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包廂面臨街心的廣場,挖空的大窗罩上蟬翼似的薄紗屏風,裡面的人可以清楚望見外邊的動靜,外面的人卻只能看見朦朧的影子。自樓閣上方往下望去,旌旗飛揚的擂台一清二楚,人的動作像是一盤顏色鮮艷的散沙在隨意流動,背後是各方勢力交會的洶湧暗潮。

  旗幟在北風中林立飛舞、人聲馬嘶沸沸揚揚。

  坐在包廂內的赫連覆雨才淺飲了一口茶,身後的暗紫帳慢冷不防被一把撩開。他撇過頭,對貿然闖入的青年並不訝異,只是不冷不熱朝一旁空下的位置使了個眼色:「坐。」

  內心翻騰的一股惡氣被硬生生打住,天涯一手按在廊柱上,幽亮眼底的煞氣一點一點退去,最後回復了平時那樣清冷而淡漠的神情。鬆開手,他依言走向花梨木精雕的椅凳,坐下的一瞬間眉頭難堪地一蹙,卻很快挺直了背脊,垂下的目光清淺,淡淡的看不出情緒。

  黑色窄袖的束腰勁裝勾勒得他修長的身形更加挺拔,長髮紮在腦後,一身的清爽俐落,絲毫不露混亂的跡象。一旁的赫連覆雨也是一貫的嚴謹,低調華麗的黑袍雍容而禁慾,冷厭的神色幾乎讓人以為,昨夜的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夢境。

  但或許是錯覺⋯⋯天涯覺得,這個不畏風的男人,衣領似乎拉得比平時還要高。

 

  桌上擺著一套簡易的茶具,赫連覆雨支手擎著一杯茶,斜倚扶欄,冷冷注視廣場中心的擂台。難得的武林盛會,人潮將不算特別寬敞的廣場擠得水洩不通,擂台四面搭起了八大門派的棚座,以棚作為中心逐層遞開則是江北各路的地方勢力或小門小派,最外圍也擠滿了看熱鬧的平民百姓,就是在包廂裡都能清楚聽見外頭的喧鬧,襯得兩人之間更加的沉默無聲。

  天涯折下的眼光落在桌上的飯菜上。僅僅一副空的碗筷,整整齊齊擱在他跟前的位置上,想來是預先替他置下的午膳。關雎城是水產豐富的城市,三葷一素的樣式,口味還算清淡:海參粥、醋溜魚片、清炒鮮貝、以及一碟子芙蓉豆腐。

  見天涯的無動於衷,赫連覆雨側睨了一眼,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以兩指按住菜譜,朝他推去。後者淡淡接過,再默默推到一邊去。

  他很餓,只是沒胃口,並不是嫌棄菜色的意思。但不想違逆對方,天涯順從添了一碗粥,將就喝了一口。熬得軟爛的米粥在口中化開,意外地溫暖了飢腸轆轆的腸胃,他終於不再僵持,默默動起碗筷。

 

  見他開始進食,赫連覆雨才將注意力轉回窗外,冷峻的神色較平日飄忽疏離,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擂台上的兩個人已纏鬥了一陣子,雙方不分軒輊,又毫無特色,他看得膩了,變換了個姿勢,淡淡開口打破了沉默:「九十二招了,過不了百。你怎麼看?」

  天涯舉箸的手在空中略一暫停,只朝場上冷冷瞥去一眼:「二十五。」

  沒頭沒尾的答覆,赫連覆雨卻明白他言下之意,只消二十五招,就能將雙方斃於劍下。這數字比赫連覆雨估計的略要高一些,但念頭才起,心頭驀地有些沉。

  那次他踩斷了天涯的指,縱使事後讓殷辰憂以續骨的奇效藥悉心醫治過,表面上靈活厲辣如昔,天涯的手,還是傷了。微乎其微的差異,只有本人最為清楚。

  天涯反應平淡得似全然不當作一回事,聽在赫連覆雨耳裡卻說不出什麼情緒。

 

  「喝!」擂台傳來一聲暴喝,伴隨著如雷的喝采聲。果然如他所料,未滿百招便分出了勝負,中年儒生將使刀的大漢踢下了擂台,還沒站穩腳步,立即有磨拳擦掌的挑戰者迫不及待躍上擂台。

  這已是連續三日的武林大會的最後一日,也是重頭戲,二三流的挑戰者已於前兩日被淘汰下場,待到今日能上場的都是略有名聲的角色,經過幾回合的輪替,也逐漸只剩下武林中德高望重的人物。戰事趨近白熱化,氣氛也更加熱烈緊張。

  最後,當以飛刀名震江北的埕陽林家二當家林珣連戰三輪,大敗金錢刀關勝、赤嘯莊楊文泰以及八大門派之一的青城宗掌門鶴行先生後,赫連覆雨目光始終注視著的擂台四周的棚座,終於有了動靜。

