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兩下將天涯抽倒在地上,再輕鬆地將欲蜷縮起來的他踢翻過去,赫連覆雨手中長鞭絲毫不放過這等機會,立即凌厲狠辣地朝他身上落下。
  
  被硬是踢成仰躺,天涯一直以跪伏姿態保護著的胸膛及腹部頓時無所遁形。身後的傷狠狠壓在地面,他還不及感到痛楚,胸口已被重重一鞭抽得無法呼吸,喉頭湧上了一股腥甜,咯出了一口血。
  
  他雙眼發熱,眼前矇著水霧一般什麼都看不大真切,口中痛苦的嘶吼已經絕望而破碎,呼吸一抽一抽的,意識全被鋪天蓋地且不斷加劇的疼痛所淹沒。不、他撐不下去了⋯⋯ 這樣尖銳赤裸又永無盡頭的疼痛逼得他幾欲發瘋,第一次,升起了不如死去的念頭⋯⋯
  
  既然這是對方的目的,為什麼不就乾乾脆脆的死了,落個痛快?!
  
  也好過活著受罪⋯⋯
  
  在置身地獄般的劇痛中,他的知覺卻反而愈加敏銳,疼痛無限制地放大,唇都咬出了血,身子無法克制地發著抖,全身骨骼也跟著格格打著顫。染血的胸膛被抽得微微凹陷,胸腔裡的一股氣卻沒有被打散,反而越加凝聚,最後終於忍無可忍,隨著節節高升的痛楚衝破了情感那道最後的防線,潰堤而出。
  
  他確實拒絕透露自己與夜半彎的關係,但除了避免牽連夜半彎以外,還有一層更隱晦、更悲哀的含意⋯⋯ 他和夜半彎,能有什麼關係?一個是曲寒宵未過門的妻子、未來武林盟主的夫人,一個是黑道上心狠手辣的殺手,理當全無交集⋯⋯ 他否認了過去,否認掉了自己那段不願想起的童年、否認自己存在過的事實,只是因為他想活,活在當下,終於真真正正接受了自己易天涯的這個身份⋯⋯
  
  可下場,是被這個震怒的男人揚鞭,活活抽死⋯⋯
  
  難以言喻的委屈不斷擴大,同時累積了許多許多年的憤恨情緒也一起沖刷而出。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折磨,這些年來都壓抑著,不去碰觸便不覺得疼痛,但此時被迫清晰地感受所有的痛楚,在極度的疼痛及瀕死的絕望下,頓時再也無法哄騙自己,前仆後繼地湧上心頭。
  
  他沒有反叛的意思,也沒有過違逆的心思,這麼多年來總是戰戰兢兢、克盡職守地完成每一個指令,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多,也比任何人要來得完美,可總是他被這樣毒打虐罰⋯⋯挨餓、受凍、禁水、吊罰⋯⋯至後來的嚴刑、鞭打、侵犯⋯⋯為什麼,只有他!只有他!
  
  找碴、借題發揮、苛責,只要逮著了一點錯處就是慘無人道的一頓懲處,可對著別人卻不是這個樣子的,就僅僅是針對自己⋯⋯ 他是哪裡做得不夠好,配不上一點為人的對待?
  
  這麼多年來他委曲求全、自我痲痹,只不過是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死亡的陰影卻仍然揮之不去,身上受的,則是一次比一次鑽心入骨的疼痛!
  
  在劇烈的鞭打下,他痛苦地縮著身子,卻不住悚然慘笑起來,溢出的鮮血緩緩流過唇角,幾乎充血的眼眸裡再也藏不住怨恨,溼潤而憤怒地望向赫連覆雨。
  
  這樣的眼神卻只看得後者更加惱火。
  
  ──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向我討公平?
  
  鞭鋒飛轉,啪一聲,一道血痕自天涯頰側拖曳過脖頸,一路延伸自深刻的鎖骨,生生將他的表情打得變了形。
  
  「啊──!!!」
  
  淒厲呼聲自緊閉的房門內傳來,隨之是重重的踢蹬悶響、掙扎翻滾聲,聽得門外躲在暗處的影衛心驚膽戰,揣測不出房內究竟何種慘況⋯⋯
  
  被打在腰上的一鞭激得側翻過去,人痛到了極致,腦海中一片混沌的火焰,只剩下了一股由怒與恨形成的意念,天涯竟撐著一口氣伸出了手,凌空一把抓住了正要再次落在他肩上的長鞭。掌心立刻被蓄滿內勁的鞭子抽破,赤紅的鮮血自抓緊的五指縫中汨汨流下,在蒼白的手腕上蜿蜒出了怵目驚心的悽豔紋路。手掌如同被烈火焚燒般的疼,不停顫抖著,卻沒有鬆開。
  
