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大,卻如金石擲地,清脆中,透著一股強硬的涼意。

  一陣風拂過,在場的人皆像是固著在原地般,不動如山相互牽制著,地上卻衣影翻飛,像是自各自內心剖出的幢幢鬼影,長長短短,滿地伺機爬動。

  宮晚照目光謹慎地與他四目相視,手中絞了鋼弦的雙鐧握得更緊,瞥了猙獰如困獸的莫冰一眼,揚聲冷笑:「有話就說,說完了好送他上路!」

  天涯眉眼不抬,語調不變:「你讓開。」

  「易天涯!」

  宮晚照被他平靜卻目中無人的態度激怒,他身後的飛雪宮中人也向前邁了半步,兵器鐵聲鏗鏘,形成雙邊對峙的陣勢,濃烈的肅殺氣息再次瀰漫而開。被包圍住的天涯卻沒再開口,窄袖一翻,右手拂劍,白晰修長的五指扣在墨黑的劍柄上,握緊,只聽一聲清吟,無常冷光沁骨,已出鞘三分。

  見他動作,宮晚照與其餘人等面色齊變。

  江湖上無人不知曉,易天涯長劍不離身,劍不輕易出鞘,但一旦出鞘,必要見血。且,從未失手。

  也正是因為如此,易天涯年紀雖輕,他及他的劍卻被視為黑白兩道最飄忽莫測的煞星與凶物。

  宮晚照沒想過,這個淡漠的青年若無旁人地闖入,竟然才說了兩句話,就要拔劍!

  「你!」他急聲喝叱,又驚又怒,被易天涯不按牌理行事的行為一時震住,想不透對方意欲為何,心裡飛快盤算。同是混跡關外的刺客,易天涯的實力高深莫測,又非他眼下目標,如果可以,他並不想多惹麻煩,和易天涯動起手來。

  更何況,風雨閣與宮勝旭才剛剛休了戰,赫連覆雨處死了飛雪宮頭號叛徒花弄影,這個結果讓宮勝旭頗為滿意,作為暫時熄火的退讓表示,也姑且撤下了針對易天涯的懸賞。風雨閣那方他不清楚,但身為宮勝旭的心腹,宮晚照很明白飛雪宮中內亂激烈,宮勝旭有其他戰線要顧及,表面上肆無忌憚,實際上並不想與風雨閣多生波折。再看著莫冰莫望向易天涯的眼神激憤憂懼,甚至比與自己交手時憎恨更熾,心念一轉,想起風雨閣也公然發布了格殺勿論的命令,想來對作為奸細潛伏十餘年的宮勝雪也恨之入骨,無論落在哪一方的手上,俱是死路一條。宮勝旭的目的在於斬草除根,只要宮勝雪身死即可,如何個死法、喪命在何人手裡都無所謂。

  他奉命追殺宮勝雪多日,到口的獵物被橫刀奪走固然可恨,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結果一樣,足以向主上交代,也就不值得為了爭一口氣,冒著損及自身的風險與易天涯兵刃相向。他內心有了計較,壓下滿腔腹火,悻悻將雙鐧一收,陰惻測地道:「易天涯,就當我們給你、給風雨閣一個面子!」

  語罷,朝帶來的人做了個手勢:「撤!」

  餘下飛雪宮門徒雖面露忿色,但內心也對易天涯手中的劍略有畏忌,見首領不再僵持,便也收了手中明暗武器,幾聲輕響,人已訓練有素地向後退去,滑入霧氣與樹影中,宛如地下幽魂又回到冥府般,原地消失。

  天涯聽著宮晚照一行人再無聲響,卻也知道飛雪宮弟子擅於輕功與躲藏,雖然果斷撤退,卻也絕不會離得太過遙遠,必然還在自己察覺不到的距離外,監視著兩人的動靜。但閒雜人等既已散開,他也不在意他們是否如野狗徘徊在附近。喀嗒將劍收回鞘裡,他抬起頭,隔著黑紗與黯淡的月光,凝視著離他數步之遙,曾經貴為風雨閣副閣主、風光無兩的男子。

  他認識的莫冰,從來都是光潔整齊、儒服翩翩的文士模樣。無論內心如何算計,人前依然和氣莊重,不肯有半點失態。

  然而此時月色下的人衣衫凌亂破落,滿身的塵土血污,素來白淨溫文如狐狸的面容在如影隨形的死亡威脅下憔悴如厲鬼,唯有一雙細長的眼睛,慘澹中仍充斥著不甘就此折墮的狠戾火光。那是一個心高氣傲之人被逼至窮途困境,瘋狂反撲的最後一星火光。

  就是與他十年來嫌隙極深的天涯,親眼目睹他自高處跌落至此,都不免生出幾分世事流轉的惘然。

 

  一方面,莫冰也冷冷望著他。

  相對於他落魄悽慘的處境,一身黑衣的青年依舊清洌挺拔,人淡如風。

  他見過天涯無數次狼狽不堪的模樣,但每一次,青年總是還能傲骨淡然地爬起,像一株強韌的勁竹,無論如何壓彎都無法將之折斷。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到最後,天涯一如既往,自己卻輸得一敗塗地。

