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覆雨再次回到鎮上,已是五日之後。

  龍驍並沒有通知天涯,待他接到消息,去到前廳時,眾人已經安頓了下來。多日不見,姍姍遲歸的男人沒什麼變化,倚在太師椅內,隨意半披著的青狐皮氅逶迤在地上,正以三指托杯,飲著剛沏好的茶,一派春寒料峭的閒適。

  龍驍坐在下首,正低聲與他說著什麼。花弄影低眉順目地坐在一邊,安份得連頭都不怎麼抬起。跟著從故深山回來的幾個人,包括了魏儀底下那名得力的小旗主,三三兩兩,規矩地站在牆邊不吭氣。

  終於等到了赫連覆雨,天涯緊繃了幾日的情緒有一瞬間的鬆動,但也僅只一剎。他有話想對男人說,可顯然的眼前不是時候。

  瞥見天涯進來,赫連覆雨有些奇怪於青年欲言又止的神色,但一時不解,也沒放上心,只以眼神示意他自己找個位置坐。

  天涯無法,只能在左側末端的空位上坐下。

  待他坐定了,龍驍傾身繼續方才的話題,小心翼翼道:「故深山,都布置好了?」

  赫連覆雨懶懶嗯了一聲。

  在他的監督與魏儀的部署下,故深山整頓得差不多了。但這其實不是他耗費多日盤桓於斯的真正原因。故深山這一役,說順利,也不順利。拿下山寨並沒花費太多人力,只是飛雪宮後方盤錯的勢力比他料想得要複雜一些,這才耽擱了些時日盤算,確保能穩住新地盤。這些也算不得什麼,最主要的,是屋漏偏逢雨,他的積傷復發了。

  先前受了無相的那一掌,殷辰憂保守估計要養上半年。他在風雨閣內潛心蟄伏了一段時間後大有好轉,後來幾番走動,甚至在關雎城接住了曲寒宵一掌,傷勢也不見大礙,他便不以為意了,想不到卻在這麼個時候毫無徵兆地發作起來。並不很嚴重,卻還是逼得他不得不閉關數日休養生息。

  此時傷勢已壓住,男人神清氣爽之餘也不想引起下屬惶恐,乾脆掠過不提。

  「我已傳令下去,你的人手過兩日便到。」赫連覆雨淡淡道。明利的目光與龍驍對視,男人有意無意,似笑非笑:「聽說魏儀的人,不好使啊?」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暗藏厲害,站在牆邊的幾個年輕小夥子面色激憤,龍驍登時冷汗就下來了。他繃著皮發怵了半日,就知道哪怕看起來心情不錯,赫連覆雨這個眼裡揉不進沙子的頂頭上司還是要算帳的。

  他接掌據地數日,不但沒找出宮蒼浪,連著宅院裡也鬧得雞犬不寧。說來也不能完全怪他,魏儀的手下一開始便不服他管束,後來又因細故鬧得不可開交。先是兩個底層的年輕人吵了起來,互相指稱對方偷了自己東西。坐鎮的龍驍於是把兩人綑來問了,見不是什麼值錢玩意兒,把兩邊都各罰了一頓就算完了。他以為這樣起了震懾的效果,沒想到沒隔幾日又有人遭竊。這幫人本就不信任他,他也摸不清他們根柢,登時衝突不斷、怨聲載道。

  想來定有人偷偷傳話給了魏儀。而赫連覆雨想必也是聽聞了,覺著不滿意了。

  「連幾個人都帶不好,你要本座如何放心將這三鎮交與你管理?」男人語氣還是那樣漫不經心。龍驍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對赫連覆雨敬畏有加,舔了舔發乾的唇,他有口難辯,乾巴巴地道:「是屬下辦事不力,處理得不妥。」

  一個橫眉豎目的中年男人如此低聲下氣,卻沒人敢加以嘲笑。

  他正急如熱鍋螞蟻,偏偏廳外又傳來一陣擾嚷,忽然的吵鬧,令男人目色一沉,龍驍臉色一陣紅又一陣白。

  年輕的小旗主也掛不住臉,連忙搶在兩人發難前閃身出了廳堂,惱火大罵:「鬧什麼,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成何體統!」

