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没忍心⋯⋯」赫連覆雨輕聲沉吟。幽暗的眼底利刃般劃過一道銳光,譏誚中帶有三分輕嘲,一點寥然。

  同情、憐憫、仁慈⋯⋯這等美好虛幻的詞彙只有能者才有資格使用,其餘只不過是弱者的空談呻吟。天涯,天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人,經過了這麼多年血洗的訓練,分明是該懂得的,卻仍是在這一點最不該犯的致命傷上犯了錯,在險惡的殺戮中起了多餘的情感,還累及自身差點為此喪命,不單單愚蠢,簡直是自不量力,怎能讓他不感到憤怒。

  他的嗤笑聲,讓天涯不由自主感到惶恐。他太瞭解赫連覆雨了。自己的過失正正戳到了對方的逆鱗,這個男人又一向不會輕饒他犯錯。若是大發雷霆,動起手來誠然暴虐慘酷卻乾脆俐落許多,至少讓他死個痛快。這樣山雨欲來風滿樓、一句一句冷酷質問的方式,反而讓他更膽戰心驚,不知道對方究竟打算怎麼折騰自己。

  過慣了刀光劍影水深火熱的日子,他對於疼痛雖然排斥,卻也不到無法承受的地步,也早有了接受嚴懲的覺悟,可在這等待宣判的一刻,他仍然無法避免地感到恐懼,口中乾燥得彷彿有團烈火在燃燒,四肢卻像是浸在冰窖中那樣寒冷⋯⋯

  赫連覆雨沉默了一陣子,放下手中的長鞭,唇角那抹諷刺的笑意倏然收起。

  「天涯。」

  斂下視線,他冷冷道:「這一次,你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清清淡淡的一句話,甚至連聲調都不必抬高,卻似有千金重,壓得青年胸口一悶,撐著的一口氣似乎被抽乾,原已蒼白的臉色更加慘淡了。

  他實在很害怕赫連覆雨⋯⋯不僅只是加諸在他肉體上的凌虐踐踏,這個男人總有辦法一針見血地刺中他內心最脆弱的一個點,讓他由身至心,都受到徹底的折磨。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卻比任何叱罵責備更要讓他難受。

  是,他也覺得自己實在是犯賤。

  分明就無意取悅討好這個男人,掙扎努力是為了生存,順從聽命甚至於滿手血腥也只是為了逃避慘無人道的刑罰,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開始在一樁樁一件件的命令與任務中獲得了一點點踏實感與驕傲,並在潛意識裡追尋著男人的認同。赫連覆雨的鞭子讓他心慌,可一個點頭,哪怕再輕微,都似有魔力般讓他心安。彷彿確認著,自己的表現及存在,是有價值的。

  但又怎麼能怪他。這是個恃強凌弱、弱肉強食的殘酷環境,立於頂點的赫連覆雨理所當然是核心的主宰,眾人敬仰順服的對象。他隨意一個動作不僅止牽動著生與死,也左右著風雨閣內所有人的情緒和命運。這是他成長的環境,他無法免俗地成為這迴圈裡的一份子。

  何況他是被這個男人養大的。表面上看似冷淡,他心底還是在意的⋯⋯在意這個至高無上的男人偶然的回眸、一個嘉許滿意的眼神。尤其在凜冬般的酷寒之中,任何一點鼓勵或溫情的是那樣難能可貴,格外讓人渴求。然而男人待他,卻經常是變本加厲的殘酷。

  「⋯⋯是我錯了。」黯淡地垂下頭,細微的低語聲自細長散亂的髮絲間飄出,泛著潮氣的聲音很低,透出一絲真切的懊悔。

  赫連覆雨冷冷看著他自責,不動怒,也不動容,更不動情。

  他只動手。

  他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只見一道光影飛竄,收在手中的長鞭已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而危險的弧度,夾著風聲和月光,重重落在天涯的腰際,並在抽身飛起的瞬間,帶起一串細碎淒美的血花。

  「!!!」

  這一鞭子來得太重太突然,綑在木架上的人狠狠抽搐了一下,幾乎是咬破了嘴唇才沒有失聲慘叫。

  「太遲了。既然你的腦子記不住教訓,那就用身體好好記住。」沒給他喘息的時間,赫連覆雨大步走至天涯跟前,以鞭柄托起了他的下顎,看著他冷汗涔涔的面容和因疼痛而放大的雙眼,輕聲悠然道:「自己說,幹了這等蠢事,該怎麼罰?」

  還要罰?天涯急遽喘息,絕望地意識到原來剛才挨過的鞭子都不算數,這才只是起頭,赫連覆雨這回是鐵了心動了怒,要重懲自己。竭力調整紊亂的呼吸,他微微發著抖,在對方眼色中看不出任何鬆動,只能頹喪地微閉上眼,咬牙低聲道:「天涯甘願受鞭,直到閣主息怒為止。」

  放棄中帶著些許負氣的回應讓男人目光再度沉了下去。他不答話,鬆開了青年的下顎,信步繞到他的身側,目光仍是鎖在他近乎赤裸的軀體上,藉著瑩瑩流瀉的月光隨性地檢視著身上的傷痕。然後毫無預警的,隨手又是一鞭子。

