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錯綜複雜、迷宮般的山脈地道內,一個幽暗的石窟。
  
  窄而深的室內幾乎不透光,或許上方有地下溪流淌過,空氣是潮濕的,石壁上佈滿了細小的水珠,經過了千百年的滴累,形成了一道道珍貴的鐘乳與石筍。
  
  除了水滴空洞規律的聲響,四下是陰森的死寂,一片漆黑中,那抹如飛瀑般垂落的棕紅色格外明顯,微微閃爍著幽微的光芒。
  
  洞穴一角,一個人影被困在兩道石柱之間,四肢被類似詛咒的黑紫色光芒牢牢綑住,雙手高吊在空中,頭耷拉在胸前,健壯的胸膛微微凹陷,緩慢地起伏著。
  
  男人俊美的面容染著血污,緊閉著雙眸,飛揚的眉頭死死蹙著,仿佛失去了知覺,卻仍忍受著什麼痛苦般無法放鬆。妖嬈的長髮再也不是往常那樣囂肆地隨風獵獵舞動,只是隨著輕緩的呼吸頻率顫抖,自那微微搖擺的髮絲間,露出的是兩隻暗紅色的低垂的獸耳。
  
  在這樣生靈俱滅、時間似乎停擺的地底深處,他卻不是孤身一人。
  
  在他身前站著一個瘦弱嬌小、毫不起眼的人影。
  
  一頭散開的長髮是濛濛的帶點灰的霧白色,不是月輝那樣華麗的銀灰,更要淡一些、暈一些,卻十分柔順地披在身後。帶點稚氣的五官比不上狐妖與生俱來的豔麗,小巧的臉蛋卻也十分清秀乾淨,一雙薄薄的眼睛是桔子紅那樣溫暖澄澈的顏色,卻盛滿了驚惶,彷彿隨時都能碎掉一樣無助得很脆弱。
  
  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怕,單薄的身子抖得厲害,若不是靠著一點莫名而柔韌的信念撐著,幾乎想躲入角落將自己藏起來瑟瑟發抖。
  
  不同於男人的受制,他並沒有被任何咒語束縛住。或許正是外貌太過於弱小無能,根本構不起任何威脅,甚至激不起主宰者或敵人獵殺的慾望,以至於一向被人忽視,而不是加害⋯⋯
  
  應該是要利用這點先入為主的輕忽、乘其不備將劣勢轉化為優勢的,只是他的力量實在太薄弱,就連自保都有困難,既無能力解救受困的男人,也沒辦法逃出這被封印住的石窟。只能站在男人身前,盛點清水沾在對方唇上止渴,並抓著自己身上撕下來的一塊布,沾著石壁上的清水,擦拭著男人臉龐上的血漬塵泥。
  
  他的個頭只到對方的胸膛,不得不微微踮起腳尖,小手也被寒氣與畏懼凍得僵硬──接近對方於他而言本來就是違反天性的舉動,表面上或許不明顯,心臟卻跳得快要自胸腔裡蹦出來了──卻沒有退開的意思,仍認真地清理著那些深淺不一的傷口,試圖讓昏迷不醒的男人好過一點。
  
  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有微乎其微的勇氣靠近,不再是遠遠躲著望著⋯⋯
  
  細瘦的指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小心翼翼地觸上對方的肌膚,蜻蜓點水般劃過了挺立的鼻峰,在頰側輕輕的摩挲。還不解太多人事的單純眼神因為刻骨的恐懼而有些迷惑,微啟的小口中卻發出了一聲類似滿足的喟嘆。
  
  他的慾望一如他的人,微薄得近乎不存在,這樣片刻的短暫的碰觸,已是他所求的全部。不見那令他沈溺又畏懼的囂肆眼神,不帶威脅,不帶蔑視,多好⋯⋯
  
  
  他的注意力被那點得來不易的親密所佔滿,竟沒留意,對方垂落的耳尖抽動了一下。
  
  
  男人四肢猶如被絞住般灼熱的疼痛,更遑論受了傷的軀體,那由內自外的悶疼。頭顱重得似灌過了鉛無力抬起,火燒似的昏昏沈沈,只能無力地沈溺在那漆黑的世界裡,卻不期然一陣冰涼,有什麼在拂著自己的臉,稍稍逼退了那折磨的熱度。
  
  渙散而痛苦的意識逐漸凝聚,絲絲縷縷集結成團。
  
  那個人,那個彷彿來自地獄的妖異蛇人⋯⋯
  
  他終於看到了慘案背後的元兇、那蟄伏在他心底深處的威脅,卻已滿身的傷無力抵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族人被屠戮,鮮血染紅了整片山坡。
  
  一聲極輕極輕的悶哼聲自咬緊的齒縫中流瀉。
  
  弱肉強食本就是亙古不滅的生存法則,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命隨時都有可能失去,卻從未料過竟是這樣的難堪與挫敗⋯⋯
  
