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那個男人,好麼?我會連同他的部份,加倍的珍惜你⋯⋯」
  
  落在耳邊的話很輕,卻如同轟隆滾落的大石,重重壓在在心房上。
  
  惑顏的眼神很溫柔,寶石一樣豔麗的妖瞳卻不復以往的堅定自信,似透著一股哀憐 ,彷彿稍微受到些震蕩便會碎去那樣的脆弱。修長的指勾起,有些僵硬地摩挲著對方細膩的臉頰。看著對方猶然透著暈紅的面容、因疲倦而微微失神的青綠色眼眸,他嘴角不住微微揚起,低低笑了笑。
  
  人馴服地偎在他的懷裡,看著他的眼神也不再冷淡⋯⋯
  這樣實質地擁有對方的感覺,真的很好⋯⋯
  只是──他蹙了蹙英挺的眉──指尖觸到的那一點暖意,很快便煙消雲散,白玉般的肌膚再次失去了溫度,就連他努力的將自己的體溫傳導到對方身上都沒有用。
  
  妖君,總是冷卻得太快⋯⋯
  
  
  深深望入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燦爛紅眼,默邪清淺的呼吸不住紊亂,心中幾絲異樣情緒同時湧現,以一種緩慢又深沈的方式翻攪了起來。
  
  如此真摯熾烈,卻又無比低微的請求,有些灼痛了他的心。
  
  他眼睛畢竟還是雪亮的,這麼些年來,惑顏為他付出了多少,對他懷有什麼樣的情愫,他口中雖然抗拒,表面上疏離,心裡其實都是明白的。他也不得不承認,惑顏在他心中確實是有特別的份量和地位,在某種程度上,他在乎惑顏甚至勝過了在乎自己。
  
  在已經一無所有,就連自我都失去了的現在,惑顏是他身邊,唯一重要的人了⋯⋯
  唯一一個會記掛他,將他放在心上的人呵⋯⋯
  
  但是,那又如何呢⋯⋯
  
  
  「不。」略帶沙啞的聲音揚起,有些微弱,卻無比清晰。
  
  飄浮在空氣中、那曖昧的波動,也跟著指尖迅速褪去的暖意一樣,冷凝了。
  
  
  眼底的流火倏然凝結,惑顏的呼吸幾乎是在瞬間停住。就連擱在對方臉側的手指都忘了縮回,只是撐著上半身,愕愕地俯視著對方鎮定而不帶一點情感的清麗面孔。
  
  ⋯⋯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得到這麼直截了當的拒絕。
  
  紅眼男人眼底的驚愕是如此明顯,人難得地僵硬在了原處,一句話也說不出。長睫顫了顫,依然躺在皮草上的男子抬起清澈的綠眸,目光有些複雜的掃過他的面孔,順著他脖頸的曲線向下滑去,掠過了結實的腹肌,接著驀地抖了一下,困窘而不安地別開了視線。
  
  神情,卻還是亙古不變的淡。
  
  「不要引誘我,惑顏⋯⋯」他低低開口,湖水般的雙眼毫不退卻地和上方那對冶豔而囂狂的紅眸對視,淡漠而平靜,「感情這種東西,傷一次就很足夠了⋯⋯我剛從一個火坑爬起來,沒有打算跳下一個。」
  
  「⋯⋯⋯⋯」
  
  他直白的話,讓惑顏一時之間無話可答。沈默了半晌,他最後只能一彎薄唇,勾出一絲苦笑,「怎麼這種時候就理智起來了?」
  
  墨邪不語,只是定定望著對方,瞬也不瞬。
  
  惑顏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一下呼吸,無所謂似的笑了笑:「我不勉強你。」語氣,卻說不出的乾澀。
  
  妖君這傢伙,看似弱不禁風隨人擺佈,實質上軟硬都不吃,性子之固執倔強,真正逼急了,是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肯遷就半分的。他怕傷了他,這才一忍再忍,就算是強迫,也都很小心地拿捏著尺度,沒有超過對方心理可以承受的範圍⋯⋯
  
  既不能逼,也不能強迫⋯⋯還能怎麼樣?他總拿他沒轍的。
  
  
  「放開我,惑顏⋯⋯」青色的眼眸將對方細微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卻沒有半點鬆動,自淡色唇瓣間流瀉而出的聲音依舊冷淡,「我很累⋯⋯」
  
  他對惑顏,說的是實話⋯⋯未經掩飾,赤裸裸的實話。
  
  南宮絕羽將他由心至身傷得徹底,即使復原,傷痕仍在,已成殘缺。
  
  ──用心去愛一個人,太累,也太苦。
  
  而他也不願,拿惑顏來當慰藉或是替代。
  雖然這樣冷酷的態度看似無情,但與其釋放善意讓對方空歡喜地期待著,倒還不如自一開始就殘忍還來得好一些。
  
  
  惑顏紅眼黯淡了幾分。已經發洩過的他,此時怒氣已經消散殆盡,再也沒有藉口,把對方拘在自己懷抱裡。更何況,抱得那麼緊,人卻那麼冷,強求又有什麼意思⋯⋯
  
  妖君有他的尊嚴,他也有他的驕傲。
  
  
  依言鬆開圈住對方的手,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仰面隨意地倒回了皮草另一側,瞇起了狹長的眼,彎指揉了揉有些發疼的額角,肺中的長氣緩緩溢出,化作了一聲無聲的嘆息。
  
