  「⋯⋯天涯明白。」做了個深呼吸,天涯自躺椅翻下,有些踉蹌地站起身,神色卻堅定而平淡:「不會有下次了。」

  「很好。」赫連覆雨唇角牽出了一點笑,「退下吧。」
  
  「是⋯⋯」天涯口中應得迅速,腳步卻遲疑了。

  ──他的衣物已經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盡數躺在地上安息。赫連覆雨的寢居和他的居所距離甚遠,就這樣離去,難道是要他赤身裸體走過大半風雨閣?雖是深夜,但難保沒有人在外走動,他在赫連覆雨跟前受盡羞辱也就罷了,卻從未在人前失過儀態。這點驕傲和羞恥心,他還是有的。

  他不禁抬頭,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赫連覆雨。

  自他細微的動作和眼神中看出了他的為難,赫連覆雨嗤地一聲冷笑,隨手抓起了掛在躺椅邊的鶴氅朝他扔去。繡著暗紋的墨黑外衣兜頭蓋下,罩住了他一半身子。

  「出去。」

  天涯無意識地拉緊了鶴氅,不敢再耽擱,如獲大赦地退出了赫連覆雨的寢室。
  
  再怎麼能忍,被如此激烈的索求了大半夜,不止全身筋骨痠痛,下身更是疼得厲害,天涯腳步再輕快也不免有幾分不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雲上那樣的虛軟。

  硬撐著身子走過層層樓院,天涯蒼白著臉色,有些跌跌撞撞地走向建築在天然溫泉上、專屬風雨閣內高階部屬享有的浴池。

  他才跨入門廳,守在入口處的小廝立即迎了上來。先是被天涯狼狽凌亂的外表嚇了一跳,接著更是被對方傲然陰冷、白得幾乎有些發青的臉色釘在了原處不敢再靠近,口中哀哀地呼喚:「易大人請留步!莫副閣主剛剛才吩咐了,這浴池誰也不──」

  天涯驀地停下了腳步,偏過頭,清冷如刀刃的眸子微微瞇起,那名小廝只覺得涼意直透背脊,立即噤不敢言,只是苦惱地絞著手一臉哀怨。

  沒有理會他彷彿要哭出來的模樣,天涯順手抽走了他懷中抱著的雪白絲質浴巾,只淡淡撂下一句:「誰都不許進來。」便踏入門檻,並一把關上門,落上了鎖。

  ──至於被他搶先一步的莫冰會如何反應,則完全不在他考量的範圍之內。

  好不容易由裡至外洗去了一身腥羶的殘留,他踉蹌著滑入了冒著氤氳熱氣的浴池,他這才脫力地靠在浴池邊,半闔上了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舒適和安寧。暖和的溫度讓身心俱疲的天涯忍不住低低喟嘆了一聲。

  縱使身心都疲累得讓他幾乎無力移動,思緒卻是反常的清明活躍。閉著眼,前半夜恥辱不堪的畫面便無比清晰地在腦海裡浮現,尤其是赫連覆雨那張邪佞俊美的面孔、以及帶著強烈壓迫感的淡淡冷香⋯⋯

  突然湧上的複雜情感讓他胸口一陣悶,稍一動彈,身後微微抽搐的疼痛令他蹙緊了眉,下意識地伸手觸上依然有些泛紅的左頰,除了厭恨以外,心底浮上的卻是對方的帶著薄繭的長指撫摸上自己臉頰時的觸感,和那勉強可以稱為憐惜的動作。

  像是懲罰自己一時的軟弱,他猛一甩頭,十指用力掐緊,深深陷入了掌心。情緒卻沒有因此而平靜下來,反而更加亂成一片。

  ──他真的越來越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赫連覆雨。

  或許有恨,但更多的,是一種不甘而絕望的鬱憤。

  這個男人總是在重重傷害過他以後,再給他一點若有似無的安慰。明明殘忍到了骨子裡,卻又偶爾能讓他有種被注重被偏憐的錯覺⋯⋯而最可恥的是自己,很清楚這一切都不過在對方的算計之中,自己在對方眼裡只不過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他卻總是無法真正反抗,徹底被赫連覆雨玩弄在股掌之間⋯⋯

  咬住了唇,天涯頹然鬆開手,濕潤的眼睫微微顫動。

  雖然從小就在這個黑暗封閉的環境中成長,但是他曉得基本的人倫和廉恥,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落入這樣的境地⋯⋯可在他開始初嚐人事的時候,卻是赫連覆雨殘忍掐斷了他的情感、摧毀了他所有可能的慾望投射,拘禁在深淵裡,成了他洩慾的玩寵⋯⋯

  這麼多年下來,他最原始的本性已被扭曲。

  他並不喜歡男人,可他已經,無法再正常的面對女人。他曾經背著赫連覆雨試過,不止一次,卻總是還未開始就以失敗告終⋯⋯

  濃厚的負罪感沈甸甸壓在他心頭,卻怎麼樣也不能把剛才那段荒淫的記憶甩出腦海,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下意識想要逃避,卻讓震蕩的心緒流瀉出一絲脆弱,喚起了某些他以為早已遺忘的過去。  

  他也曾經,有過一個喜歡的女孩。

  在很早很早以前⋯⋯

  女孩的樣貌已模糊在了歲月的流光之中,朦朧而不清。

  印象中,只有一雙亮晶晶的溫柔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瞇得像兩彎弦月⋯⋯ 

  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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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