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閣的據點有著自己人才知道的固定路線,由碉堡網狀拓展而出,驛站般一個定點扣著一個定點,定點間固定有巡防的兵力,糧食補給的供應也很充足,因此只要踏回了風雨閣的勢力範圍,就可以算是安全的了。

  他選的路線是捷徑,由邊境回到碉堡馬匹大約要走三天,垂驊的腳程更快,翌日入夜前,已在中途必經的一片樹林裡遇上了前來接應他的影衛。

  為首的男子年紀很輕,天涯認出了他蓋在斗篷下的臉孔,戒備的眼神和緩了許多。那人名喚封爍,是黃離得力的下屬之一,年紀僅比他稍長一些,武功據說十分的出色。天涯代過莫冰的職,因此與他有過幾面之緣,是個行事乾脆明快之人。

  也許是年紀相近,身份又相差太過懸殊以至於沒有利害衝突,天涯自覺和影衛們反而親近一些。

  封爍隨行的還有六個人,已無聲無息在他們身後散開,以雁型的陣勢隱沒在陰暗的樹林裡。

  「閣裡出了什麼事情了?」天涯隨手鬆開馬韁,讓垂驊以自己的步伐緩步而行,淡淡問道。他出入從不需要人護送,這次一出動就是包括封爍在內的七個影衛,異狀太明顯了。

  「果然瞞不過您。」封爍苦笑,策馬跟在他身側,謹守分寸地落後了半個馬頭的距離。

  「閣裡戒嚴了。您在外面大概不知道,光是這個月,閣主就已經遇刺三回了。頭兩回是外出時遇的敵襲,第三回卻是在北院裡。雖然只是在前堂,但刺客能夠進入閣主的起居重地,也還是守衛的疏失。頭兒發了好大一頓脾氣,下令清查。」

  他口中的頭兒指的是影衛最高指揮的黃離,雖然已榮升為副閣主,他嘴上還是改不過來。

  聽見赫連覆雨遇刺,天涯倒是沒半點意外。那個男人仇家星羅雲佈,敵人更是不勝枚舉。江湖上風浪都是一陣一陣的,承平時候表面上無風無波,實則暗潮洶湧,情勢一生變,立刻能捲出大浪來。這幾個月來關內關都急速動盪,各方勢力都在重新洗牌,立在近乎頂峰的赫連覆雨自然是最直接的鬥爭標靶。

  風雨閣這幾年發展得太迅速,還有先前莫冰的漏洞,的確該全面徹查一次。只是碉堡內人口甚多,若是加上親眷就更繁雜了,不是一樁容易的事情。

  像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封爍接著解釋,「現在閣裡出入管制很嚴格。讓我親自出來接您,也是頭兒的吩咐。」

  天涯輕嗤:「他認為我需要人看著?」

  「不,是因為您遇刺的機率比較高。」

   說完封爍自己也失笑,似乎也覺得身為刺客的易天涯會害怕被行刺這個想法有些荒唐,補了一句:「宮勝旭前天才公開懸賞黃金百兩要您的腦袋。頭兒的意思是想捉活口,但讓您出手的話,只怕不會有人生還了。」

  天涯不語,只是揚了揚唇角。和宮勝旭的樑子早在他除掉雙秀和宮隨波時就結下了,再加上他剛完成的任務,血手公子恨自己入骨是意料中的事情……這些年來他的仇家怕也沒比赫連覆雨少到哪裡去。

  馬兒在對話之中不知不覺繞出了森林,漫天燦爛星光登時傾瀉而下。春季多雲霧,今夜難得的天清月明,下意識仰頭望了望明亮的北斗星,同時也是碉堡所在的方位,天涯低聲道:「除此之外,閣裡還有什麼消息麼?」

  影衛顧名思義,是像影子般沉默而不顯眼的存在,但同時也如影子般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因此實際上是流通最廣泛迅速的情報網絡。一般而言是不應該多嘴的,但發問的人是易天涯,他身份特殊,封爍不敢隱瞞,沉吟道:「其他消息麼?殷先生成功製出了迷障的解藥,此外倒沒有什麼太重要的事了……還是您有什麼想知道的?」

  天涯狀似不經意地淡淡問:「那個姓花的呢?」

  「哦,那個姓花的呀。」封爍心神領會,將他知情的挑著重點照實說了:「他現在歸頭兒看著,但言行舉止頗安份,頭兒也就不怎麼拘束他了。閣主傳喚了他幾次,北院遇襲的那日他也在場,刺客正是他擒住的。事後因護駕有功,閣主賞賜了他不少東西,另外段副閣主、頭兒他們也開始和他說話了。據說他在對付飛雪宮上很有用處,底下都在猜測閣主遲早要正式給他個職位。拜高踩低是人的慣性,這下風向轉了,也就沒人敢再怠慢他了。」

