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邪不記得自己在空中飛馳了多久,茫然中只聽見呼嘯的風聲不斷自耳旁掠過⋯⋯臉頰似乎有點濕,難道開始下雨了麼?

  離開了煙雨城的疆界,心緒紛亂的他再也無法自持,一口長氣吐盡,失神的幻化回人形落在地上,卻差點給滿地的枯藤絆倒。他搖晃了兩下,竟似毫無所覺,只是茫然的仰頭望著昏暗的月色。

  如他在夢裡模擬過數百次的場景,他見到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男人,也冷靜的和他做了個了斷,可為什麼,心還是那樣悶悶地疼?明明該是解脫了,可為什麼,眼睛仍然發著酸,酸得讓他視線都朦朧了?

  他踉蹌的走了幾步,不期然跌入了一雙堅固的臂彎。

  炙熱的溫度覆住渾身冰冷的他,熟悉的氣息喚醒了他的意識,四周的一切頓時清明了起來。下意識的推開對方換取一點鮮新的空氣,他蹙著眉啞聲喚道:「惑顏?」

  將頭埋在他的頸窩,惑顏任憑自己的長髮披洩在對方身上,像張棕紅色的絲網,牢牢縛住對方。對方的輕推並没有讓他鬆手,彷彿怕稍一鬆手,懷中的人便會如夜露般蒸發消失。

  「你總算是回來了⋯⋯」他如釋重負的低喃,血紅的眼底掩不住歡意。

  聽出對方濃濃的關切,墨邪心突然一震,察覺了這裡正是他早上與惑顏分手的地方。

  「你⋯⋯一直在這裡等著?」從清早,一路等至夜幕?

  「我說過,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惑顏低聲答。他是個守信用的人,只是妖君這一去也去太久了,讓他擔心個半死,就怕是出了什麼意外,還好現在人平安無事的回來了。

  稍微放開了對方,他瞇起了湛紅的眼,視線在對方臉上來回尋梭:「發生了什麼事麼?你臉色不太好。」

  說不好還算是客氣的了,妖君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看得他没由來一陣心慌,得要極力克制住心底的不安,才能忍住出聲質問對方的慾望。四年來的相處經驗告訴他,他越是急切的想要接近對方,戒心甚重的妖君只會反彈得更厲害。

  抵在惑顏胸膛上的手掌忽然一軟,再也使不出勁將對方推開。

  深深望入那雙執著的血紅瞳眸,墨邪怔愣了半晌,唇瓣微啟,嘶啞的聲音幾乎融化在加劇的夜風之中:「惑顏⋯⋯」

  看著妖君那面對著自己、卻沒有焦點的迷離神態,惑顏蹙起了眉,低喚道:「⋯⋯吾王?」

  目光似乎望穿了惑顏的眼,玉雕般的容顏蒼白勝雪,襯著鋪天蓋地的夜色,顯得更加單薄清寂。在那一片壓得他喘不過氣來的夜色中,他胸口積累多年的情緒像被攪動般迅速逆轉,忽然一股衝動,迫切的渴望說些什麼。

  「惑顏⋯⋯」他輕聲喚著對方的名,語氣很淡,好似漠不關心的淡,卻隱隱透著一股壓抑的脆弱。

  「⋯⋯我曾經,有個名字。」

  聽出了他不同與往的語氣,惑顏不作聲,只是靜靜的摟著他,感受到他在自己懷裡若有似無的輕顫。

  沒有血色的唇瓣微微發著抖,溢出一句茫然而艱澀的呢喃。

  「⋯⋯叫作墨邪。」

  「⋯⋯」

  「⋯⋯」

  飛旋的夜風颳過曠野,壓彎了半人高的芒草,吹得兩人衣袍獵獵作響,長髮妖嬈而狂肆的翻飛,像是再也不會分開一樣,緊緊的纏繞在一起。

  惑顏不明白為什麼妖君突然對他吐露了這個從來不肯告知的秘密,但是隱約察覺到對方似乎是受過了什麼打擊,情緒相當不穩,那扇一向緊閉的心門也震蕩出了一道裂口。而躲在門後、卸下了一切防備的妖君,彷彿一碰就會碎的瓷器,脆弱無助得讓他心疼。

  摟緊了對方的腰,他將他扣在自己胸前,感受著對方紊亂的心跳,好像只要這麼做,就能將自己的溫度傳導到對方的身上,給對方一個可以依靠的支點。

  凝視了懷中失神的人兒半晌,惑顏輕垂下了頭,溫和的在他耳邊低喃:「走⋯⋯我們回禁斷山脈。」


  **************


  南宮絕羽並沒有動。

  墨邪最後的眼神中隱藏的失望他不是没看透,也知道對方希望他能給一點解釋⋯⋯但是,他又能說什麼呢?

  告訴他,他的天職是除妖,而他正正是一隻殺人嗜血的妖物?

  ⋯⋯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不必他點破,墨邪心底想必也是雪亮的。

  ⋯⋯只是看不清、更不願去承認而已。


  於是他選擇了沈默。像是一尊隱沒在暗處的精美雕塑,只是冷淡地望著那道白色的身影一步步踱下階梯,清脆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沈悶的風吹起他黑色的衣帶,飄飛的暗色長髮彷彿被賦予了生命般在臉旁舞動,寒眸罩上了層冰霜,陰冷的俊容在對方完全消逝在黑暗中的那一刻稍微掠過了一點波動,但隨即趨於平靜。

  ⋯⋯走到了這一步,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了。

  也沒有了留住對方的理由或立場。

  他一直以為墨邪早在四年前就死了。畢竟傷得那麼重,他又是那樣的體弱多病,怎麼可能撐得住⋯⋯他事後也曾經去尋過他,卻只在北荒的邊界找回了他破碎帶血的衣物⋯⋯

  這麼一隻垂死的狐妖,在恃強凌弱的北荒,是絕無倖存可能的⋯⋯

  可他卻活了下來,且成了預言中的百年狐王,危及中原的一大天劫。

  然後這樣突然的出現在他的面前,挑釁似的,再一次打亂了他的步調。

  墨邪說的沒錯,早在十一年前,就不該違反職責,留他一條命。他若當時再狠心一些,也不會造就今日錯綜複雜、是非難理的局面⋯⋯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真的是你。」闔上眼寒潭似的雙眸,南宮絕羽疲倦的揚起頭,讓深沈的夜風吹開盤散的髮,卻吹不開心底越纏越緊的憂慮。敏銳的預感隱約覺得慌亂,而這樣沒有原由的慌亂讓一向冷靜縝密的他無所適從。

  難道天意,當真是不可違的?

  不論經過怎樣的過程,路線再崎嶇難測,最終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他所做的一切,又究竟是在順天,還是逆天?

  一縷熟悉的淡淡魅香,穿透他紛亂的心緒,伴隨著一雙溫柔且哀傷的青綠眼眸,異常清晰的浮現。那對眼睛定定的望著他,清澈得好似兩點上好的翡翠,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最後卻只剩一絲落寞的輕嘲⋯⋯

  ──清澈得好似兩點上好的翡翠。

 「⋯⋯」

  一道電流竄過南宮絕羽的思路,闔上的雙眼瘁然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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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