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黑暗溢滿封閉的空間,刺鼻而淫靡的暗香浮動,一盞殘存的燈燭奮不顧身地燃燒著,在震動的桌面上隨著晃蕩的燈油,拉出搖曳起伏又交纏重疊的暗影。
姿容凌亂的高大男人抵在桌旁,而更為破落的青年環住了他的頸項,被他抱在懷裡,修長的雙腿勾在男人腰際無助地晃動,兩個人相擁交融成為一體,似纏綿悱惻,卻又激烈掙扎如魚渴水。血肉原慾絲絲合縫地嵌合,層層塗抹的表象似乎以一種殘暴而原始的方式剝落,但同時,也是藉由肉體的放縱,麻痺自己。
慾非同於愛。
然而慾因愛生,命因慾有。佛言人從愛慾生憂,從憂生怖,若離於愛,何憂何怖?
只是人有種種恩愛貪慾,故永墮輪迴之苦。如執炬逆風而行,縱使引火焚身,亦甘之如飴……
赫連覆雨半闔著妖異的長眼,在極度的滿足之中,忍受著那像是無底深淵般反噬著他理智的飢渴與失落。
他無法說明,懷裡摟著的這具軀體究竟對自己有著什麼樣的吸引力。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很少對一件事物產生如此無可取代的佔有慾,甚至理不清自己是何時開始產生的慾望。然而那絲縈繞的慾望不斷騷動擴大,讓他想要將天涯收納壓折在身下、聽他為著自己哀喘啜泣,想要支配佔據直到他徹底成為自己的一部份,想要觸摸他的身體、真實地確認他的存在……到了超出他能夠控制的地步。
抱緊伏在他肩膀的天涯,赫連覆雨一手覆在他白晰的背脊上,一吋吋來回撫摸,感受著肋骨肌肉亭勻合度的手感,以及緊致皮膚上極淺極淺、卻逃不過他指尖觸覺的浮突疤痕。偶不時也會劃過到那道最新鮮的鞭傷,微微滲血的傷口腫脹,只要稍微碰觸,懷裡的青年就會哆嗦得愈加厲害,努力吞吐著的庭口也絞得愈緊。鞭痕很燙,但天涯全身都在發熱,像是一團火,燒得彼此皆薄汗淋淋,意亂神迷。
下頷抵在青年的後頸上,赫連覆雨不自覺低喚:「天涯……」
急促喘著氣的天涯瑟瑟發顫。他受不了這個男人在他耳畔,以這樣低沉帶磁的聲音喊他的名字。像是撩動在人的心弦上,異樣的酥癢沿著脊骨淌下,幾乎使人融化。但他只是咬緊唇齒,蹙眉忍住了呻吟與回應的衝動。
他無聲的反應,赫連覆雨也知道,這是在生著自己的氣。一如他只喚青年「天涯」,天涯一向也只稱呼他「閣主」。可一句與旁人無二致的「閣主」,淡然無奇地自青年口裡說出,卻可以蘊藏許多不同的意味,有時候,也透著一絲懇求示弱、甚至是微不可察的親暱。因此當天涯負氣時,是從來不願也不會叫喚他的。
——表面上逆來順受,善於隱忍的青年其實很容易生氣,也一直在生他的氣。
也理所當然該要生氣的,畢竟他待天涯如此惡劣……而他自己,內心又何嘗不是生著天涯的氣?