  怕是十年前,他也未曾想到會是如此結果。

  於情於理,他以為易天涯是奉命來殺他的。這個認知讓他有一瞬的絕望,絕望之中卻又頗有伸頭一刀的爽快——相比可悲地落敗在奪權的弟弟手裡,他情願以叛徒之姿轟轟烈烈死於風雨閣的仇殺。但緊接著,仍是生出一點貪生的懼意與恨意。不過須臾彈指,情緒與回憶激烈起落,在生死邊緣幾度擺盪,末了,只有一種筋疲力盡的不甘與憤怒。他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淪落至這樣地步。

  因此與他對立的青年的風姿清然,顯得更為刺目扎眼。

 

  「你早就知道了。」慘然一笑,他怨恨而高傲地率先開口。就是死,他也想死個明白,這麼些年夾處在赫連覆雨與易天涯之間,他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他告訴你的?」

  「不。他什麼,也沒對我說。」天涯低聲道。這是實話,赫連覆雨會給他提示,也會回應他的問題,卻從來不會親口告訴他答案。掩在帷帽下的眉頭有些疼痛地一蹙,又很快鬆開,不想勾起任何與那個人相關的話題,漠然的語氣聽不出起伏:「告訴我你的身分的,另有其人。」

  他與赫連覆雨的衝突和糾紛,莫冰渾然不知,自然也無從察覺青年奇異的冷淡與酸澀。在他的認知裡,兩人關係非同尋常,易天涯是赫連覆雨慣於用來剷除異己的一條獵犬,理當參與了設計他的圈套,聽他否認,眼裡閃爍出將信將疑的光點。他自認行事縝密,相關物證皆盡銷毀,從未留下任何線索,忍不住厲聲問:「是誰?」

  「是小雲。」

  不料自天涯口中聽見這個名字,莫冰先是一怔。他心中有幾個可疑人選,有一個片刻幾乎想不起這是何人,緊接著回過神來,十指握拳,恨恨啐道:「那個小畜生!」

  同時內心各種驚疑。小雲作為侍僕貼身照料他多年,也因此他防範得特別小心,刻意不讓那個單純的孩子識字曉事,既不懂武學更不懂局勢紛爭,能接觸的人也不多。三尺蒙童,微賤無知,根本不成威脅,怎會是他洩露自己機密?

  他神色變幻不定,天涯也猜得見他心思。想起只有幾面之緣,卻活潑純良得毫無防備之心的少年,他心頭掠過一絲哀憫,淡淡道:「他並不知情。」頓了頓,又問:「你曉得他平時閒來無事,喜歡做什麼?」

  莫冰心下煩躁,聽著青年淨說一些令人摸不著頭緒的瑣碎,惱怒冷笑:「誰在乎那小畜生平日做些什麼?」

  天涯身形一動,莫冰以為他猝然發難,戒備地倒退半步,舉起手中折扇,但是身形修長的青年沒有移動,只是自衣袖中拿出了一張折起的薄紙,拋向了他。

  「他喜歡畫畫。」

  莫冰下意識伸手接住,不明所以地展開。手裡的紙張質地粗糙,不是什麼精緻的東西,內容也莫名其妙,只是以墨痕畫了些歪歪扭扭的線條。他嗤之以鼻地冷哼一聲,勉強才看出是一幅圖畫,內容十分簡單,是一隻展翅的鳥。孩童的筆觸稚拙,毫無美感可言,只有梗概的輪廓,既無羽毛也未曾上色,連鳥的眼珠子都只是一個隨意的圓圈。他正要語出譏嘲,卻突然明白了過來,像是被當頭淋下一盆冰水,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意與錯愕貫穿他周身,輕蔑揚起的弧度凝結在唇角,就連易天涯清泠的話聲,都像是隔著一道冷流般遙遠陌生。

  「你一次也沒看過他的圖畫罷?」

  天涯定定遙望著他,字句清緩,帶著一點說不出是嘲弄還是惻隱的冷靜:「他畫的,是白子烏鴉。」

  蒙昧的少年一無所知,作畫的物件僅只是日常偶然見過的形狀物件。也許只不過瞥見一眼,覺得有趣,不經意畫在了一張又一張的塗鴉之中。他畫的,是飛雪宮的徽記。  

 


 

天涯:(拔劍)

宮晚照:等等!不是!易天涯你聽我講完.......好歹說個場面話啊喂!(傻眼)

 

 

啊沒想到這一段要寫到個四章......我控場好失敗 Orz 希望下一章不會太短啊啊

寫的過程中一直覺得有點不知所以的悶

後來想想,雖然是自己想寫的內容,但寫到這個部分還是讓我自己感到不太舒服吧

雖然有人說無知是一種幸福,但個人覺得無知是一種悲劇

而刻意地使人無知無能,某方面來說最為殘忍,也是階級與奴役將人最明顯的劃分

殘酷在於它可以表面上祥和無害,卻是打從根本地不將人當作一個對等的人在看待

同時之間我其實不討厭莫冰這個角色,可能因此覺得有點精神分裂的難過(扯觸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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