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電流竄過南宮絕羽的思路,闔上的雙眼瘁然睜開。

  ──墨邪的眼睛,依然是碧瑩瑩的透綠。

  四年前的事故,他可以當作是一場意外,而今墨邪的眼依舊澄澈,只代表了一件事:墨邪尚未遵從預言泯滅天良,完全的墮入妖道。

  或許這一切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但在做出最後判斷之前,他得先確認一件事情。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回答他的疑問。雖然要付出點代價,不過,值得⋯⋯

  沒有再遲疑,他一斂衣袖,幾個起落便躍下了石山,一連飛出了幾丈遠,猶如一隻歸巢的夜鷹,急急朝無弦宮的方向疾飛。


  *************


  樹林剪影般自他身側飛掠,很快的眼前荒涼的黑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煙雨城通徹閃爍的燈火。一片明滅中,無弦宮正殿前聳立的兩簇火炬格外的耀眼醒目,彷彿迷途中的指引、一片黑暗中唯一屹立不搖的光源。

  「宮主!」

  南宮絕羽才自無弦宮東面的城牆躍下,青嵐和玄硯立即圍了上去,彷彿有預感知道主上會由此方位出現般將他攔個正著。南宮絕羽卻頭也不回,完全忽略兩人的存在,連停頓一下也沒有,徑自朝無弦宮的西面快步走去。

  「宮主,」早已習慣被無視的青嵐連忙追在他身側呼喚:「白隱城的分舵派人來通知,請求多派些人手──」

  南宮絕羽蹙起了眉,不耐煩的揮袖將青嵐擋開:「你自個兒處理。」

  「宮主──」逮著空兒的玄硯忙從另一頭擠上前:「西面蓮池城飛鴿傳書,斷龍堡的人馬又撈過了界,和譚回的手下槓上了⋯⋯」

  聽見敏感話題,心情已不甚好的南宮絕羽倏然止住步,眼底射出了點煩躁的怒意,咬牙低咒:「該死的司空離傲──」

  給他三分顏色,竟開起染缸來了⋯⋯

  對方明擺著的挑釁,頭一兩年他因為理虧,還能硬忍,但是四年來偶不時就找他麻煩,他本來就有限的脾氣正式宣告終止。

  ──再不還手,那驕傲自負的男人還真把他南宮絕羽當病貓踹著玩了。

  思索了兩秒,他一聲冷笑:「帶個口信給譚回,告訴他犯不著和斷龍堡客氣,隨他處理。順便放個風聲給司空離傲:我會在西界設護印 ,嫌命長的盡管闖不要緊。」

  無論對手是人是妖,他出手必見血已經是眾所皆知的特色,司空離傲再不識相,多少也會忌諱幾分。

  敏感的察覺他情緒不佳,青嵐和玄硯有默契的噤聲,靜靜的跟隨在他身側。但是看著他的走向,青嵐這才發現了一點不對勁:「宮主,你要上哪裡去?」

  南宮絕羽的答覆簡單扼要:「西廂。」

  臆測成真,青嵐急道:「宮主,你上禁房做什麼?難不成⋯⋯心鎖又開了麼?」

  他焦急的打量南宮絕羽,卻發現他除了表情陰鬱以外,不見任何痛苦的神色,腰依然挺得筆直、呼吸也十分平穩。

  「不是。」不過也快了。南宮絕羽一揚劍眉,淡淡的吩咐:「替我把玉盤拿來。」

  「你要拿玉盤做什麼?!」這回連玄硯都錯愕了,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測天命。」要不能幹嘛?拿來吃飯麼?南宮絕羽沒好氣的冷掃了智商突然直線下降的兩個心腹一眼,「別發愣,快點。」

  「宮主!」玄硯忍不住阻止:「萬萬不可──」

  所謂的天命並不如一般掐指算算姻緣劫難那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深透的看入一個人的命格、認準對方將世的使命、並清晰的預見未來。理論上凡人不該有如此洞察先機的能力,南宮絕羽卻恰恰擁有這項極為罕見的天賦。

