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屋簷,淅瀝淅瀝,不斷滴落。重重樓台隱沒在滿城夜雨中,街上不見任何行人燈火,致使這座龍蛇雜處、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的都城,淒清荒涼得像是座生靈俱滅的墳場。

  幽暗的房間裡,謝十三倚在窗畔,黑沉的眼眸黯淡得透不進任何光,只是靜靜地、恍惚地投射在水霧茫茫的遠方。

 

  雨夜孤寂,使人跌入回憶。

 

  銅鏡裡恍惚映照出了他半邊的側臉。那是一張正值壯年的臉,卻已不知不覺爬滿時間的軌跡。眼角不知何時出現了細紋、面孔比過往消瘦、蓄起鬍子、眼窩更加凹陷,每一根線條都是僵硬的,彷彿凍結在某個寒冷的日子,再也沒有舒展過。

  但回憶中的人容貌卻依然鮮妍而美好。這就是生者與亡者最大的區別:亡者的年紀容顏凝結在回憶的一個片段,歷久彌新再也不會改變,生者卻會隨著無情的歲月變得衰老而不堪。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子的?一切恍如隔世,可他也曾經年輕過。

  年少無知,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美好得彷彿會持續到永久,怎麼也想不到會結束得那樣快,快得教人措手不及。他還記得,蘆葦花叢裡青年男女追逐著嬉戲,以嫣笑得像銀鈴,一聲聲喚著他:「十三、十三⋯⋯」

  他捉到了她,兩人雙雙滾倒在草坡上。玩累了,並肩躺在河岸旁,望著藍天白雲,柔軟的蘆葦花飄在空中,像雪一樣。

  當時他已在武林中闖出名氣,年輕氣盛又自負,但在她的身邊,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就連劍都能擱在一邊,心甘情願替她折起紙鶴,以蘆葦編成指環,將木塊雕成小貓小狗小鳥兒,只為了逗她開心。師兄弟們取笑他,他也不在意。青梅竹馬,他這一輩子只認定她一個,就是化作繞指柔,又何妨?

  年輕的戀人口裡有說不完的情話。他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她鼓起粉嫩的臉頰,嗔道:「你變成老公公,皺巴巴的,醜都醜死了。」他笑道:「那算什麼,待妳變成老婆婆,牙齒都掉光了,我依然喜歡。」

  以嫣推開他,眼裡卻笑意蕩漾,溫柔得叫人甘心溺死在那樣的柔波裡。是啊,白首不相離,有什麼難的呢?堤岸旁竊竊私語的時候、挑起她紅頭巾的時候、朝夕相伴的時候,他是真心這麼以為的⋯⋯

 

  聽著,滴答滴答。一聲一聲,不是雨聲,是馬蹄⋯⋯

 

  他騎著馬,一路馳騁。水聲風聲劃過耳畔,馬兒口中噴出白沫,他拚命催趕,蹄聲如喪鐘般敲在空寂的官道上,直奔向那血紅的殘陽。

  斷垣殘壁,血流遍野,染紅了他的雙眼。

 

  提著劍的男人背著夕陽,顫巍巍跨過無數屍首,在屍橫遍野的修羅場聲嘶力竭地呼喊,最後終於在河堤的泥岸旁、半人高的蘆葦叢中找到了他的妻兒。

  她半身浸泡在水中,懷裡緊緊抱著早已斷氣的孩子,衣衫破爛,渾身是血,一雙眼睛茫然地瞪著天空。蘆葦花依舊純白,像雪一樣隨風紛飛,落在他們的身上,也成團成團落在被血染紅的河水裡順水飄走。

  他跌跪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伸手撫摸她蒼白冰冷的面頰。聽見他顫抖的呼喚,她竟然笑了。睜著那雙眼睛,那雙乾淨清澈得像是透明的眼睛,映照血腥荒涼如同地獄的景色,她突然綻出少女般純真無邪的笑靨,夢囈般喃喃道:「十三、十三⋯⋯」

