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銀光自窗櫺縫隙激射而入,快得肉眼幾乎不見,正好擊在他揮出的劍鞘上,卻還是遲了那微乎其微的一霎。清脆一聲叮響,來勢被打偏了幾吋,猛烈一彈,噗哧劃破衣衫,沒入宮蒼浪胸口,後者如同被剪了線的傀儡,話聲嘎然而止。他口裡噴出一口血,似笑非笑的扭曲表情茫然地凝結在臉上,頭顱向後一仰,頹然栽倒。

  想也不想,天涯目如寒星,直接破窗而出。

  守在前庭的影衛聽到不尋常的動靜急急掠入走廊,為首的白檎衝至窗邊,還來不及叫喚,正好撞上青年自窗口翻出。兩人驚險擦身而過,天涯眼明手快,順手撈了他背上的弓以及箭桶裡的一支箭,單膝才落地,箭已朝他緊盯的方向疾風般射出。他開弓搭箭扣弦撒放一氣呵成,但仍晚了半步──抖著羽翎的箭矢破空而去,咄地釘入數丈外的一株梅樹,簌簌震下幾朶落花,樹叢間卻已人去影空。

  白檎驚得愣住:「易大人!」

  天涯一把將長弓甩還給他,只拋下一句:「找殷辰憂,快!」電光石火間,人已仗劍飛出數丈外。

 

  黯淡的夕陽幾乎沉沒入地平線,黑暗逐漸擴散開來。遠遠近近亮起一盞盞燈火,所有的一切卻彷彿呼嘯的風聲掠過天涯眼畔耳際,卻過目不見。雙目散發出冰冷的暗芒,此時此刻他全副心神只集中在一處,便是他牢牢盯住的,前方飄渺如一道輕煙、只要稍不留神便倏忽即逝的人影。

  意外發生得猝不及防,距離太遠又隔著一扇窗,他沒來得及看清楚刺客容貌,但不必看清,他心底已認定了來者何人。他只是沒想過,對方竟然敢當著他的面堂而皇之地行兇。證據是不可能找到的了⋯⋯越是鋌而走險,就越是不能留下證物。對方既然敢光天化日痛下殺手,那麼射向宮蒼浪的兇器肯定是隨手可得的尋常暗器,若沒有當場拿下,只要事過境遷就死無對證了。然而他不在乎證據,也不需要證據。

  一團不明所以的幽暗烈火在天涯胸口點燃,由裡至外將他吞噬。

  他已經忍耐太久,到了無法再壓抑自己的地步了。

  天涯輕功未至化境,但勝在地利——不若受到監視、活動範圍有所限制的花弄影,整座碉堡的建築地勢他瞭然於心,因此雖然耽擱了片刻,依然能急起直追,甚至猜得住對方走向。一時之間雖然追不上花弄影,花弄影卻也甩不脫他,兩道影子一前一後奔馳過大半座風雨閣,直到闖入一片小樹林。樹林暗影稀疏,梅花快落盡了。天涯認出這是他與花弄影曾經對峙的那座梅園。長靴踩過一朵朵將死未死的殘花,他淡淡揚聲:「出來。」

  沉默片刻,梅樹間傳來花弄影嘲弄的冷笑:「宮蒼浪一死,知道宮勝旭底細的就只剩下我了。你想對我動手,就不怕斷了飛雪宮這條線?」

  「你若是死了,只消赫連覆雨一句話,殷辰憂就是親自下十八層地獄,都會將宮蒼浪的命拖回來。」天涯冷冷道。

  花弄影有恃無恐的笑意在黑暗中一瞬消失。立在梅林裡的青年背脊挺直,手中的劍靜如止水,輪廓的每一根線條卻都散發出割面生疼的冰冷殺氣。沒有任何遲疑或轉圜,這個不張揚的青年像是一團燃燒的冥火,又或是自蟄伏甦醒的惡獸,一股玉石俱焚的毀滅氣息悠緩地滲透每一寸空間。花弄影忽然想到一句老話,會咬人的狗不會叫。或許這才是沉默的青年真正的模樣⋯⋯手起劍落屍橫遍野卻眉眼不抬,那個出手就不留活口的煞星。

  他沒有傻到未察覺赫連覆雨在利用自己,只是毅然決然走到這一步,他也失去其他選擇,只能步步為營,盡力替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和生機。他明白自己握有多少籌碼,算著在用罄自己價值之前赫連覆雨不會輕言放棄,特別是在和宮勝旭兵刃相向、又與江北關係緊張之際,因此並不將易天涯真正放在眼裡。畢竟在他看來,安靜疏離的青年受制於赫連覆雨,服從得近乎忍氣吞聲,表面上身處高位特立獨行,實際上毫無權力,再怎麼高傲也就是虛張聲勢。直至此刻,青年所身上那股置之度外不顧一切的煞氣,才讓花弄影理解為何莫冰蟄伏風雨閣十數年始終忌憚著他⋯⋯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旦青年動了殺念,就沒有什麼能夠阻止他了。