  他小心翼翼地覷了青年一眼──但凡對閣內人物關係有些理解的人,都很清楚易天涯與閣主過從甚密,也就能理解花弄影的出現對青年而言意味著什麼。然而青年側臉一如往常地淡漠,於是他也不敢再吭聲。

  天氣回暖,積雪開始融化,一片生機盎然亦是一年中最泥濘汙糟的時節。馬蹄敲在滿是稀泥的坑漥路面上,發出的聲響很沉悶,無故令人煩躁。天涯陷入了沉默,或許根本不該問的,他一時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想法。

  「對了,還有一起怪事。」封爍冷不防開口:「前些日子,新任的江北盟主派人前來,說是想與閣主一晤。」

  「你說什麼?」這消息太出人意表,天涯猛然抬起頭。

  「很奇怪罷。明明在武林大會上公然宣了戰,也不知道打什麼主意。不過閣主拒絕了。這事也就沒下文了。」

  封爍聳聳肩。他並不把這樁插曲看得太重要,隨口提了就過去了。也因為如此,他並未注意到身前的青年握緊韁繩的手因力持鎮定而微微發顫,血色迅速自原本就略顯蒼白的面龐退去。

  天涯以為曲寒宵是私下找的自己,卻沒想到他同時竟然這樣大膽直接地找上了赫連覆雨。這樣的舉動,令他有種被侵門踏戶的不適感。他忽地有些後悔自己沒看曲寒宵讓人送來的信,也許裡頭說明了他的意圖,但已為時已晚了。

  曲寒宵處心積慮地,究竟想做什麼……而赫連覆雨,又是怎麼看待這件事情的?那個男人知不知曉自己與曲寒宵之間的牽連……

  太多疑問一擁而上,他無法一一理清。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麼,卻無法遏止自己不感到不安。

 

  封爍說的不錯,碉堡的戒備森嚴許多,人人面容凝重、行色匆匆,各區的影衛數量也增加了。閣裡也實施了宵禁與各式限時輪班的禁令,對位階低的部眾與雜役可能帶來諸多不便,但天涯屬於核心的幹部,行動起居並沒有受到太大的限制。

  他原本想將拿回來的交給黃離,卻被告知他外出了,於是只好回到自己屋裡,漱洗整理一番,再前往北院向赫連覆雨覆命。

  一踏入北院,更是能確切感受到一股戒慎沉重的肅殺氣氛。四進的屋院前堂後寢,中堂左右是赫連覆雨的書房與議事廳,也是最多人出入的場所,牆內廊外皆有人手重重把關,華燈初上,滿院燈火通明。

  天涯手才搭上書房的門,門一把被拉開,一個人迎面而出,卻不是赫連覆雨。

  男人一襲烏衣,鬢邊幾縷早生的華髮,銳眼如炬。

  是段歧殤。

  他及時出聲,將青年喚住:「等等,閣主不在裡面。」

  天涯一頓,視線下意識掃過庭院。影衛布局的方式、身為副閣主的黃離外出、段歧殤獨自在書房裡,種種跡象都顯示情況有異。他也感受不到那個男人在附近的氣息。

  壓下了目光,他低聲問:「他人呢?」

  「閣主出去了。黃離與他一起。」烏衣男人倒是很坦白,絲毫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

  果不其然的回覆,天涯心頭一涼,脫口反問道:「是曲寒宵?」

  赫連覆雨並不常外出,眼下也沒有其他事情重要到他必須私下外出,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了一個。

  成為白道共主的曲寒宵現在的身份太貴重,一舉一動誰都無法等閒視之。那個男人再怎麼目空一切,終究不是一個妄自尊大的人,不可能真的就這樣簡單粗暴地將人趕走,而不想弄清楚對方的意圖。

  段歧殤挑了挑眉,似乎有些驚訝他反應如此迅速,卻也沒多說什麼,只簡短道:「是。」

  沒料到他如此直言無諱,天涯一怔,一時心亂如麻,倏然轉身就想離去。

  注視著他筆直單薄的背影,段歧殤心念一動,忽然開口道:「自三鎮回來後,閣主再也沒單獨召見過花弄影了。」

  淡淡的一句話,卻像一個巨大的冰塊兜頭擲落,天涯滾水般混亂的思緒瞬間冷卻下來。側過身,他長眼凝縮,回頭冰冷地望向出聲的男人。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隱含的意思太多了。

