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南宮絕羽淡淡道:「三天後,給我你的答覆。」語罷,他也不再多言,收回了視線,斂袖走出涼亭,在經過墨邪身邊時卻忍不住停頓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那絲若有似無的幽香牽引得一陣心悸,同時心底泛出些許酸澀的漣漪。並不是十分強烈的情感,但卻像遺失了什麼似的,莫名的悵然。但不過一瞬的失落,他已步出了涼亭,纏繞在他頸間的香氣,也在迎面而來的蕭索清風中消逝無蹤。
  
  墨邪僵立在原處凝望著前方,蒼白如玉的面孔怔然無語,只是在南宮絕羽擦身而過的片刻,苦澀地闔上青綠色的眼眸,垂落身側的手微微顫抖。
  
  一股複雜的情緒在心中翻攪,他猛地轉過身來,卻只來得及瞥見,背著夕陽,那道挺拔的深色背影幾個起落,輕盈迅速地消失在天際。如此優雅而清俊的男人,行事卻總是那麼冷,那麼決絕⋯⋯
  
  墨邪不禁苦笑,但那抹笑容隨即凍結在唇角。一把揪住前襟,他慘白的面容泛起了不祥的淡淡冰藍色,一股逆流的真氣在體內亂竄,胸腹一陣劇痛,逼得他忍不住劇烈地乾咳起來。
  
  「咳、咳咳咳⋯⋯」
  

  打從接近南宮絕羽那一刻起,他便已經開始感到不適,只是他一直勉強撐著,打起精神和對方周旋,没有洩露一絲一毫的病態。若不是南宮絕羽那羞辱意味濃厚的一吻打亂了他的心智,連帶地走岔了經脈,他有把握可以控制得住的⋯⋯
  
  這一陣子他的靈力又有所增進,只要衝破了關卡便能更上層樓,可體內的積傷卻有惡化的趨勢,發作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難以壓制。而靠近南宮絕羽時,對方身上的寒氣侵入他每一吋毛孔,更是讓他無力抵禦⋯⋯像是感應到了那股徹寒的力量,身上的舊傷不住地隱隱作痛。

  
  其實,身為這些傷處的始作俑者,南宮絕羽若是留心一些,應該會察覺他的異樣。
  
  可他卻沒有。
  
  他根本没注意,甚至連在他身上多瞥一眼,都不願。
  
  還能說什麼呢⋯⋯
  
  勉強壓下了體內的寒氣,他臉龐恢復了一點血色,腳步不穩地走出了涼亭。


   *****

  
  才踉蹌的走了幾步,眼前忽然一暗,撞上了一堵牆。
  
  甩了甩頭,視線有些模糊的他愣了一兩秒才嗅出對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
  
  「讓開⋯⋯」撐著額,他虛弱的低叱,對方卻紋風不動。
  
  「你没聽見麼?!」身上的疼痛和瀕臨崩潰的情緒激發了火氣,墨邪抹掉了額際的冷汗,抬起眼,青綠的眼眸陰冷的射向那雙瞬也不瞬的深沈紅眼,「讓開──惑顏!」
  
  惑顏卻像是聾了一般,只是死死的盯著他的面龐。暈紅的夕陽照射在他身後飄逸的每一絲長髮,閃耀出了絢麗的紅澤,彷彿點燃的火絲,在沈默中妖嬈地拂動。深邃英挺的面容陰沈冷酷,素來掛著笑意的唇角完全沒了弧度,一雙熾烈的紅眸像是來自地獄的冥火,幽暗而灼熱。
  
  他並沒有開口,但極度難看的神色已然昭告了他的怒氣。
  
  
  他當然憤怒⋯⋯同時感到被愚弄了的氣惱⋯⋯
  

  剛剛那一幕,他盡收眼底。
  

  妖君⋯⋯那個孤高聖潔得好似不容人褻瀆的妖君⋯⋯竟然被一個陌生人摟在懷中擁吻⋯⋯沒有掙扎、沒有斥責、也沒有反抗,就這樣愣愣的任人親吻、隨人撫摸⋯⋯甚至在那人離開後,還一副失魂落魄、全身無力的虛弱模樣⋯⋯
  

  換作是他,可還會是這樣的反應?!
  
  在他的跟前無比矜持高傲,卻任由一個人類上下其手⋯⋯ 他的體貼包容、苦苦忍耐、換來的結果,竟不如一個肆意掠奪的強盜⋯⋯
  
  這叫他情何以堪?
  

  可他的怒意,看在墨邪眼底只是全然的莫名其妙。
  
  「你是哪裡不對勁了?」他惱火地低叱。已經有些頭重腳輕的他只想趕緊回到藏身處休息,根本無暇顧及對方的心思。
  
  「別擋著我──」
  
  惑顏無動於衷的冷酷模樣,讓他有些驚詫,更加的惱怒。忿恨地甩下手,他轉身想改道繞過惑顏,沒想到才走了一步,惑顏身形一動,又攔在了他跟前。
  
  墨邪微微喘著氣,不解地瞪著眼前一反常態的惑顏,忍無可忍地低聲怒斥:「你吃錯藥了麼?!到底想做什麼──」話聲未落,一直沈默的惑顏也開了口,一把截斷了他的咆哮。
  
  「那個男人是誰?」冰冷的問話,連語調都沒有揚高,每一個字卻咬牙切齒,似纏繞著最深沈的怒火,足以將對方焚燒殆盡。
  
  他的話讓墨邪愣了半晌,接著臉色倏然變色,眼神忽然轉為尖銳。
  他没想到,自己受到羞辱的畫面,除了當事者以外,竟然還有別人看見。透過那雙火燄般的紅眸,他彷彿看到了自己軟弱無能的倒影,卑微又不堪⋯⋯
  
