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天飛雪直至次日子夜才稍微停歇。殘雪像是像是要斷不斷的最後一口氣,若有四無地飄落,濃雲卻已漸漸散開,露出風雪過後分外清明的夜與月。看似平靜,偶爾刮過的北風一吹,及膝的積雪白粉似的揚起,依然一片茫茫,吸入肺中更是冷刺刺的難受。
在掛滿冰柱的長牆外、夜巡的守衛不容易察覺的角落,天涯獨自站了許久,一面觀察著反射在雪地上的燭火光影,一面考慮是否要跨入北院。
縱使赫連覆雨神色不改,他也很清楚,那個男人可以冷血地看著全世界的人在他面前被烈火燒死而毫不在意,但有兩個人他絕不會棄之不顧,那就是赫連荷風以及赫連玨音。而今赫連荷風不告而別,隨時有可能陷入險境,旁人或許信了,他卻不相信赫連覆雨是真的無動於衷。
黑暗中他輕輕轉動了一下肩膀,感受著骨骼肌肉輕巧的動作,像隻匍匐的豹子略微舒展,同時掂量自己的力量。
或許不應該涉入他們兄弟之間的紛爭的⋯⋯但那個男人心浮氣躁,於他而言也不失為一個試探捉摸的機會。更何況,走的人是荷風,十多年來唯一一個善意關懷過他的人⋯⋯
看著牆內映出的影子,後堂仍然燈火通明,赫連覆雨尚未就寢。
天涯輕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正要轉出去,卻意外瞥見一個人影自爬滿藤蔓的高牆陰影處翻身而出,輕巧迅捷如流星,只在積雪上沾了一下便掠出幾丈,越過城牆消失無蹤。
整個過程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天涯閃電般竄至影子消失的地方,抬眼間只來得及抓住消失的殘像,眼見就要消失在視線之外。
一縷夾著冰雪的風吹起他的瀏海,天涯狹長清洌的一雙眼睛竄出幽光。面對可疑的異狀,他的本能以及所受的訓練只有一種反應,那就是追!
電光石火間,他已毫不猶豫跟著掠上城牆,縱身躍下。
***
碉堡的外牆筆直高聳,結冰之下更是滑不溜丟,幾乎沒有著力之處,但是下方鬆軟綿厚的新雪提供了絕佳的緩衝。沿著牆面墜下的天涯沉入雪堆幾分,隨即濺開一片雪花,破冰而出。動作不過略有滯阻,眼光卻始終精準地鎖在已幾乎成為一個黑點、消失在暗處的黑影上,一個提氣,尾隨著對方在雪地上留下的極淺的蹤跡,鑽入斑駁的樹林中。
冷風呼嘯拂面而過,颳得他遍體生疼,而地上的新雪細軟如流沙,稍一不慎就幾乎陷入,埋藏在雪中的枯枝更是尖銳似暗器,能將經過的飛禽走獸刺穿。這不是適合奔走的環境,然而冰冷開闊的空氣與久違的速度激起了他被壓抑住的那一點野性,身體很快在沸騰的血液流動下發燙,莫名興奮起來。
表面上再如何靜淡,對一個武藝頂尖、習慣在外闖蕩的青年而言,連日的休養與侷限在一定的空間內於他而言形同禁錮,沉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此時有機會展開身手,簡直像嚐到血氣的野獸,不肯鬆口地急起直追。
沿著對方稀薄難辨的痕跡,他一路追出了覆蓋住碉堡四周的濃密樹林,視野登時霍地大開。
原本芒草蔓生的曠野被連日的大雪填平,觸目所及一望無垠的純白,因風勢而蜿蜒的雪堆猶如一條銀龍,閃爍著刺人的光輝直至地平線的另一端,全世界彷彿只剩下一種顏色,天地間只留有自己的呼吸聲,亙古的乾淨與荒涼。
月色落下,漆黑的天際嵌著幾顆碎寶石似的星子,越是寒冷的地方,星星就越是明亮耀眼。
寂寂大地上生靈盡掩,一片白茫之中,遠處起落的影子極為明顯。一前一後兩道人影劃過雪地,前者風馳電掣,後者曳若流星,倏忽即逝。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已遠遠離開了碉堡的境內,前方的人卻沒有絲毫放慢速度的意思,一襲黑衣迤邐飄飛,踏著月色朝著西北的方向御風前行。
事發之際天涯無暇細想,本能以為是刺客,但在樹林裡追趕著的時候便自熟悉的背影與身形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是赫連覆雨。
只是他沒有想過,近幾年來甚少離開碉堡的男人竟會三更半夜私自出城,逕自千里獨行,且形跡如此鬼祟。一點好奇心被勾起,同時也是習慣,習慣像條影子一樣追逐赫連覆雨的身影,也不甘心被中途甩落,於是憑著一股固執的堅持,硬是緊追在後。
只是他內力猶虛,輕功也著實非他長處,一兩個時辰過去後,身形還是略為沉緩了一下來,距離也在不知不覺中節節拉遠。
黑沉沉的天際泛出一點紫光,寬廣的地勢也逐漸變得崎嶇,積雪愈見淺薄,露出下方成堆的壟土與黑色亂石來。就在這個時候,前方的赫連覆雨在石堆間一晃,突然消失了蹤影。