  然而段歧殤似乎也沒打算解釋,依然站在門邊,以那樣帶著審視意味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

  天涯其實與他不熟。他和赫連覆雨的其他心腹都沒什麼交情,他們是位高權重的元老,他是身份尷尬的後起之秀,本來就打不入他們的圈子。唯有黃離後來因職務的緣故與他交集較多,黃離又懂得做人,態度向來客氣,關係也就還可以。剩下頂多率性的魏儀待他還有幾分親切,其餘人等對他不是冷嘲熱諷,就是不理不睬。

  段歧殤屬於後者。既不曾欺侮他,也不曾多加理會。印象中這人話不多,比魏儀穩重,也比黃離莫測高深,但一直調派在外,天涯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此時再見,幾乎是全然的陌生。段歧殤似乎與他想著同一件事,嘴角一翹,若有所思:「你長大了。」

  他上一次見到天涯時,天涯還只是個初出茅蘆的少年,稚氣尚未褪盡,也還住在這個院子裡。

  現在在燈火闌珊的走廊裡,他第一次看清楚了身前的青年:容貌大致未變,只是五官輪廓更加俐落成熟了,身量也比記憶中抽高拉長不少,氣場更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個人挺拔似一把冰淬的劍,薄透秀逸像是不沾塵埃,卻鋒利煞氣得彷彿輕輕一劃就能濺出血。

  他不懂赫連覆雨的品味。看著眼前的青年,他頓時有些懂了,卻也還是不懂。易天涯這個人太游離,性格也有些彆扭,好像什麼都不在意般索然無味,連喜怒哀樂都看不太出來,男人卻偏偏對這樣沉靜的青年情有獨鍾。這種事情大概也沒道理能說清,作為下屬他亦沒資格多說什麼。但此時赫連覆雨不在,他想了想,決定先行警告一聲,以免這個獨來獨往的青年一個衝動壞了事。

  「你和花弄影有過節罷?」段歧殤的神色還是那樣無動於衷的平淡,唯有顏色略淺的眼眸意味深長:「別與他衝突。接下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和你無關,不要涉入,也不要插手。明白嗎?」

  易天涯看著安安靜靜,反擊起來能有多不顧一切,整座風雨閣人盡皆知,就連他遠在戍邊都有所耳聞。鬧得最厲害的一次,連刑堂都險些拆了,還鬧出了幾條人命。最後是赫連覆雨重懲了易天涯,與黃離聯手硬將事情壓了下去才平息風波,但易天涯能夠先斬後奏的說法還是在底下傳了開。而男人再沒讓青年進過刑堂,看在他們這些心腹眼裡,亦是心知肚明。

  赫連覆雨的姿態始終很強硬,任何決定也都經過得失利弊的計算,乍看之下合情合理,然而再如何冠冕堂皇,思及細處,隱約都有著青年幽微的痕跡。

  易天涯危險的地方其實不在於他的難以預測,而是他能夠影響、動搖,甚至阻斷或反逆男人決策的潛力。

  這才是他身為一個與赫連覆雨相識十多年、胼手胝足打下江山的下屬,最大的隱憂。

  有些話他不能說得太直接,但假如青年足夠聰明,就該聽得出他弦外之音。

 

  天涯冷冷望著他,思索著他話裡的意思。

  段歧殤的話與封爍的訊息有出入,但略一玩味,便覺察了蹊蹺。

  那個男人模稜兩可的態度他不想揣測,段歧殤與黃離確實不是會輕易對人示好的類型,憑他們的地位也沒這個必要。

  而風雨閣位處權力頂端的三個人同時表現親近,反常的差異,只有兩種可能的解釋。

  一種是青眼有加,盛極榮寵。

  另一種,就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了。

 

  這三個人肯定在盤算著什麼,他不想攙和進去,但也不願意再為了花弄影忍氣吞聲。

  

  「我不動手。」天涯淡淡應允。蒼白的面容沒有表情,他冷漠而堅定地加了一句但書:「不要讓我見到他。」

 


 

重寫兩次後又從頭修改三天,勉強覺得可以了

說應該要很短結果還是又爆字了啊............... (抹臉)

簡單來說就是閣主要捧殺花花惹

至於天涯寶寶......

他還在記恨閣主因為花花抽他還拿花花的地圖給他 ww

(閣主::等等,這是兩碼子事,而且不是因為姓花的才抽的你好嗎,不要倒果為因! 

(天涯:我不管我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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