他厭惡青年容易為情所困的軟弱,但另一方面,又喜歡他無論經歷過什麼,依然蘊藏著一脈清透固執的眼神。
哪怕在他殘酷的調教下被殺戮與血腥浸染,眼瞳裡映出蒼茫的血色,倒影也僅僅只是倒影,青年眼睛深處的乾淨淡泊一如以往,不沾半點利慾或邪念。雖然鞭撻逼迫了天涯許多年,強行以自身的信念框住青年,赫連覆雨也很清楚,他們兩人在本質上有著根本的差異,亦從未希望天涯變得與自己一模一樣……天涯沒有他殺伐決斷的魄力,卻也不若他心狠手辣、心計深沉,比他善良,也比他仁慈。
只是這樣在價值判定與處事原則上的不同,注定成為衝突的原點。天涯惱恨他暴虐專橫,他也難以忍受青年一而再地違背他的準則。說到底,本就在岐路,又何必要同歸?自己又何須容忍一個原本就該銷毀的棋子左右情緒、挑戰底線及威權?多麼荒謬……
呼吸間盡是青年冷杉似的蠱惑氣息,赫連覆雨扣在他腰骨上的手恨恨向下壓,巍然埋在他體內的莖身直沒入根處,狠狠將他與自己的慾望結合在了一起。
狹窄的嫩肉被頂漲至極限,天涯的知覺在壓迫下短暫麻痺,緊接著全身的神經如火花爆炸般彈散而開。
「啊!哈啊……」再也承受不了這樣多重的刺激,飽受蹂躪的青年劇烈抽搐,終於嘶啞喊出了聲音,失焦的瞳孔放大,生理性的眼淚奪眶而出,沿著未乾的痕跡再次滾落。攀在赫連覆雨肩上,持續不斷的快感逼得他喘不過氣,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每一下的頂撞都似頂入靈魂深處,頂得他魂飛魄散,掐入男人背脊的十指不住亂抓,懸空的雙腿顫抖踢蹬著,像是想要向上爬離,刨出一條逃生的血路,赫連覆雨卻任憑他將自己抓出道道傷口,沒有鬆開一分一毫。
緊貼著赫連覆雨灼熱的胸膛,他又一次抖擻的分身抵在男人堅實的腹肌上磨蹭,弄得兩人之間一片黏膩髒亂,他方寸盡失,五感六識攪成一盤散沙,除了逼得他欲生欲死的極樂,再也感覺不到其他。天涯自喉頭發出低微的幽咽,再次哭了出來,生澀而迷亂地咬著與他緊緊糾纏著的赫連覆雨,在對方的肩膀、頸子、鎖骨,無意識地留下自己的印記……卻始終,沒有開口喊他一聲。
* * *
昏暗的房間裡,無處指向的愛慾陷溺於混亂。直到孤燈將滅,在生死罅隙間翻來覆去直至精疲力竭的兩個人,才終於放開彼此。
帶著一縷麝香的糜爛氣味充斥,凝滯的空氣隨著冷卻的慾望,一點一點冷了下來。
燭火總在熄滅之前的一剎那燃燒得最為熾亮。而一切焚燒殆盡後,徒留一地的,也只剩下灰燼。
* * *
一手抵在桌案上,赫連覆雨低喘著氣,一面調整氣息,一面垂眸注視著伏在桌案上,赤裸殘破、一身淫豔痕跡的青年。
沒有血色如火的雲霞。沒有獵獵劃過的風聲。沒有十三年前荒城斜陽下的男孩與少年。
有的,僅只是寒氣森森的陰暗書房裡,縱情過後滿室腥羶,面目全非的青年與自己。定定看著仇人之子,以及壓在他身下的,那幅水漬暈染、毀爛得不成形狀的江北地圖,一瞬之間,他忽然感到功虧一簣,一切盡化虛無的荒唐可笑。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短促而嘲諷地一聲低笑,赫連覆雨抬指,撫過鎖骨上滲血的齒印——天涯在性事上不懂得收斂,又或是對他的乘機報復,激動時出的都是真力,抓咬得很深——接著落在青年頸子與喉骨上斑駁的吻痕,緩緩來回摩娑,看著癱軟的青年虛弱而迷惘地輕顫,說不出是隱忍,抑或歡悅。
這是人體最脆弱的部位。
赫連覆雨不知道,天涯究竟明不明白,他的生命有多麼危脆易折,而自己又是多危險的威脅。他不止一次,對青年真心起過殺念。
他是在鬥爭及廝殺中爬上的頂峰,比誰都瞭解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而即使芳蘭生門,若擋礙了行路,也不得不鋤,更何況還是仇人的後嗣,死不足惜。