  他渾身發抖,抓緊了她的肩膀,眼眶發熱。

 

  十三、十三⋯⋯

 

  她驚慌害怕的時候、絕望而痛苦的時候,是否曾經這樣一遍一遍呼喚他,盼望著他前來解救?可他來得太遲了。

 

  奪眶而出的眼淚大滴大滴落在孩子血跡斑斑的小臉上。他不敢相信,那麼小,那麼軟,總會搖搖擺擺四處跑的小生命、剛剛學會開口叫爹爹的孩子,就這樣一動也不動了。無論怎麼撥弄都不再動彈,捧起來放在胸口,他的溫度也無法傳到已經僵冷的小小身體上。

  以嫣卻仍維持著相同的姿勢望向天空,然後,她唱起了歌。

  他猶如雷殛,愣愣地瞪視握著死去孩子的手自顧自微笑哼歌的妻子,忽然感到被掏空的心被鑿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在來得及意會過來前,他已經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垂頭埋首在她冰冷的肩窩,寬闊的背脊不住抖動⋯⋯柔軟的布料阻絕了他悲慟的慘嚎,只剩下悶悶的嗚咽。當他的師兄弟趕來,找到他時,他彷彿被抽空了生命的雕像,已不知道抱著她在河邊坐了多久。

 

  短短一夕之間,他經歷了人世間最殘酷的生離死別,但當時他還天真。

 

  他以為只要悉心照顧,她便能好起來的。他們還年輕,可以再生出更多更多孩子,一切都還能彌補。他發誓會待她更好,給她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再也不會離開她半步⋯⋯但微薄的希望很快便被醜惡的現實打碎。

  終日只會唱歌和傻笑的以嫣短短幾個月後肚子隆了起來。

  所有知情的人都在背後議論紛紛,沒人敢肯定,這個肚子裡的孩子究竟是他的親生骨肉,抑或玷汙了她的惡徒所留下的孽種。

  以時間點或以嫣的健康狀況而言,這都不是生養的好時機。但母性的本能似乎喚醒了以嫣幾分的理智,雖然仍是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懵懵懂懂,她的舉止卻沉靜許多,時不時溫柔地撫摸自己的腹部,眼底燃起歡喜的光輝,並防衛地不肯讓任何人觸碰她。

  於是他絕望地妥協了。

  只要這個孩子能夠當作死去的兒子的替代品讓她開心,哪怕是仇人的子嗣,他也都認了。他有時甚至幻想,新的生命能夠帶來奇蹟,或許再次為人母的生理刺激能夠治癒以嫣,他能夠再次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庭⋯⋯

  可如此卑微的願望,數月之後被以更殘忍的方式幻滅。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於到了那一日,懷胎約莫九個月的以嫣臨盆。

 

  那是個特別沉悶的夜晚。虛弱的女人已掙扎了半日,他在產房外焦急地來回踱步,每聽見一聲痛呼便握緊拳頭,手掌心已刺得鮮血淋漓,抬頭,卻看見一顆尾有銳利分岔的蓬星當空劃過。

  不祥的徵兆使他心頭一跳,冷不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嬰兒的啼哭打破死寂。

  他心頭亂成一片,不顧一切闖入房中,率先聽見的便是此起彼落的哭聲。他推開哭泣的婦女,只見滿床的狼藉,汙穢的深紅色染透整張床褥,以嫣蒼白的手失去生氣地垂落床沿,那是死亡的顏色。那個嬰兒,那個彷彿詛咒的嬰兒,渾身染滿母親的鮮血,發出刺耳響亮的可怕聲音,在血泊中掙扎蠕動,多麼醜惡,多麼扭曲,活生生的⋯⋯

  在來得及思考之前,他已抓起男嬰,雙手扼住了那幼細的頸子。

  渾身通紅的嬰孩面色轉青,哭聲嘎然而止。

  但聞訊跟著衝進來的曲震天以及其他同門手足立即將他壓制,吊著半口氣的嬰兒則被曲夫人奪走,匆匆抱離。他發狂般掙扎,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嚎,攻擊任何眼睛能看見的物事,最後他們不得不點了他穴道,將他拖了開來。

