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在柔軟的皮草上,調勻了有些紊亂的呼吸,青綠眼眸這才睜開。
確定惑顏已經離開,他伸手拾起落下的衣袍,隨便的披上赤裸的身子,面無表情的翻身下榻,腳步不穩的走了幾步。他的雙腿還是有些發軟,痠麻感伴隨著些許刺痛隱隱自後方傳來,但,還不至於太糟糕。
他忍不住回身朝空蕩蕩的殿門口投去一瞥。
對著自己,惑顏實在是⋯⋯不可思議的自制⋯⋯
自制到了幾乎禁慾的地步⋯⋯
凝起眸,他壓下心頭驀然湧上的紛亂情緒,快步朝浴池走去。
寬廣的砌石浴底池鋪滿了細膩的鵝卵石,溫熱的泉水,猶如一座小型瀑布,不斷自層疊的巨岩上奔騰而下,嘩啦嘩啦打出乳白色的牛奶泡沫。池面氤氳繚繞,薄霧紛紛,配上一旁石縫裡生長的不知名紫花吐露的芬芳,營造出了一種如夢似幻的飄渺氣氛。
在這樣醉人的背景下,池子裡的人兒墨黑長髮彎曲著漂浮在水面上,隨著波紋蕩漾,白皙的皮膚染上一層淡淡的緋紅,蒸汽讓一對青綠寒眸更加朦朧濕潤,一向緊繃的表情難得鬆懈,漂亮精緻的五官流露出一股子清媚,整個人,好似一隻只存在於傳說中的,臨水照花影的水精。
他一向喜歡泡在熱水裡。
包裹在濃濃水霧和熱氣之中,會讓他有種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舒適的仰起頭,他半瞇起眼,陷入了沉思。
腦海裡,盤旋不去的是那雙微微上揚的、紅寶石似的丹鳳長眼。
那對銳利野性的眼⋯⋯落在自己身上時,卻總是如此溫柔。那種溫柔包含了太多他解不開,也不願去嘗試解開的問題。
望著煙霧上端的亮光,青綠色的眼透出了一絲迷茫。
他一直不明白,惑顏到底是被自己的哪一點所吸引。
不但體格虛弱,甚至還是個殘廢⋯⋯
不論他的靈力潛能和出身,在以肢體強健程度來排定位階的妖界裡,他的地位理當敬陪末座,受盡其他妖類的冷眼和排擠⋯⋯ 這點他也很理解:若是無法在這炎涼的世道中存活,其餘的優點,又有什麼用。
⋯⋯
沈默地望著自己浮在水面上的倒影,不能否認,有著一張漂亮的面孔,但是第一次,也是徹底改變兩人命運的相遇之時,惑顏一如今日的颯爽,他的外表,卻實在是筆墨也難以形容的狼狽⋯⋯
⋯⋯
⋯⋯
四年前,垂死的他獨自在荒涼的邊界掙扎。
渾身是幾乎見骨的傷,肋骨盡斷,鮮血淋漓,披頭散髮,形同九淵爬出的厲鬼⋯⋯
急劇的疼痛讓他想呻吟,吐出口的,卻是更多的血泡。他想哭,渙散的雙眸卻漸漸乾透,只有殷紅的血,悲哀地自眼角一滴滴滑落⋯⋯
北荒離和北嶽的疆域,草木枯黃、雜草漫生,觸目所及皆是陌生,說不出的荒僻淒涼。
沒有人煙,沒有獸影,有的,只是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全世界似乎只剩下被遺棄的自己:看到的全是一片黑暗,聽到的徒是自己痛苦的喘息,嚐到的只有滿口的黑甜血腥,唯一能感覺到的,是自己的生命,以一種極為痛苦的方式,迅速的自全身上下的傷處流瀉而出。
他從來,沒有和死亡這麼接近⋯⋯年輕而對生死一無所知的他也不曾如此渴望最終的解脫。
足以翻覆天地的痛楚讓他意識渾沌,只是憑著本能,一步步,拖著殘破的身軀,朝水源處爬去。
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他的聽覺已經模糊,隔著層水膜似的,蕭索的風中,像是憑空出現的腳步聲,卻無比尖銳清晰。接著,混亂中,彷彿聽見幾個不同的聲音在耳語⋯⋯
「你瞧見了麼?那是⋯⋯」
「走,去看看。」
「謹慎些!不知是敵是友⋯⋯」
幻聽麼?
呵⋯⋯ 他吃力的笑了。
被凌遲了大半夜的他,終於,要死了麼⋯⋯
驀地,一片陰影籠罩住他,一雙有力的手捧起了他的臉。
黑暗中,出現了一對妖嬈的血色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