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顏答允的事,從來沒有食言過。翌日清早,兩人便在附近巡視了一圈,決定了新的落腳處,並在傍晚之前全隊遷移至位在禁斷山脈更深處的新營。
  
  新的根據地藏在岩壁間的凹縫,巧妙的隱藏在了蔓生的樹叢爬藤之中。入口的地方雖然狹窄,內部空間卻頗為寬敞,蟻窩似的有幾個粗糙原始的隔間,且還有另外一個隱蔽的出口,通往峭壁的另一面,即使受到攻擊也不至於坐困愁城。比起原先的據地,還要安全保險得多。
  
  墨邪很快的設立了新的結界劃分領域,並增加了結界的強度,甚至加了幾道無形的護印屏蔽他們的氣息,一切如他所願,又回到了掌握之中。新居很安全、結界很成功、一切很正常,照理說,他是該安心的,只是,才遷居了不到兩日,他卻更煩躁了⋯⋯
  
  
  離據地不到兩里處的山峰麓下,有一座不大的湖。湖雖小了些,湖水倒是十分碧綠清澈,兩旁也生著幾株楊柳,曾經也許是個戀侶流連的可愛地方,湖邊竟然坐落著一座小巧的石製涼亭。只是此時,湖波依舊蕩漾,涼亭卻已傾塌了一半,四周滿是枯盡的殘花,垂柳稀疏零落,往昔人煙不復,蕭索的北風,吹著一股繁華落盡的荒涼。
  
  本該是十里孤墳似的荒蕪死寂,可殘破的涼亭內,卻挺立著一條修長的剪影。在這片全無生命跡象的枯地裡,那清冷的人影顯得格外顯眼,卻意外的沒有絲毫違和感,就這麼負手迎立在涼亭一隅,面向著湖水,像尊精緻而立體的雕刻。
  
  刀鑿般的面孔面無表情,一雙幽暗透亮的長眼清冷而平靜,但他四周的空氣卻不自覺地扭曲,一股難以隱藏的壓迫感以他為中心,層層向四面八方波動。
  
  距離他出現到此刻,已經約莫兩個時辰了,就這麼枯站著,卻沒有離去的意思,彷彿等著什麼似的,極有耐性的繼續凝視著湖面上隨風蕩漾的波紋。
  

  在附近的懸崖上,墨邪戒慎地緊盯著那道黑影。他躲得很隱密,且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下方涼亭裡的每一個細微動作,雖然有把握不被對方察覺自己的蹤跡,但比起對方的氣定神閒,他卻如坐針氈,在原地不住來回踱步著。
  
  這個男人的氣息,本就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心慌意亂,時間一長,他更開始有些急躁起來⋯⋯ 最後,他再也無法忍受那如箭在弦的緊繃氣氛,放棄了。
  
  
  銀白色的流光搖曳,如冬夜中的一瞬流星,晃眼間,一道雪白的身影已翩然掠入亭內,捲起一陣清風,撩動著男人黑底水紋的衣角,也牽起了他泛著幽微光澤的暗色髮絲。
  
  對於像陣風般捲入亭內的白衣青年,男人似乎絲毫不感驚訝,只是微微側過了身,平淡如止水的深色瞳孔,卻浮掠過了一道稍縱即逝的微光,唇角若有似無的微微勾起。
  
  相較於他的淡定,青年俊秀清麗的面容冷如白瓷,注視著男人的眼,語氣雖然刻意地冷漠,卻隱隱透著一股尖銳和警戒:「你在這裡做什麼?」
  
  南宮絕羽面容依然波瀾不興,只瞥了他一眼,道:「這裡隸屬北嶽,我在這裡,有什麼不對的麼?」
  
  「⋯⋯」墨邪被他噎得答不上話,長睫顫了顫,有些氣急地別過頭,咬牙低聲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附近?」
  
  南宮絕羽素來獨善其身,無弦宮也沒有獵取妖奴的習慣,此番會出現在人煙罕至、妖物群聚的禁斷山脈,絕非偶然。可他又是怎麼尋到此處來的?他才剛換了據地,也設立了新的結界,過程順利得讓他頗為得意,想不到這麼容易便被識破了⋯⋯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難道他的修為還不夠⋯⋯抑或,南宮絕羽的實力,當真比他要高出那麼許多?
  

