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料到他劈頭問出的竟是這句話,墨邪一時反應不過來,青綠的眼眸流洩出一股茫然,「⋯⋯啊?」
  
  接著靈光一閃才明白惑顏這句話的含意,心頭跟著一凜,似乎直到這一刻才恍然了解,原來,什麼都瞞不住惑顏⋯⋯
  
  惑顏沈著眼,看著面前的青眸男子臉色自急切轉為錯愕,又接著陰暗了下來,目光也有意無意地別開,他耐性卻冷冷地再重複了一遍:「述影那傢伙,對你說了些什麼?」
  
  所有人都猜錯了⋯⋯
  
  他惱怒,並不是因為看見述影對墨邪上下其手而吃味。
  
  他太瞭解述影,也很清楚墨邪的脾氣。雖然他必須承認,在瞥見兩人扭在一起的那一刻確實有股強烈的怒氣衝上腦門,可反應一向迅於常人的他很察覺了室內那異常曖昧迷幻的餘波,電光石火間便掌握了大致情況,並做出了反應。他很確定,述影沒有主動侵犯妖君的意思──没那個興致,也沒那個膽子──他介意的,是述影出現在石室內的原因。
  
  墨邪孤僻成性,除了自己以外很少和其餘狐妖有所交集,從來不會主動和族裡任何人接觸。什麼都不知情的他,斷然不會想到要抓人來問話,更不可能只是臨時興起找述影來談天打發時間,唯一的可能,就是述影自己掮越了身份,找上了墨邪。
  
  所有部下之中,述影是他最信任得意的副手之一,但卻也是最難以捉摸,最喜歡一針見血戳得人無所遁形的一個。 他和墨邪之間的事情,述影知曉得太多,也從不隱瞞他的不以為然,潑冷水潑得不遺餘力,次次都得他發怒了才肯罷休。雖然一向都還算知道分寸,但是述影近來對他的決策的抗拒越來越明顯,對妖君的不滿似乎也與日俱增,而今背著他找墨邪,怎麼想也不會是件好事情⋯⋯
  
  他氣的,是述影的擅自踰矩,也氣他在他明令禁止之下無視了他的命令,對墨邪洩露了他極力隱瞞的內幕。
  
  他有他的顧慮、他的考量,這些是墨邪幫不了他的⋯⋯ 而既然幫助不了,也就没必要讓他憂心。
  
  擔子一個人背就夠了,毋需讓另一方跟著操勞,更何況,這本來就不是墨邪應該要承擔的責任⋯⋯
  
  可深知這一點的述影,卻還是執意將他悉心保護的人兒一道拖下水。
  
  這點,他說什麼也無法原諒。
  
  
  「他⋯⋯」支吾了半晌,覷著他不祥的臉色,墨邪下意識地猶豫該不該從實托出。他有種預感,說了實情會對述影非常不利;但是不說,也不代表惑顏就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或許反而會加深他的怒氣⋯⋯
  
