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陲地域,荒林野壤,草木蔓生,四下瀰漫著淡淡的寒煙,佈滿雲霧的天際分不出日夜,天色卻濛濛地泛白,彷若天地初開時最原生的狀態,渾沌淒清。
  
  一縷曼妙身影劃開雲煙,朝北方疾馳,轉眼間便要竄入古樹盤纏的陰影中,消失不見。
  
  另一道光影卻以更快的速度自後方趕上,散開的黃髮在勁風中如金色旗幟般飄揚,兩旁的風景迅速倒退,強風模糊了他的眼睛,但他卻沒有眨眼,就怕一眨眼,便再也追不上前方奔逃的人。
  
  好不容易才尋著的。
  
  十指散出幽幽青光,他集中畢身靈力在一個時間點爆發,星矢般激射出去,一把抓住了來人飄飛的後裾。
  
  「述影——!」
  
  「滾開!」
  
  前者被這樣毫無預警地拖住,頓時失去了平衡,雙雙滾倒在地上。一頭華麗的銀色長髮如飛濺的銀瀑披散一地,翻了幾滾後卻被按住雙肩狠狠壓在地上,背抵著濡濕的草坡,述影銀灰色的眼睛噴出火花,眉間一點硃砂痣也因怒氣紅豔欲滴,美麗而狠戾。
  
  齜牙發出一聲尖利的怒嘯,他一揮右手,利爪半分手勁也沒收,狠狠劃過對方的臉頰。
  
  沒想到,壓制在他上方的男人竟躲也不躲,任由他的爪尖刺入皮肉,在俊朗的面孔上劃出三道血肉翻飛、怵目驚心的血痕。飛散的血花濺上他左耳戴著的、仍因劇動而晃動不止的獸齒耳墜,一些則落了下來,一點一點滴落在述影死白的面頰上。
  
  對方口中呼出的熱氣及鮮血的溫度觸動了他冰冷的心弦,眼睜睜看著自己造成的創口,想要再攻擊,卻忽然有些無力。胸口像是被暖流腐蝕出一個洞,積壓許久的情緒卻反而膨脹發悶,悶得他想咆哮、想哭。
  
  喉頭滾動著威脅的嗚嚕聲,他氣急敗壞地望入俯視著他的那對湛藍眼眸。
  
  「離——魑——!」
  
  被喚作離魑的狐妖卻對疼痛毫無自覺,雙手仍緊緊抓住述影的肩頭,雙眼瞬也不瞬地鎖住下方妖嬈狹長的鳳目,只是緩緩伸出鮮紅的舌頭舐去流淌至唇邊的鮮血,品嘗似地咂了咂。
  
  如同任何一隻狐妖,人身也擁有一張俊美精緻的臉孔,上挑的狐眼藍得有如天空反射出的一角,就是麥黃色的頭髮像乾草一樣胡亂散在肩上、散發出奔狂的野氣,也掩不去這是個漂亮男人的事實。而身為惑顏最驍勇善殺的心腹,他健壯的體格,連身手矯健的述影也無法匹敵。
  
  「你⋯⋯」掙脫不開,述影又氣又急,對方不斷湧出鮮血來的口子更是看得他怒火中燒,忍不住破口大罵:「還不放手⋯⋯ 你白癡啊!?」
  
  離魑卻只是不在乎地將頭垂得更低,瀏海都撩到了他的額上,低沉的語氣有些無可奈何:「你跑了這麼多天了,難道不累嗎?」
  
  「干你屁事!誰要你跟來的?!」
  
  被蹭得絲絲發癢,述影僵持地與他怒目而視,只覺得那雙澄澈又熱切的眼睛莫名惹人討厭。
  
  他堂堂一隻地位超群的狐妖落到如此無依無傍的境地,已經夠狼狽了,這個與整件事毫無關連的傢伙是脫隊追來幹什麼的?!同情、安慰?那些濫情的東西又不能改變任何事⋯⋯
  
  「我給逐出群裡了,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了,現在是隻沒人要的流浪狐妖,你跟著我做什麼?還不放開你的爪子回去你該回的地方!」
  
  「誰說沒人要的?我要!」離魑藍眼閃過一道利芒,口氣不住急迫起來,「你在氣惑顏?氣他因為妖君趕你走——」
  
  「他親口叫我滾的,」述影冷笑,仰視的銀灰色眼眸高傲又鬱憤,卻有些支離破碎。
  
  「他叫我滾,就因為我得罪了妖君⋯⋯ 哈!就因為這樣!」
  
  「惑顏把妖君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連太陽都想替他射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自討苦吃去惹他?」
  
  離魑金色的眉頭打出了死結,越是情急,大手就抓得越緊。兩人起衝突的時候他正在外邊巡防,回來知曉時已經太遲,惑顏已經將述影驅逐了,他急得一路追蹤述影留下的氣息,好不容易才趕了上來。雖然不知道當時若在場能不能扭轉情況,也不知道追上來究竟是要說些什麼,但那是一種熱血上湧的衝動,不這麼做會非常痛苦的。
  
  他不想見到述影難過的樣子,卻也不想他記恨惑顏。
  
  「你該相信惑顏的,他不會這樣絕情,你跟我回去,他——」
  
  「用不著你廢話,我比你了解他!」述影嘶聲咆哮,打斷了離魑的話,秀麗的面容因憤怒微微扭曲。該站在他這一邊的離魑竟然指責他不該招惹妖君,而試圖替惑顏解釋,更是讓他感到受辱又委屈。他是惑顏的副手、最貼近的心腹,不論狩獵還是征戰都配合無間,默契不是尋常人能夠理解的,有誰能比他更懂惑顏?
  