他不曾忘記天涯的來歷與初衷,是以下在天涯身上的附魂蠱是最初也是最後的一道防線,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隨時隨地都能輕易除掉這個隱患,也因此,可以不將天涯視為威脅,暫時無視兩人之間跨著的血海深仇,任意地對待這個撿回來的孩子。而當時的天涯稚弱無害,自己也還年少輕狂,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想得那麼遠,那時的江湖局勢也與現在截然不同,他有佈不完的局,除不盡的敵人,與天涯的糾葛是最旁枝末節的瑣碎,倒也可以不那麼放在心上。
但是隨著男孩日漸成長,關外關內情勢變化,這一根埋在兩人關係之間的暗刺開始時不時浮上,挑動著他的心思。
天涯第一次頂撞違背命令的時候、玨音突如其來宣稱她喜歡天涯的時候、江湖上傳出曲寒宵有望繼任武林盟主的風聲、天涯那一次欺瞞反抗自己……還有更多是除了他自己以外,無人察覺的更幽微的時候。不若懲治天涯時嚴苛厲辣的手段,他若是想取他性命,不需花費絲毫心力,只要催動蠱蟲,就能一勞永逸地除去這個總惹自己不快的禍患。
可也許正是太容易了,太過瞭解蠱蟲發作的後果以及死亡的不可逆轉,反而令他有所踟躅。每一次生出了那麼點冷酷的念頭,回頭望見不知情的青年在迴廊轉角處的身影、靜謐清淡的側顏偶爾流轉過的一點光亮,終是壓住了。
或許也有其他方式可以控制天涯的:欺騙哄誘、懷柔施恩、毒物迷藥,多的是辦法將人徹底馴養,捏塑成死心塌地任主驅策的模樣,可他偏偏不願意。既然徹頭徹尾是一場不懷好意的利用,注定要以決裂作結,那麼他也不需要懵懂的天涯喜歡或相信自己。而終究是親手打磨鍛造出的一柄利劍,即使是雙面刃,他還是喜歡青年傲骨鋒芒、不亢不卑的樣子多一些。
只是他劃出的這道界線,最終卻矛盾而諷刺地,成為牽制住他自己的一根繩索。
天涯說他捨不得……多可笑,他捨棄過包含自己在內的許多東西,到頭來唯一捨不得毀掉的,竟是一枚最該被捨棄的棄子。
「天涯。」淡淡開口,赫連覆雨的聲音很低,因長時的縱慾而格外沙啞:「你恨我罷。」
伏在桌案上的天涯眼珠轉動了一下,濕潤茫然的眼裡意識稍微聚攏,卻又很快消散。不若男人還保有一絲餘力,他渾身痠痛,疲憊脫力如擱淺的魚,已不大能思考,一時之間竟無法分辨,赫連覆雨這句話的意思,是疑問、肯定、或是命令。
但,是吧,難道不恨?被如斯踐踏,誰能不懷恨,他於情於理,都該恨透這個男人。方才那一番狂風暴雨般的交合,無論是赫連覆雨或是他自己,無異都是一場憤恨的發洩。
自他空透的眼神讀出了顯而易見的答案,赫連覆雨毫不意外,沉聲笑了起來,觸在天涯頸項上的指尖穿過精鐵鍛造的項圈,感到青年瞬間僵直,卻沒有停手。
「替我殺了最後一個人。」藏在陰影裡的面容看不出喜怒,他話聲低緩,僅有唇角冰冷輕慢的笑意益深,五指有意無意地撥弄到了繫著的鎖鍊,發出的金屬摩擦聲十分細微,卻令天涯猶如被針刺到般抗拒地一縮:「那人,是我殺父的仇人。你殺了他,我放你自由。」
天涯還來不及回應,赫連覆雨的手已經熟練地轉動了項圈接縫處的機關,項圈輕巧彈開,順著下滑的鎖鍊,墜落在堅硬的石板地上。
聽著一聲鋃鐺的脆響,天涯不解地怔住了。赫連覆雨這一個命令來得太突然,內容也超過了他此時能夠消化的載量,赫連覆雨很少向他解釋任務的目的,亦從未提及自身過往,更遑論說出自由這個他連想也不敢想的詞彙。他不理解,這個男人為何要在此時提起這些,與自己又有什麼關係。束縛住他多時、他厭恨而引以為恥的鎖鍊乍然被解下,肩頸一輕的同時,心中卻似有什麼,跟著沉重地墜了下去。
勉強打起精神撐起上身,天涯嘗試看清楚他的神情,卻怎麼也看不清楚。一點決絕的涼意悄悄在他凝聚起目光中散開。壓住內心不安,滿是咬痕的唇艱難地動了動,他啞著嗓子,輕聲問了一句這麼多年以來,他從不曾問過的話:「如果,我做不到呢?」
