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絕羽站在窗前,彷彿很習慣這樣的黑暗般平靜,只是默然地仰頭望了一眼暗淡的月色,沈靜的面容在暗中看來略顯蒼白。
  
  除了隨著風向不時低喃的竹葉窸窣聲外,被劃為無弦宮禁地的西廂由裡到外一片沈寂。透過自窗欞斜斜射入的清冷月光,模糊可以看出房內有些混亂,牆角擱著幾口烏木大箱,方格架子上散亂的擺著好些捲軸、木匣、以及大大小小幾樣飾品。所有的物品,包括垂落的帳幔,均覆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映著昏暗的月色兀自閃爍幽暗的灰光,隱隱讓人產生錯覺,彷彿房內的時間與外在隔絕,停滯在了某個久遠的從前。
  
  而一身整齊,就連衣帶都繫得平整無皺的南宮絕羽,立在這一室的塵埃凌亂中顯得特別格格不入。他面前的長桌上端放著一個小巧的白玉圓盤──青嵐和玄硯幾乎拆了整間置物房,好不容易才趕在一刻鐘的時限內找到並送至西廂交差。
  
  此刻玉盤沐浴在不怎麼明亮的月色下,卻兀自散發出了瑩潤柔和的白芒,盤凹處盛著的清澈液體蕩漾著,閃耀出一圈圈淺淺的銀色漣漪。
  
  南宮絕羽右手攤開,掌心向下懸空於盤上,幾縷淡藍色的清煙藤蔓般自旋渦中心升起,交互纏繞著他張開的修長五指,並蠢蠢欲動地繚繞上他的衣袖,試探性般朝他的上身攀爬,卻迅速被他身上傳出的冰冷氣息揮滅。
  
  南宮絕羽閉上狹長的眼,斜飛的眉習慣性地蹙起。
  
  自心臟傳出的沁骨寒意及劇痛在時間推移下不知不覺已減緩許多,可取而代之的卻是另一種寒冷⋯⋯一種打從心底深處沈落,更教他難以忍受的寒冷。
  
  他已成功的使用了玉盤,也印證了自己的推測,可看到的卻不是樂見的結果。
  
  ──明明就不抱什麼希望了,為什麼證實之後,反而感到如此失望?
  
  ──又是為了什麼,非得是這樣的結局不可?
  
  他難得走神,甚至右手都忘了收回。
  藍煙繼續在他掌中翻滾,隱隱閃著幽密的藍光。
  
  彷彿感受到了他情緒上的震蕩,掌中的煙霧越來越密,無風自揚的絲縷飄渺而輕柔,像情人的髮絲般戲謔而略帶惡意地捲上了他的手腕。沒有被心鎖傳來的寒氣逼退,藍煙遲疑地抖了抖,趁著他稍微恍神的片刻,隨即旋轉著滑上他的手臂,盤繞在他的胸前。
  
  腦海中猩紅的畫面逐漸淡去,那蛛網似的煙霧像是一串鑰匙,輕巧的撬開原本堅守的心鎖,蟄伏已久的回憶也隨之悄然甦醒。
  
  ⋯⋯即使忽略了很多年,畫面依舊清晰而鮮明的回憶。
  
  
  ********
  
  時光的洪流回溯至十一年前⋯⋯
  
  天空是淡淡的藍,是個風和日暖的四月天。
  
  點綴四處的杏花樹,開滿了粉色白色的花朶,在和煦的春陽照耀下,散發著晶瑩的光澤和撲鼻沁香。陡坡上,玄色巨石盤繞,層層疊疊。石縫裡荑草芳菲,生著不知名的小巧野花,彷彿鋪上了一道豔紅的地氈,向上直通往楊柳樹盤錯紮實的樹根。
  
  一切看似美好而平和,可四周空氣卻不相櫬地透著一股肅殺。
  
  清甜的風中隱約參雜著一抹揮之不去的血腥,仔細一看便會驚覺,成片的鮮血正沿著石坡淌下,穿過石縫、染上花瓣、像蜿蜒的山澗一樣,靜靜的、緩緩的流動。
  
  一片淒豔的色澤中,南宮絕羽一身的黑絲長袍異常醒目。
  
  對著滿地血跡,他清俊的面容依舊無動於衷,冰璃鞭已掛回腰際,方才濺上的血跡也擦拭乾淨,整個人平靜閒適得好似在飯後散步,而不是剛剛結束了一場慘烈的殺戮。
  
  刺鼻的焦味迎面撲來,同時空中衝起一道聳入雲霄的黑煙。隱約還能聽見輕微的喧譁叫嚷聲,驚惶而淒厲,卻被淹沒在滾滾濃煙中,很快便失去了聲息──那是諸葛惜情的三昧火,火燄所到之處焚靈毀咒,無一妖物能幸免。
  
