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接到赫連覆雨召他回去的訊息,也沒有更進一步的指示,天涯也就理所當然滯留在這座處於邊界的小城暫作盤桓,終日賦閒無事,每到黃昏便在附近信步遊走。

  冷風迎面吹來,撩起他單薄的披風。他拉緊衣領,卻沒停下腳步。這點寒意對他而言不成威脅。冰冷的空氣,生機寥落的曠野,甚至令天涯罕有地感到鬆懈愜意。

  沿著小路漫無目的地前行,他腦海中想著數日前與宮蒼浪的不期而遇。

  自他口中聽見宮勝雪這個理當不為人所知的名字時,那個心高氣傲卻毫無心機的青年當場就變了臉色。即使很快便收拾了情緒故作冷漠,那樣狼狽的神態已經說明了很多很多。他沒有承認,天涯也不費神為難他,劍指遠方,放了他一條生路。

  雖然說不上好感,但他並不討厭這個與他年齡相仿的莽撞青年。宮蒼浪身分特殊卻不屬於飛雪宮的核心人物,自然不在赫連覆雨注意的名單之上。天高地遠,擒放只在他一念之間,想來赫連覆雨也不至於拿這麼點雞毛蒜皮的瑣事和他秋後算帳。這點作主的權力,他還是有的。

  不期然想起那個令人深感厭惡的男人,天涯停住腳步,思緒有一剎那的游離。

  並不是什麼情緒⋯⋯他只是忽然感到萬分的陌生。

  他原以為自己在某種不正常的層面而言,是瞭解赫連覆雨的。但自固有的平衡破裂以後,接著發生的一切都撲朔迷離,令他摸不清頭緒。他能夠清楚深刻地捕捉到對方細微的情緒變化,甚至一個起心動念,可完全不明白其目的或用意。他開始隱隱約約看見一些模糊的輪廓,卻無法將這些蛛絲馬跡串聯在一起。

  赫連覆雨有太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深藏不露,不動聲色。而這樣的疏離絕非短短數日形成,而是由始自終便一直存在於兩人之間,只是多年來掩飾得太好,自己甚至不曾察覺這道距離的存在。

  可兩樁任務,兩顆人頭,明確的指令,沒有前因後果的異樣氛圍,再再令天涯生起不舒服的感覺。似曾相識的環境,老人瘋狂的面孔,火光中觸人心弦的陌生女人,經歷的那些事物都帶有亡者的氣息,像來自墓地的腐朽陳舊的爪,將人緊緊纏繞⋯⋯

  腰際忽然一沉,一股不甚強烈的力量由下而上扯住了他劍鞘尾端。天涯猛然一驚,毫無防備的敵襲,還是自如此奇詭的方向,令他腦袋一瞬空白,直覺唰地抽出長劍朝下方揮落。

  但挾風帶雨之勢劈下的一劍硬生生止在空中,看清眼前東西之後天涯不禁愣住了。

  ⋯⋯是個孩子。

  天涯這才真正回神,看清了四周,發現自己沿著小路,不知不覺中走近了廢棄的古城牆。此時夕照殘光投射在斑駁的磚瓦上,照出了藏在暗影中一條一條微不足道、幾乎與灰暗的背景融為一體的渺小影子。

  是棄兒,或是自附近城鎮流浪而來的孤兒。或許難以置信,但無論繁華的都城或是偏遠的市鎮,總是存在著這麼一群沉默無聲,悄悄藏在陰暗角落的微小生命。天災抑或人禍,最先受難也最容易被拋棄的,總是孩童。

  五歲、六歲、七歲⋯⋯

  沿著殘破的城牆或坐或蹲,皮膚薄得幾乎貼在細細的骨頭上,每一張小臉都髒兮兮的,眼睛因為凹陷的面頰而顯得又圓又大,頭髮一綹一綹散在腦後,分不出是男是女,唯一相同的,就是眼睛裡不解人事的無助以及垂以待斃的陰影。

  抓住天涯劍鞘的孩子沒有鬆開手,面對著冷光鋒利的長劍似乎也不懂得害怕,只是仰著髒污的小臉,畏怯地看了看劍裡映出的影子,又看著天涯,露出了些許渴望欣羨的乞求神色。

  他眼中看到的是風姿清朗的大人,天涯卻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淒豔的夕陽,重疊的時光,一瞬之間恍如隔世、天涯淪落的惻然。