  不錯,惑顏翻臉無情的反應一開始確實讓他手足無措、傷心欲絕,除了羞憤還是羞憤,也是負氣而去的,但一旦冷靜下來,他比任何人都要工於心計,隱隱約約一個念頭在腦海裡成形。他不是十分確定他的揣測無誤,但他是滴過血誓死忠於惑顏的,就是一點想法,也會竭盡所能去嘗試,那怕只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替對方想得太多⋯⋯
  
  一向爽朗的男人臉色黯然了幾分。沉默了半晌,離魑才低低道:「那為什麼,還生氣?」
  
  深沉的藍眼裡,溢滿了與氣質不相襯的認真及溫柔。
  
  「⋯⋯」述影一時凝噎,纖長的銀灰睫毛微微顫抖。
  
  
  從來都是他一針見血道破他人心事,第一次給人單刀直入擊中目標,還是吊兒郎當的離魑。
  
  他明白惑顏之所以逐他或許別有用意,也不是真的想將他置於死地⋯⋯ 但是那個片刻,惑顏確實是毫無虛假地對他發怒了,咬下的幾口也貨真價實,帶著強烈的警告意味,對他的行為作出懲罰⋯⋯ 他們是青梅竹馬的同族,而今卻為了妖君——一隻曠野上撿回來的陌生狐妖——這樣訶責他⋯⋯
  
  那是委屈,以及更多的不甘。
  
  明明知道得不到的,他卻無法甘心。強自鎮定,故作冷靜,偶爾不著痕跡地說一兩句風涼話,好像完全不介懷一樣,有誰理解他忍耐著的是怎麼樣煎熬的情愫?和惑顏那樣親近、那樣受他倚重,除此之外卻什麼也搆不著,眼睜睜看他撿了一隻破狐狸回來,委曲求全、如珠如寶地捧著⋯⋯
  
  倔傲撐著的眼簾微微模糊了。透過水光接觸到離魑深切誠摯的眼神,那是他信任的族人、夥伴,頰上滴著血的傷還是自己造成的,該宣洩的怒意也發洩得差不多了,他頓時只覺得空虛委屈,像是甫脫殼而出的蟬,透明微薄脆弱。
  
  「他算什麼東西⋯⋯」淡色的唇抖了抖,流瀉出的耳語幾乎像是嗚咽。
  
  「為什麼、為什麼⋯⋯」
  
  仍然鎖著眉頭,離魑帶著複雜的神情垂下頭顱,以舌尖盛住了那妖嬈鳳眼裡,無聲無息滑落的一滴眼淚。
  
  
  微鹹的水珠溶開了舌上的血腥味,嚐在口裡,絲絲的心疼。
  
  素來噙著笑意的藍眼藍光妖異,深沉而惆悵,埋藏在心中已久的情感終於忍不住破土而出。
  
  「我不知道妖君算什麼,或是惑顏究竟是怎麼看待他的⋯⋯」他淡淡開口,聲音低沉得胸腔嗡嗡共震:「我只知道,在我看來,你像是月亮的光芒。」
  
  ⋯⋯
  
  ⋯⋯
  
  是的,月芒。
  
  再也沒有事物能夠比身下男人那一頭燦爛的銀髮,更令他聯想起倒映在湖上的月波。那麼細膩、那麼柔和的光澤,眼瞳泛著冰輝的顏色,優雅精巧又工整,打小與好動狂野的自己恰成兩極,高貴得不容人褻瀆。或許沒有妖君那樣清豔攝魂的外貌,卻更讓他心醉神迷。
  
  狐妖是妖族中,情感最為強烈的種族之一。妖媚、狡詐、善於誘惑戲弄人心,卻也異乎尋常的死心塌地,一旦認定了,幾乎再難改變。他們忠於生命原始的天性,情感及欲望高於任何事物,為此不惜賠上一切。
  
  一雙狐妖若是結成了伴侶,大多終生形影不離生死與共,沒有什麼能將彼此分開的。
  
  這是在印在骨血裡、在強敵環伺的荒野裡互持求生的本能。
  
  
  「不要哭⋯⋯」
  
  強健的男人將黃髮不馴亂翹的頭顱垂得更低,伸長舌頭一下一下輕舔著述影蒼白臉龐上拖曳出的淚痕,像在舔舐心愛的幼崽一樣輕柔安慰。
  
  溢出唇間的話語像是嘆息,聲音因壓抑著已經無法克制的情感而沙啞。
  
  
  他說:「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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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 一支美貌的獸系妖族,專門出產忠犬癡漢及傲嬌聖母 (豎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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