  蹙了蹙眉,他抬起清澈的眼,誠摯而急切地道:「暫時留在這裡吧,惑顏,別回去⋯⋯」
  
  這句話雖然沒有直接回答惑顏的問題,卻也是變相地坦承了他已經得知消息的事實。惑顏冷峻的面孔陰沈了幾分,冷笑了一聲,不答反問:「他告訴你原因了,是麼?」
  
  少見惑顏如此冷酷的模樣,墨邪不自覺有些心慌意亂,在他的怒氣面前,氣勢忽然弱了下去,垂下了長長的睫毛,低聲懇求:「別回北荒⋯⋯」
  
  他不常出口對惑顏做出什麼要求,更極少干涉過任何和政務有關的事物,但是只要他開口,惑顏從來不曾違逆過他的心意。只是這次,惑顏的答覆乾脆得很冷淡。
  
  「不。這件事,做不到。」
  
  
  直截了當地拒絕,沒有半點轉圜餘地那樣地斬釘截鐵。
  
  「⋯⋯」幾乎從未吃過閉門羹的墨邪沒有絲毫心理準備,聽到這句話後先是愣了兩秒,微微放大的瞳孔現出一絲訝然,面容浮掠過紅潮,對方的固執讓他不禁激動了起來:「惑顏!」
  
  一把抓住對方的衣襟,他急了:「我全都知道了⋯⋯不要這樣,惑顏!既然回去對情況不利,那麼再這裡多逗留一陣子也沒關係不是麼⋯⋯如果是因為南宮絕羽的關係,真的,不要,我答應你不再接近他就是了──」
  
  豔麗如寶石的紅眸竄起一點火燄,尚未退盡的餘怒再次死灰復燃。
  
  「你覺得我是這麼膚淺的人嗎?!」咬牙切齒地打斷,他一把抓住墨邪的肩膀,微微垂下頭,攫住了對方有些錯愕的目光。察覺到墨邪似乎受到了驚嚇,他做了個深呼吸穩住情緒,口氣卻依然陰冷而挑釁:「還是你不相信我的直覺?」
  
  墨邪被他的力量晃得一頭長髮蕩了蕩,一時啞然。不想和怒在風頭上的惑顏爭吵,他咬住了唇,有些無措地搖了搖頭,「不是⋯⋯」
  
  他幾分委屈的模樣讓惑顏稍稍平息了火氣,微微仰起頭,嘆了一口氣,「那就不要質疑我的決策,好麼?」
  
  墨邪卻也没這麼容易妥協,旋即抬起眼,定定和他對視,語氣輕緩卻毫不鬆懈:「可其他人同意麼?所有人都不贊成你回去的,不是麼?」
  
  「⋯⋯」
  
  惑顏一時的凝噎,讓他溫潤如玉的雙眸深邃了幾分,眼神溫柔得有些悽愴,「不要因為我把自己弄到眾叛親離,惑顏⋯⋯」
  
  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了一絲淡然的笑。
  
  「不值得的。」
  
  
  ********
  
  
  深夜的空氣涼得有些刺骨,突然的沈默讓原本就陰暗的室內更加空蕩。自岩上細縫流瀉而入的月光細碎灑落,幽微的光線投射在墨邪白瓷般的臉上,將他絕美的面孔染上一層淡淡的光輝,身後的陰影卻不斷擴散,透出了一股和纖細身影不相櫬的巨大荒涼和孤寂,雖然抓在懷裡,整個人卻似雲煙一般,若即若離的朦朧。
  
  「⋯⋯」惑顏的呼吸似乎停了一剎,陰沈的臉色黯然了幾分。
  
  接著出乎意料的,抓住對方肩頭的大手力道加重,他忍無可忍地失聲咆哮:「你到底要消沈到什麼時候?!」殷紅的血色再次在眼底流竄,熾熱地似要竄出火燄來,「連自己的價值都看不起,你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他突如起來的低吼聲像驚雷一樣在墨邪耳邊炸開,震得他有些發矇。
  
  從來沒有被如此對待過的墨邪被吼了個措手不及,唇抖了抖,想開口反駁些什麼,但是話到了舌尖卻消失殆盡,震蕩的青綠的眼睛不自覺流洩出一點異樣的情緒。
  
  ──從來沒有人肯定過他的存在。
  
  他是一道劫⋯⋯ 注定亂世、注定禍害的一道劫⋯⋯
  
  最早最早以前,他的族人便是因此而排斥他。而他的親生父親、也就是杏花坡狐妖一支的首領,更是視他為恥辱。嫉恨他的天賦、鄙視他的羸弱、一方面又畏懼預言中他所帶來的災禍,最後甚至更進一步將他囚禁在了陣法之中⋯⋯ 而後南宮絕羽──那個在他生命中佔了很大一個部份的男人──雖然不曾否定過他存在的意義,但是卻也不曾給過他正面的評價。說到底,一個是人,一個是妖,自己的存在在對方心目中,怎麼樣也入不了眼的罷?保護了七年,到最後,還不是對自己動了手,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望著那雙豔麗的紅眸,他視線微微模糊了起來,聲音有些悽楚的嘶啞:「你不明白⋯⋯」
  