  他也一度流落荒野。飢餓、寒冷、無所依傍,幾歲大的孩子,沒有謀生餬口的技能,一旦失去庇護流落在外,下場大抵是很悲慘的。生死邊緣無路可走,他同樣害怕了,所以當那個妖異的少年踩著一地的血,開口對他說「過來」時,他跌跌撞撞地走過去,抓住那無形的機會,一如此時孩子抓著他的劍鞘,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沒有選擇的選擇,依然是選擇。

  宮蒼浪離去前拋下的一席話不期然再次響起:

  「你的事情,我多少聽說了。你年紀輕輕武功便這樣了得,雖然殺傷了我飛雪宮不少人,可族裡長輩提起你來也還是很激賞的。憑你如此身手,赫連覆雨那個魔頭既不懂得愛惜你,你又何必留在風雨閣受氣?我叔父是個惜才的人,只要你肯效忠,我替你說個情,以往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他不會虧待你的——」

  效忠⋯⋯好似他多喜歡屈居人下似的,他易天涯又不是一條狗,非得認主不可!宮千帆又算是什麼東西,敢期望自己巴巴地替他流血賣命⋯⋯

 

  他的這把劍,是赫連覆雨給的。

 

  那時他剛剛被帶回風雨閣不久,無依無靠又不大看人臉色的孩子,理所當然成為欺侮的目標。
 
  一次幾個人又將不肯示弱的他圍在角落中踢打,以看著他掙扎為樂。不斷被踢倒在地上,身上沾滿了汙泥與爛草,卻毫無反抗的力量,肉體上的疼痛很難受,他終於隨手抓起地上柴刀,朝其中一人手臂狠狠一劃。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但這麼一點無關痛癢的反擊換回來的是一頓更混亂的毆打,然後奄奄一息的他像隻死魚般被扔到了赫連覆雨跟前。

  這也是一種無形的示威和較勁。雖然私下鬥毆屢見不鮮,風雨閣是嚴令禁止持械傷人的,當時赫連覆雨手段再鐵血殘忍威懾四方,終究是個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未成人的新起之秀,手底下多的是伺機而動之輩,所作所為一旦無法服眾隨時都有衝突瓦解的危險。那些人並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與大局相較他又是那樣無足輕重的存在,沒有人會聽他解釋,有的只會是更多的懲罰,一如往常總是被犧牲的那一個⋯⋯

  他甚至來不及感到委屈,只習慣性地感到絕望。

  出乎意料的,位在上座的邪魅少年只是懶懶聽著一夥人聲勢浩蕩的指控,任由他們說得口沫橫飛,半晌才淡淡問:「你們說,他拿什麼傷人的?」

  瞥了一眼呈上前的破爛柴刀以及造成的淺淺傷口,赫連覆雨只冷笑一聲便轉身踱開,回來時手中多了一物。在眾人驚詫不解的目光中,匡噹一聲,他悠然將物品擲在被踩在地上無法動彈、瑟縮成一團的他跟前。

  那是一柄劍鞘及劍柄純黑色的長劍,幾乎與他等高。

  「以後用這個。」

  話聲很平淡,甚至帶著點嘲弄意味,卻如同扔下的長劍般擲地有聲,不容異議也沒有轉圜的餘地。是命令,也是一種表態。

  此舉不但天涯嚇了一跳,在場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一時間鴉雀無聲。赫連覆雨沒有追究肇事者,卻當眾默許了他傷人。顫抖著觸摸那閃爍著冰冷銳氣的武器,他咬緊牙關緊緊抓住堅硬如鐵的劍柄,從此之後再也沒放開過。

  恍然追逐著對方的影子,躲在對方眼角餘光中尋求庇護,他曾經以為那個令他恐懼又迷惑的少年是生命中的一個轉機,若干年後,這個轉機卻成為一局他極難殺出重圍的死局。

  一個孩子最基本的慾望,不過是安全與溫飽。

  ⋯⋯但他已經脫離童年很久了。

  
  觸景生情也不過片刻的恍神,夕照、冷風、捲起的枯草,倏然將天涯拉回現實的世界,五感頓時無比清楚鮮明,同時皺起了眉頭。憶及自己年幼無知又脆弱的過去,令他感到自我厭惡,不願再想下去。

