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久等了?南宮。」
  
  屬於成年男子的低沈聲線透著一把惡意的高傲的笑,來人踏入房內,帶起一陣風,就連空氣都不住蠢動起來。
  
  南宮絕羽站起身,以不遑多讓的冷傲目光與他對視,算是招呼。
  
  司空離傲是個高大的男人,即便天氣已經開始轉寒,依然一襲殷紅的薄衫,寬袖寬襬,以明黃色的腰帶隨便地繫住,不至於袒胸露背,輕軟的衣料卻遮掩不住精實的身材,悍然中透著一絲風流邪氣。一頭淺棕色的長髮鬆鬆地在腦後挽了個髻,瀏海卻披瀉了下來,遮掩住了他右邊大半面容。露出的半邊右臉五官深邃俊俏,長眉斜斜上飛,一隻輪廓張揚微微勾起的眼睛如火焰般明亮,高傲又佻達。
  
  四年來第一次相見的仇人,一個唇邊掛笑,一個面色平淡,但目光在空中交會,迸出的火藥味卻讓不算冷的室內氣氛頓時降至冰點。
  
  對峙了半晌,司空離傲笑意更深了,朝椅子一點,道:「坐。」
  
  也不等對方反應便走向主位,老實不客氣地坐下,甩袖替自己斟了一碗茶。
  
  南宮絕羽緩緩坐下,微微擰起了眉頭,鋒利的眼眸難掩厭惡。
  
  「你要我前來,我來了。」他冷冷開口,開門見山,連客套都省了:「究竟想做什麼,有話直說。」
  
  司空離傲沒理會他,逕自端起茶碗喝了幾口,似一點也不介意涼掉的茶水,一臉的愜意,右眼閃爍著狡獪的精光,掃了他滿滿的茶碗一眼,低低笑:「怕什麼,茶裡沒下毒。」
  
  「不。」
  
  「嘖,真是不賞臉⋯⋯等等可別後悔。」
  
  司空離傲摸摸鼻子,笑得有些側側,左手支著下顎,南宮絕羽越是冷淡不耐煩他越是開懷,因穩操勝券而格外傲慢:「我要你來表達誠意,而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麼,南宮?別忘了二十多年前斷龍堡還曾經庇護過你呢⋯⋯結果你是怎麼回報的?未免太忘恩負義了罷?」
  
  「別把舊事私事公事混為一談,」南宮絕羽臉色一陰,寒眸竄過銳光,聲音冷得幾乎結成冰渣:「二十年前該還的人情我早已加倍還了你父親,用不著拿上一代的恩怨來說嘴。蛇帝狐王現世,諸葛提議結盟,事關重大,牽連的不單單是北嶽,你若執意不願相助便罷;若是想清算四年前的私怨⋯⋯這些年來你處處找我麻煩我都忍了,我不喜歡打迂迴戰,司空,你到底想要我怎麼做,一次說清楚!」
  
  「好個私事公事,說得真理直氣壯──」司空離傲嗤地冷笑,砰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碗,震得茶水潑溢出少許。他霍然站起,一掌壓在几案,一掌抓住了南宮絕羽座椅的扶手,兇猛地傾向前,一隻眼睛銳利猙獰如嗜血的猛獸,鼻尖幾乎與對方相碰,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少自命清高了,南宮,你倒是說清楚,那隻你培養出來的狐王,你當他是私事還是公事?我堂堂斷龍堡,不願也不屑與一個和妖物糾纏不清的人合作。四年前發生了什麼事,看來你也忘得差不多了,講得這樣輕巧!」
  
  他的質問以及突然的逼近讓南宮絕羽下意識地防衛,神色更加冰冷,揚起下顎,毫不退讓:「那是一起意外,事後該做的我都做了──」
  
  「一命抵一命,你若是按著規矩行事,現在又怎麼惹出的亂世禍端?!」
  
  一句話堵住了南宮絕羽,片刻的沈默,怒目相視,司空離傲這才做了個簡短的深呼吸,壓下了滿腔呼之欲出的怒燄,恢復了幾分鎮定。鬆開了壓住椅子的左手,將左側的鬢髮撩到耳後,他陰著臉,薄唇扯出輕蔑的笑,低低道:「你欠我的,又何止一條人命?」
  
  兩人靠得太近,他開口呵出的氣息吹起了瀏海,一根一根髮絲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般輕輕舞動,不若男人氣勢那樣的狠戾,纖細而綿長,柔軟地觸上南宮絕羽的面龐。
  
