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影單獨靠在牆邊,手上還捧著一碗茶,正怡然自得的輕啜著,一頭漂亮的銀髮隨著動作微微擺盪。他從頭到尾沒有參與眾人的討論,彷彿完全沒有受到室內沈重氣氛的影響,一副置身事外、標準的作壁上觀貌。
  
  這樣風月無關的調調實在看得人無名火直竄,就連深知他性格的惑顏額角忍不住冒起青筋。
  
  「⋯⋯不知道?」
  
  那些手下答不出個所以然也就罷了,身為高級幹部,出了這等大事,竟然拿不知道三個字堵他的耳?
  
  述影點點頭:「的確是不知道。」
  
  他平靜的喝了一口茶,才抬起頭,趕在惑顏徹底發怒前再度開了口。
  
  「他們三個的屍體,都是在離此地不到半里的岩窟裡發現的,找到的時候已經氣絕多時。」
  
  惑顏冷如利劍的視線上揚,没興致和他拐彎抹角,厲聲質問:「不知道兇手是誰麼?就連一點線索也沒有?」
  
  述影搖頭,總算換上了較為鄭重的表情:「你也看過了,他們三人元神俱在、靈體完好,死因很不尋常,是被絞死的。」
  
  惑顏沈默,無聲地同意了述影的判斷,臉色也越發的陰沈了。
  
  死去的三隻狐妖死因一致,脖頸上印著幾圈深深的青紫色淤痕,全身骨頭也盡數折斷,顯然是被某種怪力纏繞,活活勒斃的。問題是,他們是妖族,光靠蠻力根本無法和他們抗衡,更別提死者之一的斷岩還是族裡出了名的大力士⋯⋯但現在三具屍首不容質疑地明擺在眼前,遺體上也全然找不出法術遺留的跡象⋯⋯
  
  簡直匪夷所思。
  
  「兇手不是妖物。」
  
  一直不作聲的墨邪斷然揚聲,清冷的嗓音猶如一道清流,稍稍驅散了盤旋在空氣中的不安和躁動。無視眾人轉而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他不急不徐地踱到了惑顏身邊,「結界没破,也嗅不到妖氣。」
  
  他素來少在人前發言,但聽著他清澈溫潤的聲音,即使透著一股近乎倦怠的淡漠,猶在煩亂中的狐妖們卻不知不覺安定許多,彷彿這個男人的話有種魔力,能讓人打從內心無條件的信服,更不願去拂逆。
  
  述影抬起銀灰色的雙眸,定定的看了他半晌,墨邪波瀾不興的透澈青眸也毫不閃避地迎上。兩道目光在空中交會,前者朦朧幽微如薄霧,後者清冽似浮冰,不帶敵意,平靜之下卻湧著一股暗流,似乎都想從對方眼裡看出點什麼,卻不得其門而入。最後,述影主動收下了視線,平靜而順從的點了點頭。
  
  「我也這麼認為。」
  
  惑顏拍掉膝上的塵土,緩緩站起身來。血色在他的眼裡竄動,面容雖然鎮定許多,陰霾的戾氣卻繚繞不散。他掃了述影一眼,道:「當真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完全無人瞧見兇手?」低沈的嗓音有些隱忍的壓抑。入關才幾日,不過探查而已,就已先折了麾下三名精兵,銳氣大挫的他,此刻心境糟糕得無以復加。
  
  「有。」述影出乎意料肯定的答覆,讓惑顏和墨邪視線再度鎖在他清麗如瓷偶的面孔上。惑顏耐性盡失,忍不住失聲咆哮:「你就不能他媽的一次把話說完麼?!非得要我一句一句的問?!」
  
  不以為侮的掠了掠長髮,述影一貫淡笑,抬起右臂指向一旁擠成一團的狐妖,淡淡道:「他是唯一的活口。豈止活口,簡直毫髮無傷。」
  
  「誰?」
  
  惑顏和墨邪不約而同蹙起眉,目光順著方向望去,立刻在妖群中殺出一條通道來。狐妖們分成兩邊,迅速朝左右散去,暴露出了埋沒在人牆後的小小身影。
  
  「⋯⋯是他?!」惑顏的紅眸有些吃驚的瞇起,墨邪則沈下了臉,口氣驀地冷了:「這叫作毫髮無傷?」
  
  幾隻狐妖散開後,跌坐在他們腿後的霜澄登時現形。只是此刻他披頭散髮,無法準確聚焦的
眼珠像兩隻受了驚的蝌蚪,驚慌的四處亂跳,衣衫扯得稀爛,青白瘦弱的胸膛上印著瘀傷,唇角額際也滲著血跡。他吃力的想爬起身來,但接觸到惑顏的視線,原本就抖個不停的身子,更是抖得天崩地裂,差點軟倒在地上。
  