  重獲自由的墨邪隨即一翻身,背對著惑顏。
  他是真的很累⋯⋯
  惑顏縱慾的結果就是把他弄得全身疼痛不堪,差點沒散了骨架。本來精神就已經很不好了,被這樣一著騰更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剛才情緒激動還沒有察覺,現在鬆懈下來,簡直恨不得化作一灘泥巴,就這樣爛死在床上。
  
  青綠的眼眸疲倦地闔起,腦海裡卻不期然竄過一個剪影。
  暗色的、修長而疏離的剪影,一如既往的背對著自己,偶一側目,投射過來的眼神,彷彿透著薄冰那樣的銳利,冷淡平靜得好似注視著的是可有可無的一盆花、一棵樹、抑或一捲畫軸,而不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在抗拒惑顏的同時,他像是忽然瞭解了什麼,胸腔頓時溢滿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情緒。
  
  惑顏問,為什麼在這個節骨眼上,偏偏理智得近乎冷漠?
  答案其實很簡單:因為不愛,所以清醒;因為清醒,所以冷靜。
  
  他不想傷害惑顏,所以,只好不斷疏遠對方,希望終有一日能讓對方死心。
  
  而南宮絕羽⋯⋯那個一直抗拒著自己的男人,難道,也是這麼想的麼?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推開,總是冰冷的回應著自己的示好及愛意,最後,甚至更進一步的傷害和羞辱,要他徹底的放棄?
  
  可似乎,也不全然是這樣的⋯⋯雖然很少很少,但是那個看似無情的男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曾經有過,那短暫融化了的溫柔⋯⋯
  
  「⋯⋯⋯⋯」
  
  
  傷害與被傷害之間,究竟是誰在對誰殘忍⋯⋯
  
  又是誰,傷了誰多一些?
  
  
  **********
  
  
  乏力了的墨邪不知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
  
  他的睡眠一向很淺,並且總是有很多紛亂的夢境,經常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之中,品質相當差。
  
  而現在,他再次墜入了那個灰暗且濃霧瀰漫的世界。
  
  灰色的霧氣,遮蔽了所有視線,他嗅不出任何的味道,辨認不出任何方位,只能盲目地在霧中走著。四周靜得沒有一點聲音──腳下的土地柔軟得像是棉被堆成的,完全吸收了他的腳步聲,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人那樣的沈寂。冰冷的霧氣芒草般劃過他的皮膚,引得裸露的部份一陣陣刺痛,他不斷被不知名的異物絆倒,走得踉蹌又狼狽,可越是著急,就越是無法平衡⋯⋯
  
  一道朦朧的光源如同沙漠中的水源,穿透過濃霧,投射在他跟前。意識一片空白的他大鬆了一口氣,伸手想抓,卻只抓到一片閃爍的銀色星光。不過愣了一下,前方的土地卻突然裂開一道大口,隱約可以看見幾縷銀灰色的影子穿梭在濃濃的黑氣間飄盪,幽魅的鬼氣源源不絕地自裂口湧出,如同九幽地獄的入口一般詭異而可怖。
  
  他直覺地後退了幾步,黑影卻轉了方向,一股沈重的壓力卻突然向他襲來,所到之處盡結成冰霜,鋪天蓋地的將他籠罩於其中。
  
  黑色的濃霧化作帶刺的藤蔓,捲住了他的四肢,將他拉倒在地上,一吋吋地朝地裂的深淵拖去。他拚命想要抵抗,揮手亂抓著地上的野草,十指都抓出了血痕,卻敵不過那股攫住他的勢力,只能驚駭地看著自己離那團灰霧越來越遙遠,身邊逐漸開始被黑色的煞氣所包圍,踢蹬著的雙腳也被拉過了斷點,懸在了半空中⋯⋯
  
  在墜入地獄深淵的前一秒,他驀地回過了頭,慌張往下方投去一眼。
  
  在那片硝煙似的黑澤之中,他瞥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
  
  然後,扯住他雙腳腳踝的藤蔓狠狠一扯,他連驚呼都來不及,人已被拋至空中。他慌亂的想要抓住些什麼,但除了空氣以外緊握的手中一片空白,接著他開始迅速的墜落、墜落、墜落⋯⋯
  
  ⋯⋯⋯⋯
  
  「!!!!!」
  
  
  猛地睜開眼,墨邪渾身不住的抖著,黑暗中因恐懼而放大的渙散瞳孔散發著碧瑩瑩的青光,襯著微微扭曲的慘敗臉色,猙獰得有些嚇人。
  
  他低喘著氣,下意識地伸手拂開被冷汗浸濕了而黏在額前的長髮。竄入鼻翼的冰冷空氣讓他恢復了幾分神智,很快便意識到了自己並沒有跌落深淵,依然完好的躺在藏身地的石床上,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
  
  一場噩夢。
  
  他長吁一口氣,翻坐起了身,卻敏感的察覺了一絲絲不對勁。
  
  即使石室內一片陰暗,他依然清楚的看見,床腳處立著一道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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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