這或許是一個陷阱。超出期待的獎賞的反面,何嘗不會是相應慘無人道的懲罰。
男人卻只是不以為意地輕笑了一聲,輕緩的語氣,透著無所謂般的冷淡——
「做不到,也就不必回來了。」
* * *
沉靜黑暗如死水的前院,直到三更的前一刻,才略為有了動靜與聲響。
「閣主。」看見黑袍的男人自薄霧中出現,穿過三兩點起的燈炬步出迴廊,等候多時的段岐殤連忙向前幾步,卻被對方抬起的手勢阻止。赫連覆雨整了整衣袖,示意他走出北院說話。段岐殤飛快瞥了依然暗著的廂房一眼,頓時明白易天涯還在裡面。
「閣主,出事了。」飛快覷了面沉如水的男人及其顯然梳洗更換過的裝容,他當下也有幾分瞭然,只能跟著走向火煌殿的方向,按照本份,不動聲色地從頭稟報:「宮蒼浪生死未卜,仍在救治中,但恐怕凶多吉少。花弄影死了,是易天涯出的手——」
「我知道。是我讓他動的手。」赫連覆雨平淡截斷了他的話。段岐殤先是一愣,但隨即心神領會,主上既出此言,他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頓了一頓,若無其事地接著道:「黃離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此事重大,消息怕壓不過一日。至此,閣主有何打算?」
「將花弄影的屍首送還宮勝旭,拖他一拖。」赫連覆雨冷冷道。縱使他早已起了殺意,花弄影提前橫死,意味著構思多日的戰略前功盡棄。但他思緒極快,早在整衣斂容之時,已開始權衡局勢推想對策。
事至如今,種種的種種,都要歸整於零,重新計算。
想起書房裡紛飛殊途的青年,他寒如霜雪的眼底掠過一絲漠然冷寥的黯影,一閃而逝:「計畫有變,從長再議罷。」
終於,寫到了,這裡!!!天啊我從來沒想過這一段需要我寫個七章啊七章!!!!
雖然和預想中的內容有點不一樣,也刪去了某些想寫的東西(看之後有沒機會塞回來www)
「問天涯~望斷了天涯~贏得了天下輸了他~🎶」
整個故事,寫了一百五十章,我其實想寫的就只是一句話,「贏得了天下輸了他」啊啊啊!!!
雖然主視角在天涯,但其實我付出最多感情的角色反而是閣主
強即則辱,從一開始的設想裡,他就是注定要輸的......QQ(這就是一個flag立好立滿的故事)
雖然總是把他寫得很邪惡薄情強勢(他本人好像也這麼定位自己),但私以為他才是這段關係裡輸的那一個
同時也是整個故事裡活得最不自由及背負了最多責任的角色
(他唯一做過最任性的事情大概就是撿天涯了吧,然後還要說服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報復)
而其他人物的隨心所欲和道德良心,一部份是建立在有他弄髒自己和收拾殘局的前提才能成立的
寫到這裡算是一個轉折點吧 簡單來說就是閣主終於意識到自己喜歡仇人的兒子於是果斷單方面分手了
我其實也不知道有沒有寫好,但想說算了反正大不了之後再修細節,重要的是劇情要推進
一邊寫一邊覺得,閣主用這種方式攤牌+放生寶寶,斷崖式分手是不是很渣(抹臉)如果被罵也是活該........
但從閣主的角度而言這也算是回覆了天涯多年的困惑,給他生路了
而且他是真的不知道天涯寶寶對他有那麼0.000000001分的喜歡的啊 QQ
他們兩人也有各自的歷史創傷和過往情結必須處理(揮別的種種~揮不去的種種~毀不了被掩沒一往情深~🎶)所以兵分兩路是必要的,分手都是為了重逢,危機就是轉機(?
最後,我十二月有個很重要的死線迫在眉睫(我是燒著肝一邊寫一邊壓力山崩地寫出這一章的嗚嗚)
所以先告個假,下一章最快也要十二月之後才有時間寫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