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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連覆雨擺明了不想搭理他,內心有愧的天涯於是走到前庭,偌大的山寨裡,人馬喧騰忙碌,卻各自井然有序。他晃了兩圈,眼見沒有他插得上手的餘地,只能在後堂隨意撿了間偏僻的小間稍作休息。

  在水盆裡擦洗了臉上手上的塵泥,天涯脫下沾滿煙灰的罩衫,手指在克難包紮的傷處流連了片刻,最後滑了開來。

  他太累了。不只肉體上的奔波勞動,連日的情緒震盪,又逢巨變,心神也有些倦怠的麻木。伏在散發著霉味的堅硬床板上,他什麼都還來不及想,也沒力氣想,人已墮入昏沉的黑暗。

  天涯一向睡得很好。

  或許是經常被折騰得太厲害,睡眠難能可貴,因此只要有休息的機會,哪怕只是片刻,他也不會浪費。多年來身體已成習慣,或許品質不是最好,效率卻是極佳。

  待赫連覆雨差人來喚他時已是午後時分,他也睡足了一輪,早已清醒了過來,換了身乾淨的衣服便三步併作兩步地趕去廳堂。

  赫連覆雨正在廳堂內與分舵主低聲說著話,天涯守著本份像條影子般候立在一旁,又過了半刻鐘兩人才告一段落。也不知道赫連覆雨對他說了些什麼,分舵主始終帶著凝重的面容才稍霽,朝男人一頷首,匆匆退了開來。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廳門後,赫連覆雨這才掃了天涯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該回去了。」

  回去哪裡,天涯一聽便明白。前來廳堂的路上他隱隱約約也聽到了些消息,前一夜的騷動鬧得關雎城內沸沸揚揚,混亂中各方勢力衝突四起,造成了不少傷亡,只是沒多久就被曲寒宵登高一呼控制住了。八大門派由太行門為首,開始在城裡清查人口、捉捕可疑份子,不過天一亮,城門一開,混跡城內的各路人馬便趁機一擁而出,前功盡棄。

  同時赫連覆雨在城內現身的消息也已散播開來,各門派紛紛派出弟子,四處追殺查探風雨閣人馬的下落,不肯放過這個截殺心頭大患的大好契機。兩人一開始輕裝便行地悄悄入關,本就沒打算久待,原是沒預料到鬧出這場風波來的,風雨閣在關內勢力過於分散,且多是暗樁,此時腹背受敵,情勢不利,自然還是迴避得好。

  雖然一向對那座冰冷的碉堡沒有什麼感情,聽見「回去」兩字,竟還是讓天涯心頭一鬆,有些迫不及待的欣喜。

  十年生死兩茫茫。關內似曾相識卻無比陌生的景色和故人是不願回首的過往,如今一湧而上,只讓他想遠遠逃開。

  回程道長且險阻。八大門派的勢力不容小覷,更何況形成了聯盟,不過短短一日功夫,江北三十六道已被封死,因此赫連覆雨此行除了天涯外,還帶上了分舵裡精挑出來的三個親信,個個藝高膽大,也對關內地形瞭若指掌。三人清一色的黑衣勁裝,並不多話,顯然也對自己的任務有所覺悟——一旦遇險,犧牲性命都得將赫連覆雨安然送回邊關。

  一行人趕著薄暮,選天色黯淡時動身,一路避開官道,只揀偏僻隱蔽的林路走,到了月上樹梢的時候才在一座樹林裡紮營。這座槐樹林離中途接應他們的村落尚有百里路程,占地極廣,春夏時鬱鬱蔥蔥一片綠海深不見底,就是現在葉子落盡一片光禿了,盤根錯節的枯樹也像是迷宮,尋常人走得進來也出不去,還算是一個安全的落腳處。

  分舵帶出來的三個人勘探一番,選定了在一塊背風的土坡旁紮營,很快便俐落生了一堆火、架起了兩個簡陋的營帳。其中為首的一人望向赫連覆雨和天涯,神色有些歉然:「今夜寒氣太重,怕要結霜,不好露宿。不過帳子小,只能擠兩個人。屬下三人輪班守夜,只是……」