「⋯⋯」頓失目標的天涯不得不止住腳步,憨暢淋漓的快意被突如其來迷惘取代。
亂石之間稀稀疏疏生著幾株老樹,枝椏並不繁密,盤根錯節的樹根卻深深插入石縫之中,展露出異常頑強的生機,彷彿只要一些暖陽、一些雨水,便能在這片貧脊的土地上轉活盛開。但此時,枝幹傾頹,葉子也凋零殆盡,在荒涼的雪地裡只顯得死氣沉沉,更沒有一絲人氣。
青年謹慎地循著殘留的足跡,亦步亦趨地停在最大的那一株古松前,有些遲疑地伸出一隻手,摸了摸樹幹,又望了望雪色,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太猛烈的收勢令他不得不低喘著調整氣息,身體因長時間的奔馳而發熱,一雙清透的雙眼也瑩瑩發出光來,腦中又被混亂的思緒所佔據,一時間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難以回過神來。
動靜交替,這是人最疏於防範的一個片刻,但他不是一般人,而是易天涯。
背後無聲無息一陣冷風捲至,他想也沒想,人已敏銳轉過身,右手不知何時握在劍柄上,連劍帶鞘反身回擊,擋下了這猝不及防的一記襲擊。
這一劍沒收半點力道,控制得極為精準,照理說能化掉這一擊,但結果卻不如他預期——對方的攻勢是止住了,但劍鞘卻反被一股力量制住。用力握緊了劍柄,他反射動作想要抽劍,一抬眼,登時愣住了。
黑色的衣袖隨風飄揚,遮蔽住了月色的那一點光,將他圈在陰影之下。
捲過的夜風寒冷,但再怎麼冷,也冷不過赫連覆雨身上森森的壓迫氣息。
口中呼出的是熱氣,天涯卻渾身驟涼,下意識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目光沒有任何轉圜機會地直接望入眼前男人魔魅的雙眼。
赫連覆雨左手負在身後,右手衣袖捲在他的劍鞘上,壓倒性地制住了他,神態卻從容得彷彿不過隨手拉住了一朶垂下枝頭的柳花般不費吹灰之力。比起天涯的措手不及,他顯然有備而來,冰冷的面容莫測高深,眼瞳晦暗得沒有一絲溫度,卻像是一隻攫住了獵物的鷹隼,要將之當庭撕碎般寒光冽冽。
鋒利的眸光掃過天涯驚愕的神情,赫連覆雨只淡淡說了六個字:
「肩井、腰眼、風市。」
乍聽下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在天涯耳裡,卻是比當頭一鞭子更要嚴厲的責備。
⋯⋯這是他這一出手,左側暴露出的三個破綻。
沒料到男人一開口就道破他的弱點,眼神審視而輕慢,天涯頓時有種被看破路數、彷彿回到少時受到訓斥的錯覺。面色微微發紅,他咬緊牙關,握劍的五指抓得更牢了。
他也明白自己的疏忽。但嚴格而論,又有誰能做到真正毫無破綻?赫連覆雨看得穿他破綻,旁人卻未必有能力一眼洞穿,而即使能看穿,實戰中講求應變,也不見得有能力以此傷及他。然而面對著這個非黑即白的男人,破綻就是破綻,自己做得不夠好,不服氣,也無從爭辯起。
而赫連覆雨的意思也很清楚,不動手則矣,要制服他輕而易舉。
自己明顯落於下風,這樣情況下他不敢不想也不願與對方過招,卻也不肯就這樣示弱鬆手,於是只能默不作聲地抓緊著劍,不退不進地與赫連覆雨對視。
後者也不收回壓在他劍鞘上的內勁,冷冷看著與自己僵持不下的青年,半晌,才一聲冷笑:「你這三處漏洞,是要放空到什麼時候?」
天涯不得已,只得吸了一口氣,不得不側身退了半步,鬆開右手的力量變換架勢。他站在枯樹前,位置本來就侷促,連迴旋的空間都沒有,這一後退背脊幾乎抵上了樹幹。
他一動,纏繞在他劍鞘上的衣袖立即舒捲而開。像是原本就打定主意將他釘在樹上一般,赫連覆雨沒給他掙脫的空隙,一個箭步逼得更近,一掌撐在他臉側的樹幹上,空出的右手則攫住了他的下顎,迫使想瞥過頭的天涯面對自己。
「說。三更半夜,鬼鬼祟祟跟著我做什麼?」
這章卡很久,也一直刪,一直覺得自己寫得很怪 (每次想寫的橋段都會崩毀,請告訴我這是蝦米詛咒??!
不過本水母已經江女才盡很久了,標準粉低低,只希望故事還能順利進行下去就好...... Orz
其實本來是很想讓天涯來個千里送外套的,不過實在很彆扭...... 這孩紙直覺反應只有丟掉而已啊啊啊啊啊!!! 閣主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這自閉的孩紙真不是塊賢慧的料,連裝都不會裝,你這輩子別指望他能有啥貼心討好的舉止了...... (扶額
閣主: 這沒用的傢伙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傻子才會對他有所期待
天涯: (哼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