  「放手!」沒料到天涯竟然敢伸手攫他的鞭子,且抓得之緊,一時之間竟還扯不回來,赫連覆雨微微一震,厲聲怒斥。
  
  緊抓著的手卻死死不放,仰著臉,被冷汗及血跡浸污的臉孔斑駁悽慘,一雙透徹清越的黑眸卻燃起了一點異常決然的火光,執拗地回望著他冷厲的目光。
  
  這樣公然的反抗讓赫連覆雨怒極反笑,眼底撩起了一絲深不見底的風暴。
  
  「你以為,這樣就能夠阻止我繼續?」 越是生氣,語氣就越是冷靜,唇角勾起的笑意也越是蔑視鄙夷。
  
  天涯呵天涯,感情真是崩潰了,竟然以這麼拙劣的方式在抗拒⋯⋯左手掌已經挨了一鞭,骨頭大概裂了,現下右手也不想要了?嗤,蠢貨,逞能總是要付出代價的。找死,大不了成全他。
  
  抬手狠狠一扯,天涯被拖得撲倒在他跟前,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卻毫無所覺似的,右手依然固執地抓得死緊,沒有絲毫鬆動。
  
  噙著冷笑,赫連覆雨抬起左腳,以一種刻意輕緩的高傲方式踏上天涯緊握的五指,重重地、狠狠地踩落,甚至惡意轉了轉。天涯倒抽了一口氣,微微發紅的臉色頓時轉為死白,隨即透出一抹慘青。
  
  「竟然拿來違抗本座,這樣的手留著何用?不如廢了。」
  
  指骨壓斷了的格格聲響很細微,一聲接著一聲,猶如果核碎裂般輕脆,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中卻聽得異常清楚可怖。狹長鋒利的眼帶著冰冷的笑,赫連覆雨語氣平靜,彷彿只不過是隨意踏死幾隻滿地亂爬的螻蟻、而非折損了麾下一名大將那般無足輕重的淡。
  
  天涯卻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散亂著長髮伏在地上,只是睜著眼瞬也不瞬地看著男人踩在自己指上的筆挺長靴,喘氣聲紊亂而急促,牽心的疼痛逼出了更多冷汗涔涔自額際流下,但在極度的震愕驚惶中卻已絲毫感覺不到──
  
  曾經靈活的五指輕微痙攣著,一綹綹的脈絡血管已不受自己控制。斷了⋯⋯斷了⋯⋯ 就這麼簡單地、不費吹灰之力地,在男人幾句話聲間、幾個起落下,硬生生折斷了⋯⋯
  
  滿是血跡咬痕的唇不住顫抖。
  
  斷去的不單單是他的指⋯⋯他是一名劍客,他的世界、他的生命,均是懸在腰間這把劍上面的。倘若連劍也握不住了,那麼,他還剩下些什麼?這麼多年來下的苦功、捱過的折磨、贏得的名聲⋯⋯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頃刻間付之一炬!
  
  心臟仿若鑿穿了一個窟窿,最後一絲殘存的希望在對方的殘暴絕情下熄沒,打從心底深處發起了抖,冷得透徹。
  
  「呵⋯⋯哈哈⋯⋯」黑暗中只剩下透底的絕望,天涯低低笑了,破碎的笑聲沙啞而混亂,陷落的胸脯粗重地起伏著,每一個輕微的震動都似能引起痛楚,卻越笑越激烈,閃耀不定的眼裡透出一股悲極生樂的狂態。
  
  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天涯笑。
  
  赫連覆雨有一剎的錯愕。又是在這麼不合時宜的節骨眼上,刺耳的笑聲聽得人不由得厭悶,不禁鬆開了踩住他的左腳,以靴尖踢了踢他的臉,厲聲問:「你笑什麼?」
  
  「廢了我啊⋯⋯這難道不正是你要的麼?然後再上我,把我當個淫蕩的玩寵,肆意凌辱⋯⋯」天涯聲音因為疼痛而嘶啞抽搐,卻再也沒有顧忌,壓在心裡多年的不堪一次衝出口,鬱憤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決絕痛快,劍鋒般清冷透亮的眼毫不退縮地抬起,對著赫連覆雨九淵地獄般沒有一線溫度的寒眸,慘笑:「折磨我、羞辱我⋯⋯ 再折磨我⋯⋯」
  
  凌虐、作賤、喘息。再凌虐、作賤⋯⋯ 一直以來根本沒有逃生機會的死循環,只不過是一次比一次暴虐,一次比一次難捱而已。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忍耐、何必苟活?太累了⋯⋯
  