  袖裡的暗器倒扣在手上,花弄影眉間一點硃砂痣殷紅似血,豔麗的五官罩上一層冷酷的肅殺。死在他手裡的人不會比易天涯來得少,若將套殺計殺的人算進去的話只怕猶有勝之。他對於阻礙自己的人一貫心狠手辣,易天涯很早就是他想除誅的對象了⋯⋯早在江湖上將兩人相提並論、碧梧山上那互別苗頭的一會時就埋下了殺機。而他也容不得人擋在他面前,自他決定踏入風雨閣那一刻起就心知肚明,自己與易天涯之間注定要分個你死我活。

  一陣冷風迴旋而過,吹落更多花瓣。樹影搖曳,衣角翩躚。

  一明一暗的兩個人都很瞭解,他們的武功路數相互生剋,長劍利於近戰而暗器主遠攻,易天涯唯有逼近他身前才有勝算,而花弄影若是無法在他逼近前將之格殺,就會斃於劍下。暗器是一門起手無回的功夫,彼此的實力又太相近,比的是速度,一交手,很快就會分出勝負。

  垂下目光,天涯面無表情,只是凝神細聽。樹林深處傳來輕微的枝椏斷裂聲,原本指地的長劍冷光乍起,他的動作快得不可思議,人已迅風般疾起,長劍挾著劍氣向樹影深處刺去。

  這一刺卻刺了個空。

  猜錯了方位。

  他身形甫動,躲在斜後方花叢裡的花弄影仿若化成了重影,十數枚暗器隨即自指尖彈出,自不同的角度鋪天蓋地激射向上了鉤的青年。然而花弄影甚至還來不及感到欣喜,青年像是背後長了眼睛般,竟絲毫不管刺空的一劍,足尖才點上一株梅樹,人已借力倒飛轉向,長劍靈巧迴旋,撥轉點刺,狠辣地將漫天暗器不偏不倚擊落。

  他應敵的習慣從來都不是先發制人,而是後發先至。花弄影太飄忽詭詐,他刺偏的一劍只不過是誘敵的伎倆,唯有花弄影出擊,他才能分辨出正確的位置,化暗為明。

  劍鋒與暗器鏗鏘相擊,劍光翻飛游走如一條銀蛇,暗器冷芒閃爍,衣袖長帶在空中獵獵飛揚,捲起滿地殘花,在黯淡月色映照下看似一幅美麗的圖畫。只有身處畫中的人知道,這是傾盡全力,最慘烈狠戾的廝殺。

  天涯看不清花弄影的手法,妖嬈的男子不愧是此道行家,暗器幾乎是同一時間自各種奇詭刁鑽的方向射來,件件見血封喉,同時輕功也飄渺得不可思議,在樹叢花影間穿梭繚繞,神出鬼沒。

  但他的劍更快。他轉瞬擊落花弄影射向他的第一波暗器,鬼魅般直撲向花弄影。後者身形變幻,剎那間連換了幾個步法,彷彿一化為三,並再次射出幾枚黑沉沉的鐵器。天涯長劍翻挑,鐵器擦過劍刃,被他一盪而開。鐵器打偏了,卻沒有墜落,反而在空中直接爆裂。原來鐵器中間鑲嵌著精巧的銅球,一經碰觸便炸開,頓時化為無數四射的鋒利碎片!

  這樣疊套的暗器有個名字叫連環鎖,一環還扣著一環,就是擋得住第一輪攻勢也攔不住這麼近的爆炸,四濺的暗器更輕更利更猝不及防。但花弄影的暗器機關又更加複雜,就是炸裂之後的碎片還能再化為更細密的利針,一連三重的暗器避無可避,無數高手殞命如斯。這一手太毒辣,但天涯與飛雪宮高手交戰過數次,遭遇過太多暗算,始終留著心,花弄影暗器一出,略沉的來勢讓他立刻改劈為挑,撥開迎面而來的鐵刃。四下無處遮蔽,他反應敏銳,一手抓住襟口,將披身的輕裘扯落,迎風展開。輕裘雖薄,卻是綴著毛的皮衣,網一般罩住向他劈頭蓋臉射來的碎片。

  幾片利器穿破輕裘,險險擦過他身側,其中一枚劃過了他臉頰。傷口很淺,卻滲出了血珠,自蒼白的面容緩緩滾落。淡淡的血腥氣息讓青年不進反退,陡起的劍氣將輕裘連著暗器震落,像隻嗜血的猛獸窮追緊咬地向花弄影追去。

  眼見易天涯一氣呵成地破了他一連串的攻勢,花弄影在樹林間左飄右擺,向後疾退。梅林提供了他極佳的掩護,讓他得以展露過人的輕功,同時卻也削弱了暗器的威力。此外黯淡的天色亦是最不利的。繞過了一株半枯的梅樹,緊追在他身後的易天涯卻突然消失在了樹叢裡。

  扣緊手中的暗器,全神貫注的花弄影額際沁出冷汗,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命懸一線的壓迫。

  幽涼沉鬱的殺氣如影隨形,他卻看不見易天涯在哪裡。局勢倒轉,當他看見那一點劍光時,已經太遲了。

 


 

抱歉一整個暑假結果卡文卡得要死不活,寫到一度懷疑自己在寫什麼

結果寫著寫著如往常一樣沒有寫到原本想寫的地方,但算了先這樣吧!

不想拖了,字數夠了就先發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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