  眉頭痛苦堆在了眉心,長長的睫毛眨動了幾下,一雙燦爛如紅寶石的眼猶如暗夜中竄起的一蓬煙花,毫無預警地睜開。
  
  由上而下,對上了那雙湊在他鼻尖的,寫滿關切的橙紅色眼睛。
  
  ──像兩點瑪瑙,軟軟的顏色。
  
  
  水聲滴答,滴答,不住的落下。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愣住了。
  
  
  ※ ※ ※ ※ ※ ※ ※ ※ ※ ※ ※ ※ ※ ※ ※ ※ ※ ※ ※ ※
  
  
  就是在昏沈中,惑顏的思緒從未間斷過。在失去意識之前的絕望之中,他猶然帶點慶幸,慶幸自己及早逐走了述影,而離魑──他此行所帶出來的另一隻心腹,也在他的半縱容之下追著述影去了。終不至全軍覆沒⋯⋯
  
  縈繞在心頭的是述影銀灰色的鳳目、離魑微微上吊的靛色長眼,以及一雙掛在心尖上的青青碧眼⋯⋯ 恍惚清醒過來,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臉孔,而是這雙可謂陌生的純澈眼睛。
  
  好半晌,他才認出眼前人來,眉頭因不解及厭惡蹙得更深了,豔麗的眼裡流瀉出毫不掩飾的驚訝──連日來的巨變佔據了他的全副心神,混亂中他根本完全忘了這隻從來沒上過他心的小兔妖的存在,也難怪此時見到對方不覺錯愕了⋯⋯
  
  
  霜澄正無比專注地細細擦著舊主的面龐,對方都已經昏迷了數日不見醒來,他也就絲毫沒去注意睫毛與指尖的顫動,登時被男人陡然睜開的、帶著野性的血色雙眸嚇得呆在了原處,完全無法思考或是移動。
  
  一滴一滴的水聲在短暫的沈默中更顯清晰,清脆悅耳,卻像砸在他心坎上一樣,砸得他差點兒沒魂飛魄散。
  
  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他倒吸了一口氣,急急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慌張得差一點兒踩到自己的衣襬。小臉被自己過分親近的行為嚇得發白發青,咬住了粉嫩的唇,不安地絞著雙手,望向惑顏的目光惶恐又無措,肩膀不自覺簌簌抖了起來。
  
  相較於他驚弓之鳥的反應,惑顏很快便冷靜了下來。縮起了睜大的眼瞳,仍然有些沈重的目光掠過跟前惴惴不安的小人影,掃視了陌生的洞窟一圈。他具有夜視能力,再陰暗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可看得越是明白,眉頭就鎖得越深,臉色也越是難看。
  
  雖然仍不甚理解究竟發生過什麼事,可是顯然的,他還活著。
  
  而醒是醒了,一旦恢復了知覺,身上的傷卻也隨之難受得令人無法忍耐。
  
  他大部分的內外傷是那日與南宮絕羽一戰所留下的,可最沈重最致命、傷了他元神的一擊,卻是來自那個彷彿虛空中出現、莫名誅殺他族人的巨大蛇妖。
  
  額上冒出了涔涔冷汗,渾身淤滯的氣血令他頭暈目眩,撐起的視線卻是鋒利而冷酷懷恨的。惑顏心裡數個念頭同時閃過,心臟跳動的速度愈來愈快,甩了甩沈重的頭顱,急迫的想要離開。
  
  他必須去確認,他的手下,他帶入關來的族人,是否無一生還。還有──思緒至此,心臟不期然一陣空虛的抽痛──他無力保護、眼睜睜看著落入敵手的妖君,現下又淪落何方⋯⋯
  
  「唔⋯⋯!!!」惱怒的悶吼,長髮在空中盪出一道華麗的弧度,試圖掙脫的惑顏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狠狠拉回原處。
  
  揚起頭,他咬牙切齒地瞪著纏繞住自己雙手的紫煙,看似輕飄飄的沒個形體,卻異常堅韌牢固,甚至收得更緊縮了一些,深沈的咒術已在他手腕烙下了黑色的燒焦般痕跡,與皮膚接觸的地方刺痛得如火燒,全身的力量彷彿被吸收一般,竟一點兒力氣都提不起來。
  
  徒勞無功再拉扯了幾下,頹喪又忿恨地喘著氣。因憤怒而充血的雙眼仿若有火焰在竄動,像流淌的血玉般格外熾烈冶豔,帶著濃厚的肅殺氣息,終於拉回了距離,落在身前的霜澄身上。
  
  對方擔憂的眼神映照出了自己的狼狽,看得他更是心煩氣躁。
  
  瞇起了血紅的眼,他嚥下了一口唾液,忍著喉頭的乾澀,低低開了口:「喂⋯⋯」
  
  一出聲,他幾乎不敢相信,這樣嘶啞無力的嗓音是自己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昏迷了多久?」
  