  淡淡聽著他的指控,赫連覆雨居高臨下地望著他,幾乎是好笑的看著他在自己跟前殘破地喘氣,過了半晌才傲慢輕緩開了口。
  
  「你說我折磨你麼?羞辱你麼?」
  
  幽寒的眼眸竄過一道冽光,寫滿了最冰冷的輕賤,薄唇勾起,他冷冷一笑,「看來你對這兩個字似乎沒有很理解。罷,我就讓你明白何謂真正的羞辱⋯⋯」
  
  他眼底迸發出的殘忍光彩令天涯一窒,還不及有所反應,赫連覆雨反手一扯,繃緊的長鞭立即自天涯無力緊握的指間抽出,在空中甩出了幾點血花,隨即一轉勢頭,啪一聲巨響重重擊落在天涯臉側的地面上,活蛇般彈捲住他的頸。
  
  天涯頓時無法呼吸,雙手不自覺抓住頸子艱難地喘氣,赫連覆雨已踢開門,扯著長鞭將他粗暴地自地上拖起,猶如拖著一條半死的狗,就這樣堂而皇之地朝門外大步走去。
  
  「唔⋯⋯」天涯被扯得跌跌撞撞滾出房門,皎潔的月色當頭照下,卻刺眼得讓他無所遁形,明滅的繁星猶如一隻隻鋒利的眼睛,將他的醜態盡收眼底。室外是有人的⋯⋯
  
  牙齒咬穿了柔軟的下唇,一片昏沈中天涯拚了命的掙扎著,試圖逃回封閉的黑暗之中,藏起自己最狼狽破爛的一面,卻被赫連覆雨一腳踢在後腰,將他踢倒在滿地的沙土之中。
  
  「既是玩寵,就聽話一些!」
  
  塵沙及血汗沾滿了眼睫,天涯乾咳著爬起,混亂中認出了四週的景色,頓時明白赫連覆雨前進的方向,心底一個打顫,被一種鋪天蓋地的恐懼所吞噬,終於失控喊出了聲:「不──!」
  
  同時發了瘋似的想要扯開纏繞在脖子上的長鞭,不顧一切地朝後方倒退。
    
  赫連覆雨拉緊了手中鞭子,柔韌的長鞭在月輝下繃得死緊,仿若下一瞬就要斷裂,天涯臉色已經因缺氧而轉為鐵青,卻仍然抵死不肯前行,跪倒在地上, 雙手盲目地抓住任何可以觸及借力的東西,如同一隻身陷囹圄的野獸,瘋狂地想要衝撞出一條生路。
  
  赫連覆雨絲毫不理會他充滿抗拒的慘嘶,只是冷著臉一扯長鞭,將力氣耗盡的他跩倒在地上,一寸寸扯回了跟前,在地上拖出了一道淒慘的血痕。天涯憤怒而不甘地低吼,一個鯉魚打挺就要滾開,耐性喪盡的赫連覆雨卻已怒氣沖沖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半提起來,拖著繼續向前走。
  
  「放開──!」傷痕累累的身子在地上強烈碰撞著,石子沙礫扎入了他的傷口,天涯卻毫無所覺,踢蹬、扭滾、反抗嘶吼著,雙手死死拉住了赫連覆雨揪著自己的長指,但絲毫阻止不了男人的行動,自北院一路穿過了中庭,踏入了南院。
  
  
  「滾開!」
  
  看守地牢的守衛簡直被眼前的畫面嚇傻。
  
  從未見過一向冰冷魔魅的閣主如此憤怒,好似全身都被一股陰冷的火焰所包覆,燒得方圓十里盡是一片慘厲。而他手中拖著的、被折磨得血跡斑斑瘋狂掙扎著的人影,竟是從來淡漠如風的易天涯⋯⋯
  
  如落葉般瑟瑟發抖,一雙守衛無法細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已在赫連覆雨一聲斥喝下軟著腿退了開來,眼睜睜看著他揮開帶著鎖的地牢大門,扯著手上的人長驅直入。
  
  摔上了地牢的門,赫連覆雨狠狠將天涯自階梯扔下,看著他一袋小米般滾落,轟然撞上了潮濕堅硬的牆壁,這才一步一步,陰冷而高傲地踱步而下。
  
  門開門掩的碰撞聲、人砸上石牆的巨響與揚起的塵土、以及一聲一聲,由遠至近,仿若踏在人心坎上的皮靴回音,回蕩在空曠的黑暗之中。
  
  這一下變動在原本死寂的地牢內炸了開來,縮在角落的夜半彎忍不住回過頭,望向噪音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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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