  瘦弱骯髒的孩子依然仰頭望著他,他卻別開視線,輕易抽回了劍鞘,收起寒光森森的長劍。

  攤開的小小掌心抓不住任何東西,落寞的眼神背後是對一切苦難都不明白的單純與茫然。

  天涯遲疑,最後掏出幾塊碎銀放到他的手上。他身上只有這些。如有必要隨時可以回分堂支取,他所用一向不多,卻並無限制——風雨閣的人不敢怠慢他,赫連覆雨也從不過問他在外花銷。但他心裡清楚,就算取了更多銀錢來也於事無補,一時的同情與施捨無法拯救這些被遺棄的小生命,一個生命意味著一個責任,他無能為力⋯⋯他只是一個瞬間,不忍心。

  像要將眼前的畫面連同自己的過去拋在腦後,他匆匆轉身快步離開。走沒幾步背後卻隱約傳來無聲的騷動,一回頭竟看見孩子露出痛苦的表情按住肚子滾倒在地上。手上的碎銀已經不見蹤影。

  這不懂事的小鬼,竟然將銀塊整個吞下去了!

  「喂!」天涯兩三步奔回他身邊蹲跪下來,撬開他的嘴,但口中什麼也沒有,或許卡在食道也可能進入腸胃了,無論是哽死或是糾結而亡都是很痛苦的方式,他不想害他的⋯⋯天涯驚慌地看著孩子五官越來越扭曲,臉色也漸漸發青,只感到懊悔又絕望。正徒勞地想將手按上孩子微鼓的腹部,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卻震得他鬆開手向後跌退。

  衝擊並不算強烈,毫無準備的天涯卻仍是踉蹌幾步才穩住身子。一切都發生在眨眼之間,一個起落便回復平靜。原本扭動哀哼的孩子突然間停下所有動作,軟綿綿地撲倒在草堆裡,靜止得像是從來不曾有過生命。

  天涯呼吸有些急促,怔怔看著忽然斷氣的孩子,一時間甚至來不及替這條逝去的生命生出任何想法,措手不及地抬起頭,瞪著幾尺之遙,猶如鬼魅般來去無息、此時此刻完全料想不到會出現在此處的男人。

  赫連覆雨背著光,沉默地站在原處,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緒,平靜得沒有一點動過手的跡象,也無從看出他究竟出現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但直覺告訴天涯,自己一舉一動從頭到尾都沒逃過對方眼裡。

  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傷勢難道已經痊癒了?怎麼可能⋯⋯腦中一次湧出太多問題使得天涯有些混亂,同時生出了一種犯錯被逮個現行的錯覺。

  就這樣遙遙對立了半晌,赫連覆雨卻只冷冷看了他一眼,轉身掉頭而去。

 

 

 


 

 

天涯: (驚怒)為毛他會出現在這裡??!!!!
某瀲: 一定是因為你太常想起他了於是他就從你腦袋瓜裡跑出來惹www
天涯: 放P!我才不想看到他.......
某瀲: 你不要這麼抗拒,你倆再繼續聚少離多下去這個坑哪裡有填完的可能!再怎麼討人厭好歹也是你家的攻(閣主表示: ) 就忍耐一點給我乖乖黏在一起! (☄ฺ◣д◢)☄ฺ︵╧╧


好了,這邊又是一個加上草稿寫了第三遍的版本
至少目前感覺還是不錯的,雖然努力刪掉二版的4000字重寫出了3800 (何苦為難自己啊施主 ಥ_ಥ
但我已經盡量盡量盡量不拖戲了............... (跪

這邊一樣是想寫很久的場景,就算小心控制還是爆字了
保證下一章火速前進run劇情,把該解釋的一些東西一次解釋個清楚,然後就可以滾久違的床單並附贈初吻了! (X
(至於ending..... 還在遙遙無期的遠方 Orz

 

最近寫文焦慮的問題有好轉一些些,很多時候還是覺得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好拖戲好冗長好無聊

但知道讀者不介意心裡就有踏實一點~ 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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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