  「他和屍體一起被找到的,當時的確没受傷。」述影聳聳肩,一派輕描淡寫,「這些傷,大概是逼供時弄出來的。」
  
  「⋯⋯」墨邪揚起修眉。逼供?只怕是泄憤縱慾的藉口罷。這些狐妖性子多野蠻嗜血,這幾年下來他也摸了個透徹,不過當下並不點破,只是順勢問道:「那麼,問出什麼來了麼?」
  
  似乎沒聽出他略帶嘲諷的口氣,述影從容地搖頭,「没有。」
  
  惑顏看似隨性的揚起右掌,五指上尖銳的指甲霎那間展開,成了五隻少說七吋來長、前端微微彎成鉤型的爪,兀自散發著鋒利的幽光,光是看著,就足以讓人心驚膽顫,更別提他唇角揚起的,那抹冰冷而殘酷的線條。血色妖瞳不帶情感的定格在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年身上,冷冷的話,卻是朝述影問的:「你說,他和屍體一起被發現的麼?」
  
  「是,就坐在屍體旁邊。」
  
  「嗯。」惑顏點頭,一下秒人已出現在霜澄身邊,以尖銳的利爪挑起他的下顎,被爪尖扣住的地方,立即滲出淡淡的血絲。
  
  「見到兇手了麼?」他問得十分冷漠。這隻擄來的奴隸於他來說可有可無,要是當場宰了,也不會皺半下眉頭。既然不介意,問起話來根本沒有容情的必要。
  
  霜澄驚懼的瞪著前任主子,似乎連該如何點頭或搖頭都忘了,喉嚨裡發出呃呃的嗚咽聲,倉皇的視線亂轉,掠過跟前一張又一張漠然的面孔,最後雙手垂落,絕望的闔上眼。
  
  得不到回音,惑顏爪尖朝上輕推,又刺入皮膚幾分。鮮血順著爪子留下,在地上開出幾朶燦爛的血花。

   「嗚⋯⋯」少年身子抖得更加劇烈,發出了哀求似的鼻音,小巧的面孔因為疼痛和恐懼皺縮成一團。那無助又驚懼、完全任人宰割的模樣,以及洞穴內沉悶而冰冷的氣氛,看得墨邪整個人不住煩躁了起來。
  
  「夠了。」
  
  淡淡的揚聲,他忍無可忍的打斷接下去的暴行。
  
  他並不喜歡見血,也不喜歡恃強凌弱的行徑,且今晚讓他心煩意亂的事情已經夠多,他只覺得頭痛欲裂,眼神和語氣越發的冷淡,「他嚇壞了,你就算戳破他的下巴也問不出所以然來的。」
  
  惑顏頓了頓,紅眸陰冷地瞪著霜澄,最後仍是依言抽回了手,收起爪,不置一語。
  
  淡掃眾人一圈,墨邪恢復了平日的倦怠疏離,很有事情到此為止的意味,「我累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罷。」
  
  下意識迴避惑顏轉瞬變得關心的眼神,他不再出聲,拂開了滑落的瀏海,徑自朝石穴深處走去。

  
  他我行我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對族裡內務興致貧乏得簡直可說漠不關心,因此現下這樣反應也沒人感到訝異。對於這個名義上的王,他們本就不怎麼倚重,所有人的目光只是放在惑顏身上,等待著他下一步的指示。
  
  惑顏靜靜注視著對方逐漸沒入暗處,直至那抹白色的翩躚背影消失,這才低聲吩咐:「把斷岩他們的遺體先抬到貯物洞裡。今夜加強戒備。」
  
  眾人得令,立即一轟而散,有條不紊的照辦。

  
  惑顏步至洞口,仰頭望著暗沈的夜色,血紅的雙眸少見的暗淡,向來自信精悍的面容除了惱怒外,竟浮上了一層隱晦的憂色。
  
  即使明白這場命案急也無濟於事,但是死的是他的手下,他的族人,墨邪可以冷靜面對,他卻不。
  
  清冷幽暗的影子如灑落的月輝,無聲無息的貼近他身邊。
  
  「你也想起了,是麼?」
  
  惑顏目光頓時凝縮,森冷的回望著,不承認也不否認。
  
  述影不退縮地望入他的眼,微微勾起的唇角似乎別有意喻。
  
  「你應該也記得很清楚──」
  
  「入關之前,那不祥的血紅月色⋯⋯」
  
  被他搞得更加心煩意亂,惑顏瞇起了眼,冷冷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述影斂下了眼神,若隱若現的笑容收起。
  
  「或許是我多心了⋯⋯但是今天這樁慘案,也許只不過是個開始。」
  
  「是麼?」陰冷的笑意在惑顏唇角展開,似乎把他的警告當作了挑釁。
  
  「還有⋯⋯」述影猶豫了一下,注視著惑顏的目光有些焦灼,還是不願隱瞞,低聲接了下去:「妖君很危險。」
  
  「妖君?」提起墨邪,惑顏冷酷的表情鬆動:「那凶兆是衝著他來的?」
  
  「⋯⋯」
  
  面對他話裡濃厚的關切,述影沈默了半晌,最後木然地嘆了一口氣。
  
  ──有些事,就怕是說破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
  
  陷在局裡的人,總看不清身邊的情勢,也不願意去看清。
  
  可誰又能說,自己是真正清醒的局外人呢?
  
  人生,本就是一盤又一盤,錯綜複雜、撲朔迷離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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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