  聽出他言下之意,赫連覆雨淡淡道:「無妨。天涯與我一道。」

  語畢便掀開氈簾,逕自鑽進其中一座營帳休息去了。或許是錯覺,男人刀鑿般稜角分明的面孔,竟流露幾分疲倦的神色。

  天涯替他將馬匹牽去溪邊飲水,回來時營地的三個人只剩下兩個,或許一人已巡防去了,其餘二人圍著營火,不知忙碌著什麼,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見到天涯,其中一人起身向他招呼,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點笑容:「原本想捉隻兔兒給閣主加菜,想不到運氣好,撞見這頭鹿。可惜瘦了些……這時節鹿不肥,只得將就。」

 

  天涯這才看見地上鋪著一張刮洗乾淨的鹿皮,火上架著幾塊噴香的肉條。冬天的鹿兒瘦得可憐,五個成年男人吃起來遠遠不夠,但連吃了幾頓冷冰冰的乾糧,就是幾口新鮮的肉,也是莫大的享受。就連口腹之慾不甚強烈的天涯,看著都有些飢餓了起來。

  小心撥掉沾上的火灰,那人將一塊烤得最香嫩的鹿腿肉盛入洗淨的碗中,恭恭敬敬遞給天涯,向後方的營帳瞥去一眼,道:「不敢驚擾閣主休息,有勞易大人。」

  他們畢竟只是分舵的下屬,按風雨閣內地位排行並不高,遠比不上年紀明顯比他們輕上許多、卻幾乎算是坐著第二、三把交椅的易天涯,更遑論一閣之主的赫連覆雨,是以恪守著規矩,絲毫不感僭越。

  天涯只得捧了肉,走至營帳邊低聲喚了聲:「閣主。」低身鑽入狹窄的帳子。

 

  昏暗的光線下,赫連覆雨修長的身子橫倚,正靠在一床捲起的毛氈上假寐。

  自負傷以來他便比以往還要容易倦,與曲寒宵那硬碰硬截下的一掌,重挫對方的同時自己也承受了相對的震盪。而這些天來事情一樁連著一樁,他也沒能真正休息到多少,雖然不至於真正感到難以支撐的疲憊,還是盡量節省著體力。

  聽見天涯摸索著入內,男人才睜開一雙過於犀利的俊目。他的眼眶比常人還要凹陷幾分,眉骨挺立,就是半睜著眼,眼皮子上一道深刻的摺溝若隱若現,慵懶中仍有股迷幻的銳氣,幽暗的眼瞳映著簾幕翻飛透入的火光,凌厲不減平日。只是他心裡擱著其他事情,一時有些恍神,看清了青年手裡所捧之物,蹙了蹙眉,脫口道:「鹿肉?」

  「是。」沒料到他這樣排斥的反應,天涯有些錯愕。赫連覆雨確實在各方面都是個挑剔而難以取悅的男人,但吃穿用度他並不若外在所表現出來那樣吹毛求疵。連味同嚼蠟的乾糧吃起來眉頭都能不皺一下,天涯是真的沒想過,也不記得,鹿肉如此尋常野味,他竟會不喜歡。

  「算了,拿來吧。」看出青年眼底閃爍出的驚訝,赫連覆雨斂下心神,懶懶開口。他也不想在這無關緊要的時候刁難下屬,朝天涯伸出一手,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他罕有的心不在焉的神態,讓天涯心裡莫名有些存疑。

  出了帳子,他默默與分舵的兩人就著乾糧和水,分食了剩餘的鹿肉。張羅了些瑣事,他在準備梳洗前先燒熱了一壺水,要提進營帳理供赫連覆雨飲用時才驚訝發現,毛氈依舊疊得整整齊齊,陰暗的帳內卻是一片空蕩。