  近在眼前的面容被飛瀑般的瀏海覆住了半邊,不是故作神秘,也非酷好如此扮相。為的是什麼原因,面對面的兩個人都十分清楚。司空離傲是個出眾的男人──或許是與當地的少數民族混過血,司空家的人不論男女素來俊俏過人──堂堂的儀表加之自信驕傲的氣勢與斷龍堡的力量,曾經意氣風發又避睨天下⋯⋯
  
  曾經。
  
  一目已眇,從此失去了一半的視覺與自尊,添了一道醜陋的恥辱的疤痕。
  
  或許真正教他難以忍受的,是在這個與自己齊名的男人手下落敗⋯⋯
  
  南宮絕羽狹長的眼瞬也不瞬,冷望著他。
  
  那也是一場意外。若不是司空離傲太過目中無人,節節相逼,甚至在無弦宮拔刀主動挑釁,傷了幾個手下,他也不至於還手並動了真怒。當時的情況超出了控制,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他也受了幾處輕傷⋯⋯ 但,司空離傲瞎了的左眼,確實是自己造成的。其中是是非非牽牽扯扯,他不欲辯解了,也不想在這個無解的結上繼續糾纏。
  
  注視著司空離傲那隻熠熠閃爍的眼睛,他淡淡開口:「所以,你想要我剜一隻眼睛還你是麼?」
  
  司空離傲緩緩瞇起了右眼。唇角的笑意加深,他惡聲惡氣地道:「你若自剜一目,斷龍堡與無弦宮的這筆帳,我可以考慮一筆勾銷。」
  
  南宮絕羽不語,右手一拂,繫在腰上的太儀劍鏘一聲出了半截鞘,亮晃晃的劍身反映著燭火,在不甚明亮的房間內閃出一道刺目的白光。
  
  「慢──」
  
  他正要拔劍,冷不防被司空離傲一把制住。冷哼一聲,眼明手快地按住了劍柄,強制將他壓下,司空離傲瞪著他冷酷的視線,發出了犬吠一般短促而低沈的笑聲,與其說是歡快,更像是玩弄那樣的戲謔:「隨口說的,你也當真?你這人還是這樣死硬的脾氣,怎麼多年來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你到底想做什麼?」冷冷聽著他的話,南宮絕羽面對著他異常熾熱惡意的眼眸,依然面如冰潭,無動於衷:「我是來談正事的,你若不肯直說,恕不奉陪。」
  
  「沒耐性了?你脾氣怎麼越發暴躁了?」
  
  「司空離傲──」
  
  「你以前可要冷靜得多了,南宮。怎麼現在這麼受不得刺激?」司空離傲低笑,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看似輕鬆的一個動作,卻是蓄上了內勁的蠻橫,阻住了欲起身的南宮絕羽。一起一攔間,兩股力量帶起勁風,暗潮洶湧,互別苗頭。
  
  「身為客人,主人話未說完就起身離開,不大禮貌罷?你父親沒教過你麼?」
  
  他挑釁的話語令南宮絕羽眸子猛地凝縮,竄過一絲殺氣,鋒利如薄冰的眼底寫滿赤裸裸的厭惡。司空離傲卻全無所覺──不,是正中下懷,眼神更加閃動,噙著得意的笑,語氣更加緩慢,更加無禮:「哦,我倒忘了,你父親南宮璇璣死得早。沒來得及教會你,也是合情合理⋯⋯」
  
  「夠了!」南宮絕羽厲聲截斷,一股極寒的氣旋自他周身盪開,所到之處都結出無形的冰網,讓人不由自主感到壓迫。他的臉色很難看,竭力忍耐似的蹙著劍眉,但仔細看卻能發現他的面容白得有些不自然,呼吸也有些急促了。
  
  空氣驀地有些沈重,重得教他難以喘息。心臟跳得很快速,像被一隻鐵手攫住並往下扯般隱隱痛了起來,同時一股冰涼的氣息悠悠竄過四肢百骸。熟悉的逆流感讓他背脊一凜,面上不動聲色,額際卻隱隱滲出了一點冷汗。
  
  「哦,你很不願提起那件事是麼?」狀似不經心地輕笑著,司空離傲沒有忽略他細微的面部變化。邪魅的眼睛微微闔起,刻意地接了下去:「二十一年前,無弦宮一夕之間傾覆,上至宮主下至僕婢全數遇害,只餘一名活口。多可惜,這麼特別的血統,南宮家卻只剩一個人了⋯⋯ 」
  
  視線朝下移,南宮絕羽冰冷忍抑的模樣,令他的眸光越發地輕佻放肆。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和頭髮不是黑色,而是深藍色的?」
  
  低沈的話聲微微沙啞了,融在空氣中,說不出的誘惑。修長的指驀地一伸,挑起南宮絕羽幾絲瀏海在指尖,低低笑了,「夜空一樣,好深好深的藍色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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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