  他的師兄弟們怕他承受不住刺激,當夜便匆匆收殮了以嫣的屍身,不肯讓他靠近半步。這是多慮了。只那麼一眼,女人悽慘的死狀便已刻印在他腦海裡縈繞不絕,洶湧的痛苦與悔恨擊潰了他,他不敢再靠近。當天夜裡,他便離開了劍逸山莊,隻身匹馬,沒日沒夜發瘋似的在江北四處追殺赫連無情的黨羽。

  他不知道究竟是誰害死了他的妻兒,於是每一次屠殺就是一次的復仇。不到一年的時間內,死在他手中的黑道人物不計其數,他的名聲越來越響,人卻越來越似行屍走肉。

  沒有人理解,那一夜死去的人不只是以嫣。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最珍惜的一個人,徹底家破人亡。從那之後,他也不能算是活著的了⋯⋯

  

  寒宵問他,喪魂山上,殺死赫連無情的人,究竟是誰。

  是的,殺死赫連無情的人,是他。

 

  ※ ※ ※

 

  他的雙手染滿仇人的血。

  復仇令他感到片刻的快慰。但緊接著卻是更巨大的痛苦與空虛,漸漸地無法再滿足。他必須殺死更多的仇人,才能獲得更長時間的寧靜。

  最後他理解了,治標不若治本,必須除去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才能夠真正解脫⋯⋯

  如果不是赫連無情,那麼蘆花蕩也不會被這麼一個幫派所殲滅,他的兒子不會橫死,以嫣不會發瘋,更不會為了誕下一個生父不詳的孩子而血崩身亡⋯⋯

  他要那個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風血雨的男人,受盡折磨而死。

 

  ※ ※ ※

 

  機會來得是那樣的快。

  偶然的契機下,他得知赫連無情的一個心腹與他產生了嫌隙。

  於是他忍著滿心的恨意與噁心接近對方,騙得了對方的信任,並說動了他的師兄曲震天,以曲震天的名義集結起江湖所有門派。他並不介意將所有的功勞擔在曲震天身上,反正他別有目的,名利於他都是浮雲,費盡心機佈了好大一個局,在那段日子裡,他睡得最為安穩,心頭溢滿了復仇甜美的滋味,春風滿面,甚至作夢都會笑了。

  十二連環峰直指天際的陡峭峰頂覆滿白雪,在沖天的火光與飛濺的鮮血中染紅,與潔白被單上以嫣暈開的血跡重疊,怵目驚心卻又如此神聖美麗⋯⋯

 

  他提著劍,一手捉著奪來的戰利品,在蜿蜒的密道裡拚命追尋赫連無情的蹤跡。

  最後在山頂的石窟裡找到了他師兄曲震天的屍體,以及重傷的赫連無情。狂悲與狂喜令他紅了眼眶,想也不想便揮劍,深深插入背對著他的男人後背。

  察覺了他的暗算,赫連無情想要閃避,卻仍被刺傷了要處。筋疲力竭卻依然兇猛如獅的男人翻身朝他撲來,在見到他手中的戰利品後卻抽軟了渾身力氣,萬念俱灰的慘澹。

 

  「放過她,她是無辜的,什麼也不懂,才剛滿月⋯⋯」

  「殺了我,放了她⋯⋯」

 

  誰想得到,一介梟雄竟會發出如此卑微可笑的聲音?

