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煙花．霧

　　午後，煙雨城。


　　「老姜，出來擺攤子了啊？」一個推著推車的小販笑著向熟人打招呼。

　　「是啊，已經好幾天沒有做生意了呢。」被喚作老姜的大叔笑呵呵的答，同樣也推著一輛裝滿雜貨童玩的推車，「難得天氣放晴，怎麼能不出來逛兩圈呢？」

　　仰頭看著天色，兩人同時由衷地微笑，腳步更是輕快了。

　　一掃連日的狂風暴雨，今日的天氣的確是相當不錯。

　　許久未見的陽光自薄薄的銀灰色雲雲霧中透出，不能說是明媚，卻十分溫暖的灑落在城裡每一個角落。早上下過一場小雨，天氣不冷也不熱，是一種讓人身心舒適的沁涼。空氣裡帶著雨後特有的清新濕潤，溫柔吹拂的微風中夾雜著丁香花的香氣，說不出的的芬芳宜人，光是在室外這樣站著，都教人無比舒暢。

　　比起先前幾日來不分晝夜的雷雨交加，這樣寧靜的午後，更是彌足珍貴。

　　兩人有說有笑的走過城樓，卻在經過斜靠在牌樓下的男子時，忍不住回眸多覷了兩眼。

　　看那身形，是個青年，修長的身子站得很挺，過腰的長髮黑似上好的古墨，垂柳般順著風勢飄逸的輕擺，襯得剪裁合身的白衣極盡清爽俐落。只是，明明散發著極為清雋的氣息，想來應該也是極好的相貌，卻藏在一副手工精細的金假面具之後，僅僅露出略顯瘦削，但線條仍然優美的下顎。形狀完美，粉嫩似花瓣的淡唇緊抿著，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整個人隱隱透著一股不屬於這個塵世般，清雅又疏離的氣質。

　　說不上來為什麼，即使和寧靜的背景相映著十分和諧，看著卻總有些虛幻，像是隔著層水霧，不大真切。尤其是和他擦身而過時，那縷透過撩起的髮絲，竄入他們鼻腔的幽香⋯⋯

　　不似任何一種香水的氣息，卻教他們心臟不自覺怦怦亂跳，微微的失神。

　　只是那麼靜靜站著，就有著讓人別不開視線的吸引力。

　　「⋯⋯」半晌回過神來的兩個中年大漢忍不住一抖，臉也不住微微發紅。

　　太過異樣的悸動，讓他們不約而同地開始懷疑，這個亭亭而立的青年，只怕不是人界所有。那種蠱惑似的美感，比較像是仙，是靈，又或者⋯⋯妖⋯⋯

　　想到這裡，兩人忍不住搖頭嗤笑。

　　真是想多了⋯⋯

　　煙雨城四周都佈有結界，尋常妖物根本進不來，何況無弦宮鎮守在此，更沒有妖物會笨得跑來自投羅網。除了四年前那起意外，在南宮絕羽的統治下，這座古城從來沒有出現過妖孽傷人的案例。那青年頂多不過就是氣質出眾了些，如此而已罷了，自己實在大驚小怪⋯⋯

　　還在胡思亂想，人已推著推車走遠了。


　　而身為注意中心的青年，卻絲毫沒有一點自覺，彷彿很習慣這樣的矚目。

　　他早就痲痹了。打從有記憶以來，他就像一塊磁石，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目光都會自然而然地受他牽引，跟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流轉。甚至，就連他的同類也是一個樣，煩不勝煩。因此他才喜歡戴著面具，好減少不必要的騷擾。

　　「⋯⋯」好看的唇角勾起一絲苦笑。

　　他擁有顛倒眾生的能力，可他唯一在意的那個男人，卻對他不屑一顧⋯⋯

　　真是諷刺。

　　青眸揚起，望著節比鄰次的店鋪和滿街悠然游走的行人，不覺有些征然。

　　這座他無比熟悉，卻又如此陌生的城市呵⋯⋯

　　從前，他沒有想過會有離開的一天。

　　而真正離開以後，也沒想過會再回來。

　　如今再次踏上這塊土地，不過短短四年，卻有種海市蜃樓般不切實際的幻覺。

　　煙雨城是座很雅致的都城，建築古樸精巧， 繡帷燈籠高掛屋簷，巷弄中隨處可見盛放的紫丁香，粉嫩的瓣上掛著水珠，隨著馨香搖曳風中。寬廣的青石板街道被雨水洗刷得錚亮，幾個半大的孩子手持波浪鼓，歡笑嬉鬧著奔過他身邊，濺起一地晶瑩的水花⋯⋯

　　恍神間，時光似乎快速倒轉，他仍然一襲白衣，踏著輕巧的步伐，漫步在同一條街道上，青眸依舊碧綠，長髮如往似墨。只是當時的他年少而無憂，以為那一剎那便能是永遠，未曾想過短短數年，天翻地覆，落得此時滿身的傷和痛。

　　那時的他，在薄暮落霞時分，有個可稱之為家的地方回去。

　　而現在，當所有光明隨著落日西墮之後，還有何處是歸鴻？

　　他說不上來，此刻心裡是什麼滋味。有點甜，有點酸，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苦澀和悵然⋯⋯

　　青眸掠過一絲複雜的黯影，他抽身離開了牌樓，朝大街上走去。

　　經過他身邊的路人，只覺得心跳瞬息漏了一拍，像是受到不知名的牽引一般，紛紛情不自禁的回頭看著那道白衣褊褼的身影，渴望地流連幾眼。事主，卻如入無人之境，只是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放任自己沈溺在那一波又一波回憶的浪潮之中載浮載沉。

　　他會出現在城裡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的想在侵略中原前，回來再看一眼，這座他埋藏他太多回憶的古城。彷若是，訣別前最後一次的巡禮，和他所依戀的土地及無法揮別的過去，有始有終的做一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