  「猜的。」彷彿看穿了他的隱憂,南宮絕羽淡淡道。
  
  墨邪的性格,他再清楚不過,北嶽的地域他也瞭若指掌,會在哪裡駐紮,稍稍分析一下也不過那幾個地點。他確實有費點心神追蹤他的氣息,但是只得到了個概略的方向,還未能真正勘透他的藏匿處。或許再花點時間、花點精力,便能有個更明確的目標,只不過他此刻並沒有將對方逼入死角的心思。
  
  且,他太明白,只要自己出現在對方的勢力範圍內,先沉不住氣的人,會是墨邪⋯⋯
  
  拉鋸戰打久了,也是會有點心得的⋯⋯
  他們兩人之間的角力,他從來,都不會是輸家。
  
  是以他才能好整以暇的站在涼亭裡,耐性地等著對方出現。
  
  
  「我有話要對你說。」
  
  不冷不熱的嗓音,還是一樣平靜得不帶任何情感。
  
  這樣的淡漠,反倒讓墨邪鎮定許多。端詳了男人熟悉的面孔幾秒,他心臟不期然的抽痛了一下,隨即抽回了目光,端起了那副無動於衷的神情。
  
  「你要對我說什麼?」
  
  語氣雖然平淡,但投射在遠方的視線,卻些微的焦灼了。
  他無法避免的感到期待,期待對方不辭勞苦的前來,是要說些重要的話⋯⋯
  
  只是,他心目中的重要,顯然和南宮絕羽的認知,有一段很遙遠很遙遠的差距。
  

  「你應該很明白的,」南宮絕羽斜飛的劍眉微微蹙起,利眸透出了幾許寒光,面色忽地冷了: 「你在北荒做什麼,我管不著,也沒有興趣管。可你既然踏上了我的地盤,我便不能袖手旁觀。」
  
  「哦⋯⋯」碧瑩瑩的眼眸黯淡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像無盡的深淵,一時的激動,繼而轉化而成了麻木了的疲倦。
  
  他早該知道的⋯⋯這個男人,帶給他的,總是無窮無盡的失望。
  
  「那麼,你現在是來取我性命的麼?」墨邪諷刺的笑了笑,笑容染上了一層無精打采的慵懶,只是淡色的唇,卻忍不住微微顫抖,指尖,也冰冷了。原本以為已經破碎到不能再碎的心,卻彷彿被什麼東西輾過,狠狠地刺痛起來。
  
  真的,他就這麼恨不得他死麼⋯⋯?
  
  對著陌生的妖物,南宮絕羽都還不至於這麼上心,如果不去主動招惹他,根本連都動手都懶⋯⋯獨獨他,就這麼讓他不順眼,非得趕盡殺絕,除之而後快?
  
  好歹還曾經朝夕相處了七年呵⋯⋯
  
  「如果想要我的命,我人在這裡,你大可直接動手,用不著向我解釋前因後果的。」
  
  類似的話,聽久了,也是會膩的⋯⋯  
  這條命是對方給的,他對這個了無趣味的塵世也不怎麼留戀,若是真想動手,也不必再廢話,給他個解脫,也好。

  
  他略帶諷刺意味的話,讓南宮絕羽臉色更沉了。冰封的神情多了幾絲不耐,顯然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繞,他直接截斷了他的話:「我說了,我有話要對你說。」
  
  墨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神情無所謂的淡:「我在聽。」
  
  「⋯⋯」南宮絕羽銳利的視線掃了他一眼,冷淡地繼續:「現在,你只有兩個選擇。」帶著磁性的嗓音無須特意揚高,本身便散發著一股不由人反駁的威懾。
  
  「第一條,回北荒,從此各司其政,井水不犯河水。」
  
  「說得好容易。」墨邪揚起下顎,冷笑,「第二條呢?」
  
  南宮絕羽沈默了一下。像是竭力克制著什麼,又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俊逸的面孔微微扭曲,深邃的眼眸流露出了一絲罕見的焦灼,就連身上終年籠罩著的那層寒氣,似乎也有些崩塌瓦解了。
  
  薄唇微啟,他低沈的話聲幾乎是自齒縫間擠出來的,壓抑忍耐,卻清楚而堅定。
  

  「跟我回無弦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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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