  ⋯⋯不明白我可能給你帶來的傷害。
  
  雖然多年來一直對自身背負著的預言嗤之以鼻,總是以高傲的姿態拒絕去相信並任性地反抗著所有壓力,可在心底深處他還是在意的⋯⋯
  
  他怕⋯⋯真的怕⋯⋯
  
  傷害眼前這個紅眼男人的念頭,讓他没由來地一陣心慌。
  
  
  這樣悽惶的神情看在惑顏眼底,不期然有些心疼。
  
  「無妨,我也不想明白。」簡短打斷了他的話,惑顏眼底雖然依舊透著惱火,但陰冷的面孔已經緩和了幾分。鬆開了對墨邪的箝制,他長指改而端起他細緻的下顎,轉過了話題,放軟了口氣:「他可傷著你了?」
  
  順從地搖頭,墨邪有些愣然地注視著他在黯淡光線下輪廓更加深邃的俊美面容,任由對方的指曖昧地撫過自己的面頰。
  
  惑顏沈默地端詳了他一陣,接著忽然伸手,將有些失神的他攬入自己懷中。
  緊緊抱著,確實感受著對方在自己懷中的身量,只有這樣能夠讓他安心一些。
  
  將頭埋在對方頸窩,他低聲道:「不管述影對你說過什麼,忘掉它⋯⋯ 這一切與你無關,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隱隱約約的,他也察覺得到墨邪的不安和慌張。
  
  他不知道原因,可不論是什麼事,好也罷,不好也罷,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壓根兒不介意。
  
  
  「⋯⋯」再次陷入那雙強健的臂膀之中,嗅到的盡是屬於惑顏的溫暖而囂肆的氣息,墨邪怔愣的視線凝縮了一些,落寞中帶著一絲輕嘲。低低嘆息了一聲,他沒有像往常一般掙脫,馴服偎在惑顏懷裡,第一次,放縱自己盡情汲取對方身上的溫度。
  
  在這個複雜又混亂環境之中,只有在惑顏的身邊,他才會感覺自己是安全的⋯⋯
  
  故作堅強地撐了這麼久,他是真的,有點累了。
  
  
  將頭輕靠在惑顏的肩頭,身子感受著對方穩定而堅實的心跳,他可以感覺得出來,惑顏的怒火慢慢在消退。
  
  惑顏的脾氣,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
  
  猶豫了一下,墨邪有些笨拙地伸出雙臂,輕輕環住惑顏的腰,並在對方因為這個動作而驚喜一顫時感到了些許的自責和心疼⋯⋯自責自己的殘忍,心疼惑顏的傻。
  
  微微抬起了頭,他軟下了姿態,輕聲道:「不要回去,好麼?真的,算我求你,惑顏⋯⋯」
  
  惑顏身子僵硬了一下,維持著緘默。
  
  墨邪或許沒有察覺,這幾日來他一直很不安。而這股不安的源頭,絕不是來自那個一身黑衣,有著鋒利視線以及冰冷目光的男人,而是某種蟄伏在暗處,未知的恐懼。他清楚地嗅到了危險,雖然絲毫頭緒也沒有,可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最好遠遠避開⋯⋯
  
  ⋯⋯可是墨邪祈求意味濃厚的話聲,讓他心軟了。
  
  惑顏注視著他懇切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蹙緊眉頭,低嘆了一口氣:「別這樣,我再留一陣就是了。」
  
  
  他的承諾讓墨邪心底高懸的大石砰然落地,緊繃的情緒也稍稍鬆懈下來,同時有種難以言喻的欣喜──被人縱容著在乎著的感覺,真的很好。打鐵趁熱,趁著惑顏情緒還算平穩,他接著開口:「還有述影⋯⋯」
  