  只是有一得必有一失,窺天意這等違天道而行的行為帶來的後果,便是折損陽壽,這也是為何測算天命會被列為禁術之一的原因。

  而南宮絕羽本身用來封印自己的心鎖也屬於禁術一類,是開闔陰陽四象中屬性封閉禁縛的闔,用來算天命的玉盤卻屬於拓天闢地的開,兩者正好上下相剋,若同時兩樣勉強使用,就算不至於危急生命,相剋而生的斥力也會讓使用者元氣大傷。因為這個無解的障礙,用來窺算天命的上古神器玉盤在無弦宮裡長期受到冷落,活脫脫成了純具觀賞價值的擺設,南宮絕羽一次也沒拿來使用過。

  所以,無怪一向較為鎮定的玄硯都懷疑自己耳朵進水聽錯了。

  人是無法看清自身天命的,一向獨善其身的宮主這回是吃錯了什麼藥,竟然冒著傷身的風險窺起別人的命格來了?

  「宮主,」同樣知道事態輕重的青嵐也小心翼翼的撿著措辭:「天命這東西還是別看了吧,就算測出來了也沒辦法扭轉天意,不如順其自然⋯⋯」

  在他看來,這點只能預測卻無法改變情況的能力陰損又不利己,南宮絕羽負此絕技根本是詛咒而不是天賜異稟。折壽也就算了,相剋也罷了不提,他擔心的是南宮絕羽最近心鎖的狀態並不穩定,如果有什麼閃失,沒有人知道後果會如何⋯⋯

  就算南宮絕羽不介意英年早逝,他也還不想那麼早替主子服喪哪。

  「死不了的。」知道青嵐煩惱的是什麼,南宮絕羽冷淡的安慰,一揮袖,足不停步繼續朝西廂的方向走去。

  他估算過了,依他的能力,抗衡心鎖和玉盤相斥的力量雖然不輕鬆,但也不算難事。其他事可以順其自然,他不在乎,但是關乎墨邪⋯⋯他只覺得一股陰影不斷的在心底擴散。

  這麼多年來,那隻狐狸的命格似乎和自己牽扯不清,而他隱約已有了很不好的預感,只怕等到事情真正發生時,已經來不及了。他不能被動地等待,必須有所準備,就算只是心理上的,也好。

  青嵐張開口還想再勸,卻被南宮絕羽直接打斷。

  「一刻鐘,找到玉盤拿到西廂來。」

  冷淡飄忽的嗓音,很有談話到此為止的意味,斬釘截鐵絲毫不容人反駁。

  「宮主!」青嵐懊惱的跺腳,埋怨的朝玄硯瞥去一眼,責怪他不幫著勸阻。後者只是無奈的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

  跟隨南宮絕羽這麼多年了,這個性格獨斷的主子何時聽過他們兩人的勸了?與其浪費唇舌,還不如乖乖去把不知道扔哪裡去的玉盤找出來比較實在。

  心有不甘的青嵐忍不住朝南宮絕羽的背影追了幾步,遙聲問:「宮主,你要測的,究竟是誰的天命?」

  好歹要知道是誰能讓南宮絕羽這麼介懷,竟然不惜動了玉盤。


  快步而去的黑影倏地停了下來。

  沈默了半晌,他才淡淡低聲道:「墨邪。」


  「⋯⋯」

  「⋯⋯」

  沒料到竟是這個已成了禁忌的名字,震撼的神色毫無掩飾地盡現青嵐及玄硯的臉上。兩人面面相覷,驚異又錯愕的交換了個視線。

  「墨邪?!」

  「他、他不是四年前就死了麼──」

  「⋯⋯」


  玄硯率先回過神來,一頭霧水的他正想要問清楚來籠去脈,卻發現朦朧的月色下哪裡還有人影?他們不過剎那的恍神,南宮絕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走道另一端,只留下了身後一陣淡淡的清冷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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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