  他扯著嬰孩的衣領,拋起,再接住,嬰孩隨著他動作發出微弱的哭聲,他則是笑著,看赫連無情滿臉痛苦,卻又無能為力的神色。男人英俊的面容扭曲,漆黑的眼底滿是怨恨與茫然,似乎不明白為何眼前未曾謀面的男子要如此折磨自己。

  自女人懷中將襁褓的嬰孩扯出時,女人驚惶而哀痛的表情歷歷在目。她試圖搶奪,卻被拖回了刀叢劍林中,紅色衣帶扯落,眼眸映著淒豔的火光,最後被吞噬其中,彷彿幻化成了火焰,就像以嫣沉浸在水裡,覆蓋著白色的花絮,綻放出的笑靨⋯⋯

  他悲涼而歡快地放聲大笑。

  是啊,這個滿身罪孽的男人怎麼會知道,因為他的緣故,他痛苦地失去了妻與子?!

  野獸也懂得憐子,那人呢?他呢?他呢!

 

  身邊劃過一道劍風,被他輕易避開。漂亮的小雜種,是追著他身後來的,蒼白的臉上濺滿血汙,一雙妖異的眼睛透黑而幽暗,一如他垂死的父親。一手劍使得再好,幾歲大的孩子,怎會是他武林成名人物的對手?輕而易舉地將人逼至角落,算準時機一劍刺入那小雜種右肩,穿過琵琶骨,將他連人帶劍釘上石壁。

  傷重的男人怒嘯,卻無力阻止他的暴行。鮮血自肩頭汨汨流下,連劍鍔都染紅了,面色蒼白得過分的孩子竟沒發出一點聲音,只是死咬著牙關,睜大的眼眸森森的黑,瞬也不瞬地瞪著他。

  他的回應是掐緊了手中的嬰兒。嬰兒奄奄一息地啼哭了一聲,男孩終於憤怒而害怕地掙扎起來,嘶啞喊出了聲音。

  「還給我!還給我!」

  那急切的模樣令他感到說不出的快意,居高臨下,報復者的意興風發。在赫連無情身上無法獲得的施虐的滿足頓時在這裡找到補償。他恣意踢打,男孩的悶哼與赫連無情痛苦的低吼交織而成雙重的享受,於是他將原先打算用來凌遲赫連無情的劇毒改而植入他的雜種身上,再以匕首,一根一根挑斷已動彈不得的男人周身筋脈⋯⋯

  血跡斑斑的男人忽然跳起,將他撞得踉蹌幾步,但隨即跌倒在地上。他冷笑,揮劍斬斷男人癱軟的左臂,同時報復地將手中嬰兒狠狠朝石壁上摜去,但氣息微弱的嬰兒並沒有如他所想的砸成肉泥。

  男孩撲上前,抱緊襁褓滾至角落,左掌鮮血淋漓,竟是以手抓住劍刃,硬生生將釘住自己的長劍拔了出來。

  他正想追上去,密道中冷不防鑽出一個渾身是血、背著一張大弓的男人。男人眼明手快撈起地上的孩子,很快便消失不見。他怒極而嘯,身後的赫連無情卻如釋重負地低低笑了。

  雖然一呼一吸盡是痛苦的抽氣,笑聲卻得意而狂放。他發狂般以劍來回凌虐男人,但直到斷氣,赫連無情因巨大的痛苦而猙獰的面容上依然帶著笑⋯⋯

 

  十二連環峰的火勢,燒了整整七日七夜才熄滅。

 

  造成亂源的男人終究是死了。

  為此他們也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中原門派近半覆滅,餘下的傷亡慘重,這一役同時也賠上了他的師兄曲震天、以及另外三名師兄弟的性命。但換得了全新的太平寧靜,劫後餘生的倖存者都認為,這一切值得。

 

  ⋯⋯他卻沒有獲得他朝思暮想的解脫。

 

  最終之大敵已除,接下來呢?

  

  他心頭一直有個無法癒合的大洞。但隨著仇敵的消失,變得一片空蕩。他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知覺已然麻木,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悅或樂趣了。站在溪邊,清澈的水面映照出他消瘦而落魄的面容,一雙眼睛乾枯如死水,哀莫大於心死。那個曾經神采飛揚的青年,哪裡去了⋯⋯?