  「別提他。」惑顏好看的紅眼瞇了起來,怏怏道:「我還在生氣。」
  
  墨邪卻没理他,認真說了下去:「快點去把他找回來,要不然你會後悔的⋯⋯」
  
  惑顏是個很護短的人,對著同類,也遠不如對著異族那樣殘忍涼薄。述影和他關係匪淺,他縱使勃然大怒也不會真的負氣太久,更何況述影罪不及此,還是儘快了結了這場鬧劇為妙。要不,放逐了他的惑顏自己也不會真正好過到哪裡去的。
  
  「再說吧。」惑顏避重就輕地敷衍,赤紅的利眸一剔,敏銳地反問:「除了這件事,他還對你說了什麼?」
  
  ──你到底還隱瞞了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墨邪很想問,但是理智告訴他即使問了,惑顏也不會照實回答,而且在這當口還是別刺激惑顏得好。硬吞下了滿腹疑慮,他再次搖頭,卻仍忍不住幽幽輕嘆了一口氣,有些悵然地喃喃道:「為什麼,要瞞我⋯⋯」
  
  為什麼,什麼都不和他說?
  
  從前南宮絕羽如此,現在惑顏亦然,不管做什麼,從來都不向他解釋,也不對他說明。
  
  不論對方出發點是善意與否,他是真的很不喜歡這樣被矇在鼓底的感覺。
  
  明明該是最親近的人,卻一點參與感都沒有,連個外人都不如⋯⋯
  
  這叫他情何以堪?
  
  
  「⋯⋯」
  
  他的嘆息聲很輕,卻一字不漏地飄入了惑顏的耳裡。
  
  對方透著淡淡失望的語氣讓他緩慢跳動著的心臟悸動了一下,紅光燦爛的眼眸轉瞬凝結,接著一點熾烈的情愫自眼底蔓延,斑斕的血色沈澱,在黑暗中越發顯得淒迷妖豔。
  
  抱緊了懷中的人兒,他咬住對方冰冷的耳尖,鄭重而低聲地輕喃:
  
  「因為⋯⋯我愛你。」
  
  
  「!?」軟軟靠在對方身上的墨邪一震,霍地抬起頭來。惑顏對他存著什麼樣的心思就算不明說,他也很清楚。可即便如此,親耳聽見對方說出,卻又是全然不一樣的感受,還是讓他有幾分錯愕震驚。
  
  「惑──」他才發出一個音節,便說不出話來了。惑顏冰涼細長的髮絲遮掩住了朦朧的光源,他的下顎不期然被挑起,微啟的唇迅速被堵住。惑顏微微垂下了首,輕柔啃咬著他的雙唇,接著趁著他片刻的茫然,靈活的舌已順勢竄入了他的口中。
  
  不似先前侵略報復似的強吻,這次惑顏的動作很謹慎,像是對待精美瓷器那樣的小心翼翼。
  
  口中嚐到的是屬於惑顏的蒼涼氣息,這樣陌生的感受讓墨邪下意識地想要退卻,但是對方溫柔的動作讓他遲疑了,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擰住一般,酸澀得有些疼痛。微微蹙起修眉,清澈透明的雙眼溢出一絲若有似無的迷惘輕愁,最後看破般緩緩闔上。
  
  惑顏呵惑顏⋯⋯
  
  一往情深深幾許。
  
  這個執著認真得讓他無法冷漠以待的男人呵⋯⋯
  
  握緊的十指鬆開,他長睫輕微顫動著,卻沒有抗拒,只是任由惑顏攬住他的腰、深沈而溫柔地吻著他,任由自己淪浸在對方給予的纏綿之中,一點一滴的,沈溺。

 

 

 

 


 

終於寫出了這章,大爆字啊啊!!!!
更愛惑惑了!!!(送心
乖孩子快點甩掉墨斜斜這隻傲嬌奔入為娘的懷抱吧!!!(毆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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