  未料見是自己人,幾個年輕手下非但沒收斂,更是七嘴八舌。領頭的那個一把拉住他,忿忿道:「阿青你回來得正好,給咱們主持公道,才兩日不到呢,我又丟了東西!」

  被喚作阿青的旗主喝斥道:「胡說八道!這裡都自己人,什麼交情了,說什麼偷不偷的?」

  「是真的!」另一人插口,急得臉紅脖子粗:「不知是哪個短命鬼,連我的銀子都摸了去。是昨日才發下的餉銀呢!」

  這幕鬧劇荒腔走板,又匪夷所思。赫連覆雨面色不虞,一旁乘涼看戲的花弄影發出了一聲嘲笑的輕嗤,聲音不大,卻足夠使龍驍惱羞成怒,暴跳起來。

  「查!給我徹底的查!」他劈頭蓋臉朝那幾人怒喝:「把所有人召集到中庭去,著人將整座宅子搜一遍。媽的,老子就不信自家窩裡還能鬧出什麼內鬼!」

  見他動了氣,一閣之主又坐鎮在場,小旗主不敢怠慢,火速將人聚集起來。這些人雖然吵鬧,真正辦起事來還算整齊俐落,不出一會兒功夫,已經分成幾批,翻箱倒櫃地徹查起來了。

  外頭森嚴戒慎,龍驍出去指揮片刻,又轉回廳內,親自替赫連覆雨添了一盞茶,訕訕道:「上不了臺面的小事,讓閣主見笑了。」

  赫連覆雨沒說什麼,只是淺淺飲了口茶。

  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一個組織內部爭執是常有的是,尤其是底層人多口雜,難免針長線短吵嘴打架,只是這類雞毛蒜皮的事情少有機會鬧到他眼前來罷了。他很少干涉下屬規管更底層的部眾,只要龍驍不倒行逆施,他不會當眾下屬下的面子。何況眼前的紛爭在他看來無聊得近乎荒唐,歸根究底是紀律問題,是該整頓整頓了。

  他眼角餘光不經意掠過一旁的天涯,驀地定住了,眼色如拴緊的弦,一點一點的鋒利起來。

  淡漠的青年神色陰冷,面容上沒有太大的波瀾,握住扶手的指尖卻微微發白。彷彿感受到背後逼人的視線,天涯飛快回眸,正好與赫連覆雨冷眸相撞。捕捉到了那一瞬之間的閃避慌亂之色,赫連覆雨不明所以,電光石火間,忽然感到不對。

  聽著外頭隱約的喧鬧,他目光迅速地在天涯、龍驍、花弄影、以及廳堂之外流轉一圈,頓時有種極為不好的預感。 

  面沉如水,他斷然坐直了上身,低叱道:「慢著!

  見他忽地變了臉色,龍驍愣住,不明白為何男人突如其來叫了停。花弄影挑了挑眉,天涯則抬起眼。

  但已經遲了一步。

  喧鬧聲加劇,伴隨著不尋常的氛圍,奉命搜查的小旗主三步併作兩步地跑了回來,面色發青地跪倒在廳外。

  「怎麼?」龍驍大奇:「這麼快就捉到內賊了?」

  小旗主一臉為難:「不、不是……」

  「那你杵在這兒做啥!」龍驍破口大罵。

  黑著臉,年輕的旗主不甘示弱,朗聲頂道:「……內賊沒找到,倒是發現了個人!」

  他打了個手勢,身後的兩名手下一人拽著一臂,合力將一個不省人事的男子拖上矮階。

  「在廚房後的夾層內發現的,我實在不知這人怎麼會藏在裡頭——

  廳內四人,除了赫連覆雨,不約而同站起。

  眼尖的男人只消一眼便看清了所呈何人。或許已有幾分預感,事到眼前竟也不甚驚訝了,只冷笑一聲,沉回了椅背。

  他做得到處變不驚,其他人可沒有這麼鎮靜。

  「這不是……」龍驍虎目瞪大,瞪著鼻青臉腫又滿身髒汙的陌生男子:「這難道是……」

  天涯深深吸一口氣。從龍驍下令搜查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要糟。初始的猝不及防,以至於一時間的驚慌失措,短短不到一盞茶的光景他內心已驚濤駭浪翻轉數十遍,然而已勢如騎虎,認栽了,反倒冷靜了。

  「是我。」他淡淡開口,音量並不大,卻猶如沸水中一道清流,混亂中清晰可辨。

  場內數道目光齊齊落在他身上,隨之一陣難堪的沉默。

  龍驍愣了愣,接著明白過來,當即暴跳如雷:「好哇易天涯!你敢擺老子一道——

  「閉嘴!」他憤怒的吼叫被一聲更冷厲的喝斥打斷。

  一直沉默不語的赫連覆雨不耐煩地將手中的青瓷杯甩在地上,不知何時已站起了身來。

  碎瓷和茶水濺了一地,清脆刺耳的聲響猶如當頭棒喝,有效制住了混亂的場面。剎那間,滿場噤若寒蟬,就連龍驍都被掐住脖子似的,漲紅了臉不再吭聲。

  「都出去。」男人面容陰冷,低沉的聲音冷得如九淵寒潭。龍驍怒目瞪視著天涯,目光在他與男人之間來回了幾次,終究畏於後者威勢,怒氣沖沖地躬身退下。花弄影和幾個分舵的手下也匆匆忙忙跟著離去,臨走前不忘將廳門掩上。

 


 

本來想把整段寫完再放,但下章寫不完而且寫得不太順......

明後天要出差沒辦法寫,感覺一個不小心又要拖整個周末,還是先把上放出來好惹~ (抹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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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