 

  自我放逐般,他在外飄盪流浪幾年,直到一封訃告將他自遠方召回劍逸山莊:曲震天的夫人因傷寒病逝,再沒人能主持全局,需要他回去挑起大樑。

  於是他牽著馬,風塵僕僕地回到了熱鬧的城市,回到了那個熟悉而美麗、卻勾起太多心酸往事的莊園。撫著曲夫人的棺木,廳堂上一眾師兄弟的牌位,想起過去往事歷歷,而今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他不住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叔叔,不哭。」

 

  一雙溫暖的小手覆上了他的肩膀,抬頭,是一雙聰慧而沉靜的眼睛。

  他望著一身縞素的小寒宵,頓時對這個失去父母依靠的年幼孩子生出滿心的疼憐,也意識到了自己活下去的責任。寒宵是曲震天的遺孤,也是劍逸山莊唯一的繼承者。他必須振作起來,代替死去的兄長竭心盡力保護他、撫育他,直至他長大成人,如同他的父親般在江湖上發光發熱⋯⋯

  他抱住寒宵。這才發現,寒宵一手牽著一個更年幼一些的男孩。男孩似乎還不會說話,只是緊緊抓著一條布巾,侷促又惶恐地仰望身邊來來去去的人。

  「叔叔,他是天頎。」

 

  天頎。謝天頎。

  猛然想起,奪走以嫣性命的那個不祥的孽種。說也奇怪,他竟是完全忘了這孩子的存在了,但看來曲震天夫婦將孩子抱去,當作是他的兒子般替他養起來。他死去的兒子名叫天頤,他們甚至照著排序,替他取了名字,載上了族譜。

  那僅僅有過一面之緣、巴掌大、渾身是血的醜陋小東西,變成了個陌生的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他跟前。

  像過去的印記,深刻提醒他,那些他刻意想要遺忘的瘡疤。

  他心頭一個厭惡翻湧,冷冷別過頭去。

 

  身世撲朔迷離,甫出世便害死了母親,這孩子命格帶煞的流言不脛而走,而短短幾年內養育他的曲震天夫婦相繼離世,更是令周遭的人對他避而遠之。  

  而偏偏,又是那樣不討人喜歡的一個孩子。

  不若寒宵乖巧伶俐,小小年紀便展露出奇佳的天賦及識大體的風度,什麼都慢,直到三四歲才聽他開口說話。他記得他死去的兒子,才一歲多就會開口喊爹爹了⋯⋯

  他不是沒試過接受那個孩子。多少次,他強忍著心中的排斥,挑燈仔細觀察那個孩子的睡容,試圖找出他與自己的相似之處,想說服自己那是親生的骨肉⋯⋯但很不幸的,這孩子不像他。

 

  他長得像母親。

 

  若這孩子是在正常的情況下出世,他深愛以嫣,生得與她神似的孩子自然應該得到他全心的疼愛。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同了。肖似的容貌反而成了椎心刺骨的記號,諷刺地提醒他,這孩子是用以嫣的命換來的。

  已是那麼刺目的存在,偏偏又半點也不懂討人歡心。笨拙又執拗,總是不聽話,挨罵挨打也不曉得認錯,只是睜著一雙清透的眼睛直直地與人對望,委屈磕巴地爭辯。耗子般哭哭啼啼、怯懦倉皇的樣子看了令人更加怒火中燒,滿腔憤怒失控時便全數傾倒在他身上。有時索性將他關在祠堂裡,徒個眼不見為淨⋯⋯

 

  ※ ※ ※

 

  雨噴濺窗櫺,打溼了他一半的身子。

  謝十三卻沒有動,只是靜靜凝望淒涼的夜雨。

  金爐裡燃著薰香,蘅蕪的香氣充斥幽暗的房內,細而輕柔的一縷香煙如同蜿蜒的回憶,在空中淘氣地跳動、翻轉,撫過他衰敗的面容,裊裊飄向窗外,隨即被暴雨所沖散。

 