  繡有金色瓊花的紗帳揭起,一名英氣蓬勃的白衣男子與並肩坐在首座的女子交換了個意味深長的眼光,從容按劍而起,風姿健朗地步上擂台。

  「瓊華派代表沐驚鴻,有請林二先生指點幾招。」

  「是白葉城的沐驚鴻⋯⋯他也來了⋯⋯

  四周旁觀者交頭接耳,嗡嗡一陣譁然。

  沐驚鴻坐守毗鄰關外的白葉城十數年,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青年俊彥,白葉城主名頭響亮,他角逐盟主之位原無不可,但他的父親卻是名震天下的瓊華派掌門沐邵秋,而今沐邵秋未出面,兒子越俎代庖,自稱瓊華派代表,難免惹人非議。

  好事者伸長脖子朝棚座內張望,只見瓊華派門眾規矩地分排而坐,怎麼也見不到沐邵秋的蹤影,再朝其他門派的位置看去,發現其餘幾位德高望重的泰斗也均未露面,不知究竟之下各種揣測,群情竊竊議論。即便是遠在樓台上也能感到一股騷動。

  五位前輩高人消失在關外的風聲顯然尚未走露,包廂內的二人卻心知肚明。赫連覆雨居高臨下,仍是那樣不為所動的平淡神態,天涯以眼角覷了他一眼,接著別開視線,置身事外般靜觀其變。

  或許感受到了不尋常的壓力,瓊華派旁的棚坐伸出一截緋色水袖,墨青色的紗帳被撩起,探出一截少女的身影。夜半彎有些惶惑地傾過上身,朝沐驚鴻的妻子石輕煙低聲說了幾句話。

  石輕煙是白葉城主夫人,也是萬劍門蕭承山的愛徒,更是出了名的美人,一襲白衣凜冽,春寒料峭,此時與緋紅衣衫的少女交頭接耳,猶如粉梅映雪,在男性為多數的看台上格外顯眼。

 

  天涯背脊一凜,雙手不住握緊。他的動作碰落了擱在碗上的筷子,喀嗒一聲,在桌上滾了兩滾。

  並不是多麼劇烈的碰撞,一旁的赫連覆雨卻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震盪,獵鷹般的長眼倏然凝縮,越過桌面,將他面部所有細微的變化都收入眼底。

  他的目光銳利如刃,天涯卻全無所覺。

 

  青年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面容蒼白得幾乎病態,力持鎮定的表情很淡,一雙眼睛卻藏不住激動的情緒,清透的雙眼燃燒出一種冰冷焦灼的火光,只是目不轉睛地,死死望著夜半彎的方向⋯⋯

  他不知道赫連覆雨參與這場武林盛會的用意為何,也根本不在意。這場盟主推選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的只有一件事:不是自己成為眾矢之的,而是會再見次到那個人⋯⋯或者嚴格來說,那兩個人⋯⋯

  一個晝夜間發生太多事情,亂得他無法思考,倉促間竟麻木般感受不到任何波動了,直到真實出現在他眼前,封住他感知的那張濕淋淋的紙才被硬生生撕開。壓在回憶深處、徘徊在噩夢邊緣的魅影與現實畫面重疊,色彩一點一滴鮮明了起來⋯⋯

 

  他看見了夜半彎,但卻又像是沒看見一般,目光直直地越了過去。

 

  夜半彎身側端坐著一個淺色華服的青年,五官因棚蓋陰影的遮蔽而不甚清晰,卻能自輪廓隱約看出,是一張端正俊逸的臉。男子長髮梳冠,沉靜觀望著擂台,就是這樣不動聲色地坐著,都流露出一股彷彿與生俱來的氣度光華。真龍之相,是的,見過他的人總是如是說⋯⋯

  坐他左後方、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拍了拍曲寒宵的肩膀,傾向他身側,附在耳邊說了些什麼。後者微微轉頭,兩人低低交談,神態自然而親近。

 

  天涯咬緊牙關,十指刺入掌心。心中泛起了一絲陳舊而難以言喻的酸楚。

 

  十三個年頭太漫長了⋯⋯他其實,已經記不清楚男人的五官相貌。

  但片段片段的印象,仍是像烙印般覆蓋了他大半的童年記憶。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指尖微微顫抖。明明近在眼前,他的視線卻開始模糊,心裡升起一股恍惚的不真實感,口裡像是吞了一大把的鹽,熱辣辣的鹹。

 

  他心無旁鶩,自然沒有察覺,一旁的赫連覆雨也正冷冷凝視著交談的青年與中年男人,高深莫測的眼底透骨的冰冷。

 

 


 

這裡是重修的版本,舊的隱藏起來了 >"<

這樣寫完覺得精簡多了,之前不知為何又陷入一種修辭的絕境

好像花太多篇幅過度描述,反而顯得遲滯又過度煽情了

修掉多餘的詞句又重新整理了一下節奏,這樣感覺好像比較對

唯一對不起青城宗的掌門大人,戲份全喀,只剩下名字能出場一下而已(X

謝謝大家的包容,我就是一隻偏執的海鮮嗚嗚...... 當我的讀者,親們辛苦了(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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