  話聲雖慢,卻依然不耐而冰冷。可或許是男人精疲力竭的模樣稍稍減去了平日咄咄逼人的氣勢,霜澄雖然嚇得動也不敢動,思緒卻還是清醒的,只是打了個寒顫,怯怯地眨了眨眼睛,遲疑了半晌才鬆開咬出齒痕的唇。

  他張開口,卻連一個音都還來不及吐出,隨即被一陣輕微的喧嘩聲打斷了。
  
  
  自遠處傳來的聲響很輕,卻讓惑顏及霜澄臉色都變了,雙雙回過頭,望向被咒語封印住的洞口。前者是出於敏銳的感知能力、後者則是出自獵物對捕獵者所散發出的氣味的本能恐懼。
  
  石窟被震得隱隱抖動,水珠兒亂晃,毫無節奏地落下,發出了幽幽的雜亂的回音。鬧騰的聲音在移動,由遠至近,隨之襲來的是一團團濃雲密佈的煞氣,厚重的壓迫感如蛛網般蔓延,氣壓急劇下降,沈悶得讓人難以呼吸。空氣中佈滿了怒氣、殺意、失去理智似的狂悍氣息⋯⋯ 一步一震,一波波排山倒海地逼近。
  
  洞窟外的結界被一股力量揮滅,破碎的煙霧四散,整個空間都似乎在彈指間扭曲異變。
  
  狂妄闖入的男人身上是濕的,紫色的短髮還不住滴著水,赤裸的上身肌肉壯實,山壑般凹凸不平,冷硬如鋼鐵,胯骨以下卻不是雙腿,而是一條約莫十尺長的粗大蛇尾,直立起竟比常人要高出大半截來,不得不半側著身,僅容旋馬的空間頓時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之下。
  
  惑顏雙目艷紅得幾乎滴出血來,被縛住的雙手用力得格格發顫,鎖住他的符咒深深沒入了他的腕骨;滿腔仇恨一齊湧上,登時氣血翻湧,一道黑血自他唇角溢出,他卻全無所覺,只是恨恨瞪著眼前的男人,胸脯劇烈起伏。
  
  他痛恨這個男人。除了血海深仇外,還有一種對危險的直覺排斥。
  
  猶如惡魔轉世的強大力量,目中無人得簡直不像存在三千世界的生靈,與生俱來的陰森氣息總讓他想到潮溼的苔蘚、暗無天日的沼澤、或是沈著遺骸的死水⋯⋯ 不是蕭索,也不是荒涼,而是陰,操弄生死、無視萬物那樣極具毀滅性的陰。
  
  鱗片緩緩摩擦地面,發出了刺耳的聲音,冰冷的鱗光散發出了詭魅的微光。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低低的哈嘶哈嘶聲在逼仄的空間內迴盪不休。像被什麼未知的原因所牽動才會出現在此一般,他嶙峋峻峭的面容高傲又嫌惡,每一條鼓起的肌肉卻似飽含著莫名的怒氣,只消輕微刺激便會爆發。金黃色的眼瞳牢牢盯著被困在牆角的惑顏, 目光猶如盯著獵物的饑餓巨蟒,飽含陰鷙的殺氣。
  
  被對方那股令人窒息的氣場逼得無法喘息,惑顏身子不由自主地輕顫,卻仍傲然抬起頭,囂肆的紅眼瞬也不瞬地迎向蛇帝野蠻危險的視線。
  
  他落於下風,早已無力反抗,生與死不過就在一線之隔,無所畏,亦無所懼。
  
  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熾熱的怒意節節上升,黑紫色的光芒蒸騰而出,眼見就要出手──
  
  紅眼驀地一縮,一瞬之間竟無法意會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小小的人影驀地擋在他跟前。
  
  背對著他,霧色的長髮抖得比風中亂顫的長柳還厲害,無需看表情也感覺得出來人恐懼得瀕臨崩潰邊緣,就連呼吸都暫停了,驚慌失措,卻彷彿被一種奇異的力量釘在了當場,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
  
  徹頭徹尾被忽視的霜澄,那隻無比膽小脆弱的小兔妖,竟擋在他跟前,桔子色的雙眼軟軟抬起,發著抖,卻定定地望著蛇帝那雙冷酷兇殘的黃眼。

 

 

 

 

 


 

又爆字了 Orz

一直被忽略的小兔兔終於再次登場並挑起大樑啊!雖然一直抖 XD
不忍說他龍套到我自己都快忘了他叫啥名字了...... (打爛

喔,然後重點是:惑惑迷有領便當噢!!!人家還活跳跳的!!!(用力指

惑惑:不要再鬼扯了,被連著毆打兩次這叫哪門子活跳跳??!!(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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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