  他不明白,寒宵為何要提起這些。

  這些是他極不願意回想起的不堪往事。

  天頎,記憶中樣貌模糊的孩子,早被刻意淡忘。十之八九是死了,反正從一開始就不該存在的生命,早些消失對所有人都好。如果以嫣是刻在他心頭的一道傷,那孩子就是傷口裡生出的一根刺,一碰就疼。他從來沒花時間去想,已經完全不重要,就像一袋屏棄在外的垃圾有一日忽然消失,甚至令人如釋重負。就像從來不存在過一樣,忘得乾乾淨淨最好⋯⋯

 

  ※ ※ ※

 

  窗外流瀉而入的寒煙在身體熾熱的溫度熨燙下化為水氣,朦朧了眼眶。

  委屈的、痛苦的、自卑的、不甘心的⋯⋯

  潰堤的情緒伴隨著片段片段的畫面在腦中咻咻流轉,卻被強行打斷,改而被一種囂狂而強勢的侵襲所包圍。青年睜著眼,卻再也看不清楚任何物事,腦中剩下一片快速旋轉的白色漩渦。

  溫熱的唇舌交纏,男人封住他的口,堵住了他的嗚咽與呻吟,扣壓著不讓他掙扎逃脫。混亂中幾乎無法分辨,這是侵略般的索討,抑或蠻橫的纏綿⋯⋯

  天涯心臟劇烈跳動,用力得幾乎痛了起來。

 

  錯了。

  有什麼東西,無法挽回地錯了⋯⋯

 

  他想推開赫連覆雨,但抬起的手晃了晃,最後還是無力地垂落。

 

  ※ ※ ※

 

  蹁躚白影奔過空無一人的街口,濺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白衣的青年渾身濕透,向來梳得整齊的長髮散落,他卻絲毫不在意。

  雨水橫流的面孔寫滿痛苦,曲寒宵茫然地佇立街頭,連傘都忘了打,任由大雨打在自己身上,只是怔怔望著深不可測的雨幕。

 

  易天涯在這裡,在這座城市的某處。

 

  彎彎遇見了他,而劍逸山莊的密探也帶回了疑似易天涯與人械鬥的消息。

  但他匆匆趕到事發地點時,已經沒有任何痕跡了。

  血跡已被雨水沖刷殆盡,所有人消失無蹤,只有一柄繪有水紋的黑傘落在牆角。他拾起傘,或許是錯覺,似乎還殘存一縷餘溫、勾繞著一絲陌生的遺香。

  

  他必須見他。

  若不是自己的怯懦,他也不至於淪落如斯。倘若當年他鼓起勇氣承認自己的過失,也許被逐出門的人就是他自己。而今處在這樣悲慘境地的人該是他,而不是天頎⋯⋯

 

  嘆了一口氣,他悵然抬頭。幽藍藍的窗口,透出朦朧的燭光。

 

  「天頎,你到底在哪裡⋯⋯?」

 

 

 

 

  


 

推倒幾次後的產物,連續寫了兩天,但是感覺似乎比較對了

貌似有點瑣碎,也不知道想營造的氣氛或畫面有沒成功,但是自己還滿喜歡的QQ

然後我虐到了我自己.............. (滿地打滾

 

告非我突然覺得這個故事挺虐的嗚嗚嗚~

 

然後我要再去聽一次田馥甄的《愛著愛著就永遠》

傷痕有相同的氣息,在適合相愛的天氣
為你,猶豫

我們在寂寞中靠近,擁抱中痊癒,卻不敢輕易說愛情
有些人愛著愛著就變了,而誓言愛著愛著會忘記

我們在微光中前進,曖昧中小心,摸索著幸福的道理
怕只怕愛著愛著又放棄,有沒有愛著愛著就永遠,的幸運

 

嗚嗚我好喜歡它的歌詞虐虐der  (艸

你們兩個有病的魂淡一定要痊癒啊嗚嗚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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