  南宮絕羽略微停下腳步,淡淡的仰頭看了一眼,便繼續向石坡上走去,腳步輕盈,不染半滴血跡。
  
  這場殺戮的起因,是一則預言。
  一則有關百年狐王現世的預言。
  
  根據一名德高望重的占卜師的遺言,大約百年便會現世一次、並對人類帶來大劫的狐王已在南方崛起,若不儘早鏟除,將來必成一大禍患。
  
  對於這種沒有直接威脅性的消息,南宮絕羽一向不怎麼感興趣,可其他人未必像他那樣漠不關心。
  
  懸夜莊的老莊主根據預言中的線索,推測出狐王極可能是棲居於禁斷山脈附近、一處叫杏花坡地方的狐妖之首。一方面不願他人介入隸屬懸夜莊的南方地盤,另一方面則是想爭這口名氣,於是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懸夜莊出動了一小組人馬,以老莊主為首,信心滿滿地出發圍剿這座有兩三百餘狐口的狐巢。
  
  可是一行人沒入漆黑的林子裡,直至天亮都沒有再回來。
  
  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人清楚,總之三天後,連同老莊主在內共一十八具殘破的屍體順著染紅了的河水,一路飄回了懸夜莊的水塢。
  
  老莊主的悲慘的下場讓懸夜莊繼任者上官韻兒徹底的瞭解了一件事──憑她一己之力,欲報殺父血仇的機率幾乎等於零。
  
  因此,在這個別具意義的日子,四大流派聚首於此。
  
  四位宗主,最年長的不過二十有三,卻素來特立獨行,極少與人合作,此次會晤,表面上合作無間,暗地裡,卻是各自肚腸。
  
  色空谷谷主諸葛惜情應邀的原因,說到底是心軟。她同情上官韻兒年少喪父,同情杏花林一帶的百姓受狐妖騷擾十數年,這才義不容辭的出谷相助。
  
  而向來自負的司空離傲之所以肯移尊就駕,在賣人情給懸夜莊之外,還有一個最主要的目的:藉此機會,在另外三大流派面前展露伸手,一較高下。特別是讓他苦惱了很久的,和斷龍堡齊名的無弦宮⋯⋯一直以來他就不相信,以斷龍堡傲視中原的勢力、財力、以及人力,會比不上只剩下唯一一個傳人的無弦宮。
  
  至於南宮絕羽⋯⋯他對較勁或是賣弄本事沒有半點興趣,純粹是為了他和上官韻兒之間的那紙協議,加上除妖本是天職,這才舉手之勞的出來晃一圈,露個臉。
  
  
  ***
  
  廝殺的過程誠然慘酷,卻沒有持續太久⋯⋯南宮絕羽和司空離傲迅速俐落的解決了大半狐妖、負傷的狐王不敵四人聯手,最終死於上官韻兒的劍下、狐妖的巢穴也給諸葛惜情一把三昧火燒了大半⋯⋯殘餘的狐妖潰不成軍,正滿山驚惶逃竄。
  
  南宮絕羽甚至可以聽見林子另一頭傳來的喧鬧叫囂聲⋯⋯根據三昧火傳來的焦味,諸葛惜情應該正在撲殺漏網之魚,而有馭妖傳統的懸夜莊和斷龍堡則大概忙著大肆擄掠,捕捉戰俘好補充奴口。相比之下,南宮絕羽簡直悠閒得近乎冷漠,像個旁觀者一樣完全置身事外。
  
  其實在成功殺死狐王後,履行完約定的他是很想直接揮袖回北嶽的⋯⋯要不是青嵐那個笨蛋跑進了狐巢,結果帶著傷跑了回來⋯⋯
  
  
  「你受傷了?」一直等在石坡下的南宮絕羽蹙起眉,利眸掃過青嵐淌著血的右腿。
  
  「啊,那沒什麼,」青嵐不以為意的揮手,看著南宮絕羽,眼中燃燒著一點熱切:「宮主,有個人被困在陣法裡了,我們解不開,你快來看看⋯⋯」
  
  「人?」南宮絕羽逮到語病,狐疑的瞇起眼。
  
  「呃⋯⋯」青嵐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嚴格來說,是隻小妖⋯⋯」
  
  又來了。南宮絕羽幾乎要翻白眼。
  青嵐這傢伙同情心特別氾濫,對小動物特別有愛,管他是小貓小狗小孩甚至小妖物,只要還小,他都無力抵抗。
  
  他冷笑:「讓我猜猜,你的傷,是那隻小妖弄的?」
  
  青嵐瑟縮了一下,小聲的承認:「是⋯⋯」
  他看對方弱小,又被困在陣法裡頭虛弱無比,這才大意,被抓出了血來。
  
  南宮絕羽臉色一陰,較為冷靜的玄墨打圓場似的開了口:「宮主,這陣法有些詭異,恐怕只有你解得開,你還是先去看看吧。」
  
  壓下了呼之欲出的斥責,南宮絕羽冷掃了青嵐一眼,薄唇抿起,面無表情的朝石坡頂端的狐巢快步而去。
  
  不管怎麼說,青嵐是他的手下兼心腹,他容不得人傷他分毫。
  
  再說,設陣解陣是他的拿手絕活,玄硯一席話,也有些挑起了他的興致。

 

 

 


原本預定週二晚上趕稿,結果預期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搞定的實驗報告做了我整整兩晚...... 搞到星期三半夜才完工,整個人煩躁掉了,報告寫完眼前都是蚊子在飛......

其實期待寫這篇很久了,不過感覺和雨城有點像......越是期待的越是寫不好.... 囧
寫法似乎可以更精簡,但是忍不住想要解釋一下來籠去脈,最後又囉唆起來了...... (淚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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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