  啪!隨著一聲清脆中略顯悶實的拍擊聲,一道自右肩斜畫至左腰的紫紅色烙痕在散落的鞭痕中異常清晰地浮現,與先前的鞭痕鮮明交錯。

  「!!!」天涯死咬著唇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泛白的指節咯咯作響,一雙微微上挑的修眉幾乎蹙成死結。赫連覆雨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他痛苦而隱忍的神情一眼,比夜色還要冷冽的雙眸深沉幽遠,驀地掠過一絲惡意的浮光。

  靈活柔韌的長鞭在空中甩出了華麗的圓弧,一連三鞭,分毫不差地抽在了同一個位置上。

  劇烈的刺痛痲痹了天涯的知覺,所有神經似乎在瞬間被一把利刃斬斷,直到一瞬後才甦醒過來,瘋狂迸發的痛楚自胸前飛竄至四肢百骸,讓他不由自主痙攣起來。背後的傷口則是燃起了熊熊大火般灼熱得可怕,觸覺敏銳的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傷處汨汨淌落的血絲⋯⋯

  天涯慘淡的臉色發青,悶哼堵在喉頭噎得幾乎窒息,雙腿也無法克制地抖了起來。

  白齒深深刺入柔軟下唇的時候,他已經感覺不到痛,舌尖嚐到的一點腥甜的氣味,竟讓他產生了一股近乎瘋狂又絕望的悸動。

  疼痛、疼痛⋯⋯這麼一點疼痛又算什麼呢?!

  為什麼,不自己不暈厥過去呢?或是就這樣死了也乾脆⋯⋯

  同時也一絲難以言喻的委屈情緒喧囂著漲滿了胸口。

  冷眼瞧著自他唇上滲出的血珠,赫連覆雨長鞭朝地上一甩,湊近了他的身側。他彷彿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天涯忍不住一抖,恢復了幾分理智。

  赫連覆雨伸手拍了拍他的面頰 ,淡淡命令:「鬆口。」

  天涯瑟瑟輕顫,對視著赫連覆雨的烏黑雙眸已經染上了層模糊的水澤。

  男人陰沉堅定的眼神冷酷得不留一點餘地,他猶豫了片刻,也只能無助地緩緩張口,服從命令鬆開了緊咬著的唇。

  他才剛鬆口,飛揚的血色長鞭立即狠狠在他胸前擊落,在傷痕遍佈的身軀上再添一條妖嬈的血蛇,彎曲的尾端一路延伸至脖頸。

  敏感脆弱的皮膚部份哪裡忍得住那樣火辣辣的疼痛?天涯激烈一顫,失去了藉力的支點,終於淒慘地呻吟出聲:「啊!」

  赫連覆雨卻不再給他恢復的空檔, 手起袖揚,鞭影紛飛、勁風四起,呼嘯的長鞭以各種刁鑽的角度吻上青年已不堪一擊的軀體。

  天涯痛苦的悶哼低吼幾乎淹沒在刺耳的鞭打聲之下,他忍不住掙扎,本能想要躲避那一下接著一下在他渾身肌膚上炸開的痛楚,卻哪裡有可能逃脫?

  「唔──!!!」數不清到底挨了多少鞭,他貧力了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若不是雙手被固定在刑架的兩端,整個人立刻要摔落在地上。再怎麼能忍,畢竟不是鐵打的身子,被這樣反覆折磨,他的意志已經有些渙散,虛軟地垂掛在刑架上,清秀的面容扭曲,全身疼得不住發抖。他忍無可忍地嗚咽出了聲,隱忍嘶啞的聲音透出些許哀求的意味:「閣主⋯⋯!」

  聽見這聲呼喚,男人手中揚起的長鞭在空中偏了個方向,畫出了個鞭花後重重擊在他身後的刑架上,卻仍是讓天涯全身肌肉一繃,長髮抖瑟得更淒慘了。

  響亮的拍擊聲消散之後,陰暗的房中又回歸沉靜,只有他細微的低喘聲在空涼的月影下異常清晰。

  「直到我息怒?」赫連覆雨重複一次,站在他跟前哼一聲冷笑,「你以為,你扛得了幾鞭?只怕把你抽死,還不足以洩憤呢。」

  「嗚⋯⋯」天涯低垂著頭,焦慮地哼出了鼻音。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使對方滿意,極度的疼痛與恐懼之下不禁開始覺得,這個邪魅的男人或許想打死自己。將他的反應和動作全看在眼裡,持鞭的男人卻沒有再動手,鞭子一下一下掃在地上,冰冷的目光在對方佈滿鞭痕的身上來回尋梭。

  已經連一塊大面積的完好皮膚都找不到了。再打下去,只怕不殘也廢。

  散漫地睨了天涯一眼,鞭梢戲弄般在他胸前輕輕磨蹭,引得青年一陣顫慄,有些惶恐地試著想要將自己蜷縮起來。

  一貫深沉的笑意再次在赫連覆雨唇角綻開,他伸出修長的指搭住天涯瘦削的下顎,強制將他的頭扳起,低聲道:「天涯呵天涯,你可分得清,倔強和逞強的不同?」

  天涯茫然地望著那雙黑如曜石的狹長眼眸,長長的睫毛沾著不知是汗還是淚的水珠,齒痕斑斑的唇抖了抖,卻沒有發出聲音。

  「希望我停下來麼?」赫連覆雨笑意加深,笑得殘忍而戲謔,「有另一個辦法,可以讓我稍微不那麼生氣。」


  「你想試試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