  微微發著抖,他怒目瞪著惑顏,冷聲問:「你看到了多少?!」
  
  「該看的不該看的,全看見了。」他做賊心虛似的質問,只讓惑顏冷笑了一聲,接著再也控制不住妒火,赤紅的雙眼蹦出火花,他一把抓住了墨邪的雙肩狠狠逼問:「不要轉移話題!老實告訴我,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你讓他吻你──」
  
  「住口!」墨邪一把揪住惑顏的衣襟,臉龐因憤怒而湧起一片潮紅。惑顏抓著他的十指力道過猛,掐得他雙肩暗暗刺痛,人也更加暴躁起來,「你憑什麼質問我⋯⋯我的事和你沒有半點關係──放開我!」
  
  「我憑什麼⋯⋯哈⋯⋯」惑顏緊繃的唇抖了抖,惱怒的面容不住扭曲,滔天的怒燄有些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悲涼的心酸和忿恨。墨邪的話有如一根利刺,不偏不倚的插入他心臟最脆弱的那個點。
  
  他為他做了這麼多⋯⋯而現在,他問他憑什麼⋯⋯

  看來他是一直用錯了方法⋯⋯
  態度不強硬些,妖君還真把他當成了個忍氣吞聲的墊背,由著他搓圓搓扁⋯⋯
  
  「你真是個自私的傢伙⋯⋯」惑顏咬著牙,怒極反笑。雙手依然緊抓著對方不放,彷彿這麼做,就能將對方牢牢掌握,而對方因疼痛而微微蹙眉的神色,莫名的讓他感到一陣痛快。
  
  「我從沒說過我不是──」墨邪臉色一樣難看,「放手!」
  
  「這四年來我對你付出了多少,你當真一點都没放在心上?!」惑顏竭力隱忍著怒氣,連聲音都忍不住微微顫了。不是他刻意邀功,也不是他想從對方身上撈到什麼回報,只是他實在不願意相信,自己傾其所能的付出,換來的卻是這樣薄情的回應⋯⋯ 他堂堂一族之尊,這樣低聲下氣百般忍讓,為的,究竟是什麼⋯⋯
  
  聽了他的話,墨邪只是無懼地瞪著他的紅眼,頓了頓,淒冷一笑:「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你從來沒有利用過我?」
  
  清冷的嗓音擲地有聲,噎得惑顏一窒,連眼底的怒火都消退了許多。
  
  有的⋯⋯一開始的時候,的確是有的⋯⋯ 他的確是看上了對方的潛質,並有計劃的借用對方的能力來拓展勢力,但是這一切,並不單單是利用那麼單純⋯⋯ 就算是利用,有什麼人會不惜放棄半生的修為,只為了護住對方的命脈?又有什麼人願意這樣降尊紆貴,對一個始終冰冷相待的人百般地縱容憐惜?
  
  思緒竄過腦海的一瞬間,惑顏只覺得空虛。

  他為他所做的一切,原來在對方心目中,只不過是利用⋯⋯
  
  呵,妖君未免也把利用這兩個字,看得太簡單了⋯⋯
 
 
  離他不過幾吋的面孔清麗卻傲然冷漠,這張讓他無比傾心,卻可望不可得的面孔⋯⋯ 惑顏默不作聲,深沈的紅眸緩緩掃過了對方微微揚起的修眉、充滿挑釁意味的青綠眼眸、挺直玉潤的鼻樑,直到那猶然帶著咬痕的嫣紅唇瓣。
  
  積累已久的慾望一觸即發,雙眸射出了危險的光芒,他將墨邪猛地向前一扯,重心不穩的墨邪跌了幾步,一聲驚呼才溢出口,雙唇已經被堵住。
  
  惑顏驍肆荒涼的氣息狂風般席捲他全身,強烈得讓他差點窒息。還來不及反抗,對方靈活的舌已經探入他口內,肆意的翻攪舔弄。緊貼著他雙唇的唇瓣炙熱而柔軟,啃咬廝磨的力度卻遠比南宮絕羽還要劇烈,銳利的牙齒弄得他疼痛難忍。
  
  「唔、唔唔⋯⋯」因驚駭而睜大的青眸泛出憤怒的淚光,他拚命的想要推開對方,可惑顏一手抓緊他的肩,一手卻固定在他腦後,壓制得他動彈不得,就力氣來說完全不是他可以匹敵,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咽聲,恨恨地掙扎。
  
  惑顏吻得很深、很認真;他渴望這一刻已經很久了⋯⋯ 對方的氣息像是一把迷香,再再誘惑著他的理智⋯⋯像是要蓋過先前南宮絕羽留下來的氣息般,他的動作更加的粗暴,更加的肆無忌憚。已經受過摧殘的唇又怎麼受得了這樣的折磨?墨邪只覺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唇上的劇痛以及那幾乎吸走所有空氣的強烈索求讓他眉頭越蹙越緊,漂亮的五官浮上一層痛苦的神色。
  
  「嗚⋯⋯」受不了的呻吟,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一把推開惑顏。惑顏正吻到深處,雙手的箝制已經稍稍鬆開,人也沒有防備,被他這麼一推,竟然跌退了半步。好不容易掙脫的墨邪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接著猛地抬起頭,驚疑未定之下想也沒想,揚手一個耳光摔在惑顏面上。
  
  「啪!」
  
  清脆的一聲響,劃破了空氣,迴盪在濕涼的曠野上。
  
  斜陽已經挾著最後一點昏紅的光線落入西山,溫柔的月輝灑落一地,風中曖昧的波動瞬間煙消雲散,空氣,卻驀地冷了。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