  赫連覆雨不知何時悄然無聲地出去了。

  那個男人酷愛乾淨,很有可能去水邊洗漱,天涯當下也不怎麼驚訝,只是循著路,朝水邊而去。離他們紮營的地方約莫半里處有一條小溪,因為是冬日,流水淺而緩,已沒剩幾吋高,卻是這座林子裡唯一一處水源。

  滿是青苔的土地覆著薄薄一層雪,靴子踩在上面,一步浮現一個腳印。略顯凌亂的積雪上,偶爾可見男人殘留的足跡。樹林裡很暗,橫生的野草枯枝十分雜亂,天涯心緒有些出神,走得並不急。

  還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感到最為放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不喜歡與風雨閣的人相處。不是他生性孤僻的緣故,又或是很多人以為的,他故作高傲,而是這樣階序分明的場合,上面壓著一個經常待他疾言厲色的赫連覆雨,一面看著陌生的人在自己跟前低聲下氣,多少總是使他感到難以自處的窘迫。而看著風雨閣其他人,哪怕只是分舵中連赫連覆雨幾面都沒見過的人,對男人那樣無條件的忠誠與無微不至的伺候,也讓他感到困惑而怪異。

  假使那個男人遇刺,天涯想,他應該還是會不假思索擋在他前面的,只不過這只是因為他多年受到的嚴苛訓練,被以劍客和殺手的身份養起來,服從和護主已經像是本能般印刻在他的骨血裡。

  但他始終無法理解,如果沒有了這層枷鎖,一個人,究竟怎麼可以低微到對一個自己碰觸不到的上位者死心塌地,甚至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即使不想承認,但這麼多年來,與赫連覆雨最親近的人,其實應該是自己。但似乎只有他,做不到其他風雨閣下屬對著閣主時應有的忠心耿耿,更不要提取悅討好的心思……

  

  啪嚓。

  他跨過一截腐木,腳下的樹枝應聲踩斷。

  清脆的聲響並不大聲,但迴盪在沉寂的黑暗裡異常清晰。

 

  挺拔的青年卻豁然警醒,停住了腳步。

 

  有一個片刻的時間,迎面吹拂的風中,只能聽見他自己呼吸的細微聲響。

 

  但很快的,黑暗中有了輕微的動靜。

 

  啪嚓。

 

  啪嚓。

 

  接連兩聲,卻來自不同的方向。

 

  天涯面不改色,只是靜靜站在原地,仔細聽著。

 

  一股危險的血腥氣息自他前後左右襲來,團團將他包圍。枝葉沙沙搖擺,黑暗中一雙雙飢餓野性的眼睛,熒熒發出綠光。一片陰雲散開,就著不甚明亮的月色,以及地上積雪的反射,天涯看見上豎的尖耳、長長的嘴吻、以及滴著口水的利齒。

 

  是狼。

 

  約莫有六、七頭狼,足足有半人高、六尺長的壯碩體型,渾身披著厚毛,銳利的爪子猶如巨大的鐵鉤,閃爍著可怕的寒光。牠們發出飢餓的低吼聲,逐步逼近,但在距離天涯兩尺處的地方卻停住了,雖然依舊齜牙咧嘴地地瞪著他,卻像是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所限制住般,不敢再踏近一步。

  寒風撩開天涯細長的髮。

  狼群逼得這樣近,他已可以清楚看見牠們的輪廓與猙獰兇殘的表情。天涯仍是沒有動,只是微一偏頭,以眼角餘光淡淡掃了圍住他的野狼一眼。狼再凶猛,也不足以對他構成威脅;顯然狼群也有所察覺,這才躊躇不前……只是這樣的僵持,令他忽然感到有些陌生與怔然。

  他已經很多年沒這樣近地遇過狼了。狼畏火,也比其他野獸來得聰敏,一般會避開營地,這群狼怕是餓壞了,又嗅到了鹿的血味和肉香,按捺不住才在附近徘徊。但上一次,遇上狼的時候他還只是個孩子,他怕狼。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是了,他想起來了,是他剛剛遇上赫連覆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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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練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1) 人氣()